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江西南昌海昏侯墓葬的發掘,共出土各類珍貴文物1萬余件,其中出土各類金器478件,包括大小馬蹄金、麟趾金、金餅(其中也有部分小金餅)、金版,是我國漢墓考古史上保存最完整、數量最集中的一次發現,引發了對漢代黃金貨幣研究的新一輪熱潮。
漢代黃金貨幣在我國如陜西、河南、河北、湖南、湖北、北京、廣西、廣東、山西、遼寧、安徽、江蘇、浙江、山東等多地皆有發現,其中以餅塊形狀居多,也有中空的蹄形金,但與海昏侯墓葬同樣形制的馬蹄金與麟趾金僅見于河北定縣40號漢墓曾有出土。
1973年5月發掘的河北定縣40號漢墓,乃是西漢中山懷王劉修之墓,劉修嗣位于漢宣帝地節元年(前69),死于宣帝五鳳三年(前55)[2]。該墓出土的黃金貨幣從數量上、品種上都具有相當的特殊性,且時代明確,其資料價值無可替代。然囿于當時的宣傳力度,并未引起學術界的足夠重視,以至于直至本世紀初在對馬蹄金、麟趾金的認識上仍存在諸種歧義,筆者曾就此進行過專門探討[3]。由于定縣40號漢墓已公布的資料過于簡略,給相關的后續研究帶來了不便。為了解這批黃金貨幣的詳細情況,筆者對這批黃金貨幣進行了進一步的整理,在盡可能詳盡公布這批資料的同時,也對黃金貨幣目前存在爭議的幾個相關問題進行探討。
定縣40號漢墓位于河北定縣縣城西南四公里的八角廊村西南,于1973年5月到12月發掘。該墓墓主身著金縷玉衣,墓中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及竹簡,出土的黃金貨幣包括小金餅40枚,大金餅2枚,掐絲貼花鑲琉璃面大小馬蹄金各2枚,掐絲貼花鑲白玉面麟趾金1枚。其中小金餅、大小馬蹄金及麟趾金出土于尸身右側,2枚大金餅則分夾于墓主兩腋[4]。現將這批黃金貨幣的詳細情況介紹如下:
小金餅40枚,均為錘擊而成的薄片狀,厚薄不均,一面凸,一面凹,邊緣切割痕跡明顯(圖1、圖2),有的切割較為規則,有的則錘擊成不規則形狀,有的還為折疊后重復錘打而成(圖3、圖4),直徑32×33至47×57mm,厚2-5mm,重量從42.47—75.78g 不等,40 枚合計重 2301.86g,平均枚重約 57.55g(詳見附表一)[5]。
圖1 部分小金餅正面
圖2 部分小金餅背面
圖3 小金餅切割、折疊情況
圖4 小金餅切割、折疊情況
附表一 定縣40號漢墓出土小金餅統計表 (單位:mm g)
大金餅2枚,圓餅狀,正面光滑,有冰裂紋,中心內凹,背面凸起,有不規則的波紋及不均勻瘤狀凸點,多有坑洼或空洞現象。其形有如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一所述的“
大馬蹄金2枚,裝飾精美華麗,底面呈“
圖5 大金餅之一
圖6 大金餅之二
圖7 大馬蹄金之一
圖8 側視
圖9 底部
圖10 大馬蹄金之二
圖11 側視
圖12 底部
圖13 小馬蹄金正視
圖14 側視
圖15 俯視
圖16 后視
圖17 底部
圖18 麟趾金
圖19 俯視
圖20 側面
圖21 底部
小馬蹄金2枚,其形略如大馬蹄金,唯其較小,壁飾三道橫向波紋,金掐絲貼花紋樣有別,小馬蹄金底于“
麟趾金1枚,掐絲貼花鑲白玉面,整體似趾瓣形,中空,長斜壁,前壁斜度較大,后壁較短,上壁周緣以金絲掐成的紋樣鑲飾,主體紋樣呈“
定縣40號漢墓所出以上黃金貨幣種類多樣,總重量合計3454.73g。其中裝飾精美之馬蹄金與麟趾金目前其他地僅見于海昏侯劉賀墓出土。
馬蹄金、麟趾金之記載始于《漢書·武帝紀》太始二年(前95)詔書,“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渥洼水出天馬,泰山見黃金,宜改故名。今更黃金為麟趾、
“ ”,是古代的一種良馬。應劭注曰:“古有駿馬,名
在關于馬蹄金、麟趾金之記載的漢武帝太始二年詔書中,明確記載了“更黃金為麟趾、
制作精美的馬蹄金與麟趾金,目前僅發現于定縣40號漢墓及海昏侯劉賀墓,其以實物形態證實了漢代曾鑄有馬蹄金、麟趾金的記載,明晰了關于其形狀記載的模糊部分,是考古工作補史、證史作用的又一形象例證。其是作為“協瑞”的紀念物出現的,而從目前的證據來看,其可能僅于太始二年制作了一次,用于賞賜了諸侯王,并未作為貨幣流通。馬蹄金與麟趾金之稱也應自此而始。而此后出現的所謂馬蹄金與麟趾金乃是由此記載轉引沿用而來,已非漢武帝鑄行時協祥瑞的原形原義[17]。
