一春好雨水,三日一風,五日一雨,土地喧騰騰地,育出三月的好麥子,稠得濃密如毯,紛披的長葉仿佛在臘汁里浸過,油綠油綠,并提前秀了穗,青色的麥芒一簇簇的,一壟一壟挨挨擠擠,墨綠墨綠地罩嚴了田地,一海波濤似的,調皮的風在田野玩耍,推了推麥田,微微晃動,卻推不動它,風只好在上面跳舞,在這里翻動了一窩綠浪,又到那里翻動了一窩綠浪,漣漪一圈一圏地波動著,麥穗顫蕩著,波紋很快便靜止了。濃綠的麥田邊上,是黃燦燦的油菜,濃綠與金黃交替著鋪排著,這兩種三月里最絢亮的顏色,鋪展得很遠很遠,一幅畫兒一樣。田埂上長滿了紅的,蘭的,白的,紫的,各種顏色的野花,有的還舉著一叢一叢細細的花骨朵,花骨朵都在笑著,象是一只只五顏六色好看的眼睛,它們在春風里晃呀晃的,顧盼生姿。
過了谷雨,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也不知從哪里飛來了許許多多鳥兒,棲在村莊許多如傘如蓋的樹上,在濃密的樹冠里鉆進鉆出,一只只輕捷的影子,在田野里掠過來又掠過去,藍天白云的天空下,灑滿了它們清脆的宛轉的叫聲,“割谷割谷……”。這是布谷。“滴哩哩哩哩哩……”。這是黃鸝。“嘰嘰嘰七七七……”。這是麻雀。“古碌古碌密……”。不知是什么鳥,一群雀兒落在電線上,宛若五線譜的音符,譜寫著春天的音樂。
鄉村里的樹是有很多種的,柳、楊、楝、槐、榆、構、桑,常常混雜在一起生長,樹木正孕育了花,楝花有一些苦味,花朵很小,很細碎,但滿樹籠了淡紫色的小花,象是一簾緋紅的夢,綺麗的夢。槐花生得十分精巧,青色的花萼內,生著兩三層潔白的花瓣,里面叢立著細線一樣粉黃的花蕊,一串一串掛著,香味濃冽,比過了清淡的百合。桐花的結構復雜多了,淡紫色的花萼里,生出紫和藍過渡色的花蕊,象一只只小喇叭,色彩膩而艷麗,香味卻是淡,沒有楝和槐花的香味濃烈。
濕潤的月不很圓,淡淡地在天上,一朵薄薄地流云把月掩起來,月更朦朧了,像是濕了水的宣紙撕成的毛邊,七八點青白的星星,銀釘一樣撒在月兒旁邊,天幕不是純黑,而是黑中略帶了一些青,猛不悄地,三二十個雨點落下來,疏疏地下在人們身上臉上,有些涼涼的感覺,人們誰也沒有在意,三二十個雨點落下來,天便也忘了這件事。月兒從浮云里鉆出來,比剛才黃了一些,又嫩了一些。月色下的大地,便在恍然如夢中。
這時候走在田野里,田里的麥子油菜已經辨不出本樣的顏色,只是一塊一塊略青的淡黑色,黑得深一些的色塊是麥田,黑得淡一些的色塊是油菜。夜露下來了,空氣濕濕的,深深呼吸一口,連身體里頭也水淋淋的,麥子的味道是淡淡的新禾的微香,油菜的香味里有幾分辣,野花的香味里略有些苦,河水是清爽里帶著水草的腥,蛙兒“閣閣閣——哇;閣閣閣——哇”的叫,縱身入水,濺起一片水聲,攪亂了水里的月,月兒閃爍著,一晃一晃地,又合在了一處。這時候,和心愛的女孩,坐在小河岸邊談情說愛,我覺得是天下最美妙的事情。夜風如夢,田野很靜,河水在腳下汩汩流淌,朦朧的月光下,河水柔曼地反射著碎銀一般的光,撫著女友微涼的臂,相偎相依在迷人的詩意中,互相摟抱著不說話,甜蜜地諦聽夜的聲音,看村子里的燈火明明滅滅,仼憑心兒“崩崩兒”地跳,哦,這是人生美的極致,人生有一次足矣,可惜這只是我的夢。
明早再去看,淡紫色的蠶豆花已經開了,肥嘟嘟的胖蠶豆正結了莢,碗豆花也開了,白生生的蕎麥花開了一坡,昨天黃燦燦的油菜花略有些蔫,阡陌邊的野花沾了昨夜的露水,都把花兒垂著,麥子已有了三分黃,在眼前看不出來,用眼睛遠望深綠色的麥田,十分里黃了二三分,正是揚花的時辰,輕柔的南風多多作媒吧。
待到麥子黃到六七分時,春也快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