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回:楚國救趙大起兵,二將定盟“關中王”
客觀上說,楚懷王遷都一事,利是絕對大于弊的。
首先,彭城是大城,又扼守齊、楚之要沖,戰略地位遠遠勝過盱眙;其次,楚都北遷,也大大弘揚了楚國的威名:你們當寡人要躲回吳地嗎?不,寡人不僅不避讓,反而要領軍北上,直迎秦軍鋒芒;最后,因為借此良機奪回了楚國政權,楚懷王終于在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一國之君”,這與秦昭襄王當日罷黜魏冉,本質上是一樣的。
以上種種原因,使得楚懷王一遷都,各國紛紛遣使祝賀,尊之為霸主。而楚國也因此迅速走出了戰敗的陰影,重新強盛起來。
以上都是“利”,下面再說下“弊”。只有一點,卻是致命的。
楚懷王雖懂政治,可惜不懂兵事哪!難道他忘了有一句話,叫做槍打出頭鳥嗎?本來靜悄悄的待在南方,章邯也不敢奔襲千里直搗盱眙;現在突然將國都搬到了秦軍的眼皮子底下,萬一數十萬秦軍一舉來襲,看他如何抵擋?
有朋友這時會說了,不是還有項羽、劉邦嗎?讓他們戰秦軍去。對不起,此二人如今一個為“魯公”,一個為“沛公”,都已帳下沒兵了。而且看楚王的意思,似乎想將兵權霸占到底。
那怎么辦?
只能看運氣了。
不得不說,楚懷王的運氣實在太好:就在他忙于遷都時,章邯盡起大軍出定陶北上,攻打趙國都城:信都。(先前說過,李良作亂時,原趙王武臣被殺。張耳、陳余平定叛亂后,于信都扶趙歇繼趙王之位。此時的趙國都城已不是邯鄲。)
——如今項梁已死,楚國無人矣;那趙相國張耳、大將軍陳余二人倒是英雄,可趁勢滅趙。若趙國亡,其余田榮等鼠輩,誠不足慮也。
終于,繼項梁大意之后,章邯也輕狂了。
就此,二十余萬秦軍大出,勢如破竹地殺向趙國。只過了十數日,身居高位,名揚天下,卻才能稀疏的張耳、陳余二人帶著趙王匆匆逃往巨鹿,信都落入秦軍手中。
邯鄲沒了,可以逃奔信都;信都沒了,尚有巨鹿;那巨鹿再沒了呢?于是,逃離信都后,陳余與張耳計議道:“眼下巨鹿一帶,能戰者不過數萬,絕非秦軍之敵手。賢弟可隨大王先去巨鹿,愚兄向北另行招募兵馬,隨后便來。”
“兄長此言正合我意,小弟必誓死以保巨鹿!”張耳、陳余二人早已義結金蘭,誓同生死。
二人商議定后,分頭而去。陳余向北大招兵馬,張耳向東力保趙王,同時又作成求援書信多封,令快馬送去各國處告急。
此時的各國,已深知秦軍的厲害。為了不重蹈當年六國的覆轍,紛紛答應出兵相救。當月,燕軍數萬南下,韓、魏軍各數千北上,而立志振興楚國的楚懷王,也備下了五萬兵馬,準備令人前去救趙。
項羽聞訊,挺身而出道:“那章邯殺我叔父,實與末將有血海深仇。求大王下令,由末將領軍前去救趙,必大敗章邯。”
那楚王心道:眼下楚軍皆是由項梁、項羽叔侄二人一手帶出來的,若是這時再將兵權還與他,豈非前功盡棄?——將來寡人若再想收回,可就極難了。因此不急著理他,先反復追問其他群臣:“可有敢領軍前去救趙的?”結果問了半天,無一人吭聲。
這下可把楚王給難住了:放心可用的,沒一人敢上;不想用的吧,偏偏急著報名。正為難時,一人上前替他解了圍:“大王,小的知有一人,極有智慧,可讓他領兵前去。觀其人智慧,猶勝當日之項梁。”
楚王忙目視那人,原來卻是當日奉田榮之命,出使項梁軍中的齊國使者。后來項梁兵敗身死,楚軍四散崩潰。他為了保命,因此隨波逐流,裹在亂軍之中逃到了楚國。今日,楚國君臣議事時,他恰好也在場。
“哦,有這號人物?可快快講來!”
“前日,小人奉齊王之命,前往定陶項梁軍中。途中遇一楚人,名叫宋義,他勸我緩緩而行,切不可急急趕到定陶。因此我一路上輕車緩行,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才到定陶城外。就在那時,章邯大軍突然殺出,一舉拿下定陶,城中軍士十死八九,大將項梁也在絕望自刎——大王您試想,若小人早個幾日趕到定陶,豈能免去此等殺身之禍?”
“妙極,妙極。尚未交戰時,便可預知戰況、戰果,真乃世之良將也!速速傳宋義進殿!”
此時宋義剛出使齊國歸來,正在彭城,很快便入了大殿,叩見楚王。
“宋愛卿,寡人已知你深知兵法,有過人之能。今日可封你為大將,領兵五萬北上救趙!”
“謝大王厚愛,但此事實為不可。”
“為何?”
“今日非良辰吉日,不可妄言兵事。若大王決心救趙,可于明日朝堂之上重議此事。”
楚王聽了這話,滿臉狐疑。又一想:對了,此人乃是個能預知后事的“賽半仙”啊,那就準了吧。于是宣布立即退朝,救趙一事,來日另行商議。
早朝既退,文武群臣很快也一散而空。楚王正要回后宮時,宋義卻悄悄的上來將他拉住了:“大王,今日微臣之所以不愿掌軍,不為他事,只為項羽等一干眾將在場之緣故也。眼下項梁雖死,但軍中諸位將領極服項羽,若被其號令一下,犯上作亂,大王空有兵權在手,如何抵擋?”