圖22 1982年江蘇省盱眙縣南窯莊出土的銅壺、金獸和儲藏在銅壺內的36塊金幣(圖片來源于吳興漢《楚金幣的發現與研究》,《故宮博物院院刊》2005年6期)
本文所謂的蹄形金是指各地出土的底面圓形(或橢圓形)背中空的呈截面馬蹄狀的餅金。即筆者在《西漢麟趾金辨析》一文中歸為的Ⅱa式—Ⅱd式,此類黃金亦可稱為馬蹄金,但其有別于因“協瑞”而制作的精美的馬蹄金與麟趾金。
蹄形金在各地出土較多,本文中蹄形金各式仍依筆者《西漢麟趾金辨析》一文。這類蹄形金在海昏侯墓中也有出土[18],詳細資料尚待公布。
由蹄形金出土情況及蹄形金各式比較中我們可以得知,Ⅱ型(a式—d式)中所謂圓底背中空者與橢圓底背中空者多不甚規整,特別是上口大小不一,多有變形,并無規律。相比較而言,圓底小口的Ⅱa式略顯規整些。有些橢圓底長短徑之差很小,只是略呈橢圓,甚而我們可以將部分橢圓底理解為圓底鑄制不規范或圓形底因中空而擠壓變形所致。各式多有共出現象,以圓底小口和橢圓底大口居多,且多伴出。
蹄形金以窖藏及零星出土為主,除海昏侯墓外,多無確切年代。在公布的資料中,原斷代多以太始二年(前95)詔書為據。前文分析我們可以確知太始二年鑄行的馬蹄金、麟趾金與此類蹄形金并不一樣,并不能作為此類蹄形金斷代的依據。在江蘇盱眙南窯莊窖藏中,Ⅱa、Ⅱd式蹄形金與Ⅰa式金餅及楚國的“郢爰”金版共出,同置于戰國后期的陳璋圓壺中[19](圖22)。而江蘇盱眙南窯莊文物窖藏時代據黃盛璋先生考證或當與秦末楚漢紛爭之時有關[20]。秦士芝先生亦認為此窖藏時代在秦末,下限不應超過漢初,既可能同楚懷王在盱眙稱王建都的歷史事件有關,也有可能同荊王劉賈有關[21]。河南扶溝古城村窖藏中,在上為銅鼎,內裝鏟形銀布幣18塊,在下為銅壺內裝金幣392塊,其中Ⅱb、Ⅱd式蹄形金與Ⅰa式金餅碎塊及“郢爰陳爰”等楚幣共出[22](圖23)。黃盛璋先生認為裝銀布幣之銅鼎屬三晉式之中原鼎型,2號蹄形金底刻文是三晉文字標準寫法,考證后認為“銀布幣與金幣都應屬韓,其中馬蹄金更為確定無疑”[23]。河南襄城蹄形金與“郢爰”“陳爰”等金版及金餅共出于一個繩紋陶罐內,附近地面及土層中可見少量戰國晚期的繩紋筒瓦和板瓦。以上各地蹄形金均與楚國的“郢爰”“陳爰”等共出,應不是巧合。我們并不能武斷地說所有發現的蹄形金均為戰國,至少說明蹄形金在太始二年詔書之前便已存在,此或即太始二年詔書中的“宜改故名”之說的由來。馬蹄金、麟趾金之名應是自太始二年開始的。太原東太堡[24]金餅上及杭州市老和山漢墓[25]出土冥幣陶餅上的“令之”應只是對麟趾金的一種附會和象征,并不能代表麟趾金的真實形狀。
圖23 1974年河南省扶溝縣出土部分金銀幣及容器銅鼎(圖片來源于吳興漢《楚金幣的發現與研究》,《故宮博物院院刊》2005年6期)
圖24 河南襄城9號金餅空洞現象
圖25 譚家鄉金餅中插補金塊現象
圖26 河南扶溝Ⅲ式金餅切塊(中有空隙)
而從發現的蹄形金實物來看,器型不規整,重量不規范,如盱眙圓底的Ⅱa式重量在240.5-288.6g之間,橢圓底的Ⅱd式重量在295.8-462.2g之間;河南襄城橢圓底的Ⅱd式重量245.8-306g之間。蹄形金重量值相差較大,已遠遠超出了正常誤差范圍,可見并無統一規范的標準,比較符合早期貨幣的特點。而河南襄城約四分之一切塊蹄形金及北京懷柔崎峰茶公社半塊蹄形金的發現,則表明了此類蹄形金稱量貨幣的特性。
從此類金幣的鑄造技術方面來看,Ⅱa—Ⅱd式蹄形金制作較為粗糙,似與滴鑄而成的圓形金餅有一定的淵源關系,應亦為滴鑄而成。金幣在滴鑄過程中會因氣泡產生沙眼現象,普遍形成空洞,空洞或大或小,有的形成大面積空洞現象(圖24),如譚家鄉金餅中有部分金餅內空可以填塞金塊者[26](圖25),如河南扶溝金餅中的Ⅲ式,其背凸起,中有空隙(圖26),更似蹄形切后形成,可視為這一發展過程的過渡環節。在譚家鄉圓形金餅上普遍存在的錘打痕(底面上的冰裂紋或許即為錘打所致)或許就是為了減小空洞現象而所為。在鑄幣時有意向周壁澆鑄從而形成中空的蹄形鑄幣,從而形成上口大小不一,周壁高矮不同的現象,此即現今發現較多的背中空的蹄狀金,而蹄形金的所謂蹄窩也應是氣泡所致。關于此型鑄幣成因,有學者將其歸結為可以防偽[27],餅形金普遍存在的中空現象為作假填塞其他物提供了便利,而背中空的蹄形金則更便于檢驗。筆者認為此說似有一定道理。然則背中空的蹄形金由于要求冶鑄技術高,且難以規范,在剪切使用時多被壓扁,故而使用上不及圓形金餅普遍。從現有考古發現來看,漢代黃金貨幣以餅塊狀為主,即使在漢武帝“更黃金為麟趾
注釋:
[1] 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南昌市西漢海昏侯墓》,《考古》2016年7期P58,記載為出土各類金器478件;熊賢禮:《漢代海昏侯國與南昌漢代海昏侯墓考古》,《收藏家》2016年3期P7,記載為出土金器378件。本文暫依前載,此注。
[2][16](東漢)班固:《漢書》卷十四《諸侯王年表》。中華書局,1999年,302頁。
[3][14][15][17]胡金華:《西漢麟趾金辨析》,《中國考古學會第十五次年會論文集》,文物出版社,2013年。
[4]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定縣40號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81年8期。
[5]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定縣40號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81年8期。器形描述及重量為實物觀摹和實測而得。
[6] 班固:《漢書》卷六《武帝紀第六》,第146-147頁,中華書局,1999年。
[7] 班固:《漢書》卷六《武帝紀第六》,第147頁,中華書局,1999年。
[8] 黃盛璋:《關于馬蹄金、麟趾金的定名、時代與源流》,《中國錢幣論文集》,中國金融出版社,1985年,186-192頁。
[9][27]張先得:《記各地出土的圓形金餅—兼論漢代麟趾金、馬蹄金》,《文物》1985年12期。
[10] 馬書波、王永波:《山東長清雙乳山漢墓麟趾金刻劃符號的判識》,《考古》2005年1期。(此觀點雖未在文明確表示,但從文中《表一》可歸納而出)
[11] 劉瑞:《海昏侯劉賀墓中多黃金的原因探析》,《唐都學刊》2016年3期。
[12] 陜西省文物局文物鑒定組:《記西安北郊譚家鄉出土的漢代金餅》,《文物》2000年6期。陜西省文物局文物鑒定組:《譚家鄉漢代金餅整理報告》,《文博》2000年3期。
[13]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定縣40號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81年8期。
[18] 王樊:《海昏侯墓主槨室出土兩枚馬蹄形金器》,《中國江西網》2015-11-14。
[19] 羅志文:《南窯莊窖藏研究史述》,《文物鑒定與鑒賞》2016年6期。
[20] 黃盛璋:《關于馬蹄金、麟趾金的定名、時代與源流》,《中國錢幣論文集》,中國金融出版社,1985年,189頁。黃盛璋:《盱眙新出銅器、金器及相關問題考辨》,《文物》1984年10期。
[21] 秦士芝:《對盱眙南窯莊出土金餅的認識》,《中國錢幣》1991年4期。
[22] 河南省博物館、扶溝縣文化館:《河南扶溝古城村出土的楚金銀幣》,《文物》1980年10期。
[23] 黃盛璋:《關于馬蹄金、麟趾金的定名、時代與源流》,《中國錢幣》1985年1期。
[24] 山西省文物管理工作委員會、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東太堡出土的漢代銅器》,《文物》1962年4、5期。
[25] 趙人俊:《漢代隨葬冥幣陶麟趾金的文字》,《文物》1960年7期。
[26] 陜西省文物局文物鑒定組:《譚家鄉漢代金餅整理報告》,《文博》2000年3期。
來源:《中國錢幣》 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