楚王恍然大悟,贊他道:“愛卿名不虛傳,果真識得分寸。那依你,該如何是好?”
宋義早已有計,附在大王耳邊一番輕聲細說。楚王聽后大喜,準其所議,只等來日早朝時便可依計行事。
第二日,楚王大會群臣,雷厲風行道:“宋義聽令!”
“微臣在!”
“愛卿可繼項梁之后,擔任楚國大將軍一職。即日起,我楚國上下所有將領,皆歸你一人節制——為示隆重,特賜你封號:‘卿子冠軍’。另依昔日項燕掌軍全楚之例,賜本王隨身佩劍與你。任何人敢違你將領,可先斬后奏!”
“謝大王隆恩!”宋義忙上前接劍,又將“卿子冠軍”將印佩于身上,端的是榮耀至極。
項羽受夠了!不打仗時,你楚王收我兵權還說得過去;如今終于要出戰了,又搞了個“卿子冠軍”出來,至我項家人于何處?——您可別忘了,若非我項羽刺殺殷通,北渡長江,有你這位“楚懷王”嗎?
他是性情中人,想到此處,不禁勃然變色。幸好旁邊一人上前將他拉住,跪請楚王道:“大王,既已下令讓宋義率軍救趙;可趁眼下關中空虛,另遣一軍西進直搗咸陽,以策應宋義大軍。如此,章邯顧前瞻后,必為我楚軍所破,求大王恩準!”
說這話的,正是項家軍“智囊”:范增。他這一招“以退為進”,甚是高明:好,大王你不是要讓宋義當眾將之首嗎?那我等便不去救趙,另行開辟一條戰線出來。等我項家軍攻下幾座城邑,重新發展成數萬之眾時,看那宋義還能節制我等否?
那楚王一聽:我楚軍必能大勝?還能直搗咸陽?——這主意好啊!于是不假思索地問范增道:“那依老將軍看,可派何人擔任西征大軍將領呢?”
“此路兵馬任重而道遠,惟項羽可任之!”
楚王暗叫不好:中了這老匹夫的詭計了,怎么辦?幸好一旁的宋義反應夠快,連忙勸楚王道:“項羽雖驍勇善戰,匹夫之勇而已,不足當此大任;更何況此人往日喜好屠城,若讓他去了,豈非教天下人盡知我楚軍嗜戰好殺,大失民望?大王可另擇長者前去,務必要頌揚我大楚威名,盡收天下臣民之心。”
好是好,可除了項羽,誰還敢去呢?——如今楚軍主力都已交給了宋義,此路兵馬至多萬把人。論難度,也自不小哪!
宋義一琢磨,連忙道:“劉邦素有長者之風,又不好殺,可讓他領兵前去。”他如今是第一權臣,許多見風使舵的臣子們一見,連忙叫好,都說唯有劉邦可勝此任。
劉邦悶在一邊已經很久了。如今楚國政壇上,是宋、項二人之爭,他實力較弱,平日里也從不插話。但不插話也不要緊,誰讓你從不參與政治斗爭,又上過戰場呢?尤其是楚王,只唯恐他不肯去,那可就把好端端的事先計劃給攪黃了。遂趕緊下令道:“寡人主意已定,我楚軍可兵分二路:宋義任北路軍統帥,率軍五萬,以項羽、范增為副將,入河北(黃河以北)救趙。若勝得了章邯,便可引軍向西直搗函谷關;劉邦任南路軍統帥,領軍一萬,由河南(黃河以南)西進,直叩武關。”說到這里,楚王眼見那二人都面露難色,遂凜然起身道:“寡人知你二人此行艱險,今日當著眾臣之面,可與你二位定下盟約:先入關中者,便為‘關中王’!”
此言一出,群臣皆驚:好個大方的楚王!
楚王知群臣為何吃驚,面不改色間,又與宋義、劉邦二人歃血為盟。結盟過后,楚王哈哈大笑道:“此事就眼下論之,亦不過水中花、鏡中月而已,你二人可各自努力!”二人拜謝大王過后,各領了兵符、將印,受命而去。
自此,宋義、劉邦二位主將,連帶項羽、范增二位副將在內,踏上了滅秦的漫漫征途。
第一百一十七回:宋義駐軍四十日,項羽暗中謀大計
大家應該還記得:就在數月前,據陳地稱王的陳勝也發動了一波類似的攻勢,吳廣、周文、宋留三人也堪稱人杰。結果秦國稍一還擊,三大將領集體身死,數十萬楚軍灰飛煙滅。
——可見楚懷王對“未知先覺”的宋義是很有信心的。至于項羽、劉邦二人,則負責替宋義打雜:一個是副將;一個雖名為主將,卻只有區區一萬兵馬,能走到函谷關就不錯了,還滅秦?
宋將軍,勿要辜負寡人的期待!
話既說到這里,那就先來看宋義的北路軍;以及不久的將來,即將要爆發的那場曠世大戰。
毫無疑問,宋義是有能耐的:熟讀兵書,能掐會算。——其之所以能料定項梁必敗,就是源于其深知“驕兵必敗”之理。那項梁手中兵馬不過十萬,又已出楚國境內,竟敢指東喝西,視章邯、田榮二人為無物,豈能不敗?
“神算子”宋義就此掛帥出征,一路向北急趨至安陽(今山東曹縣)。因“安陽—彭城”這一帶皆為楚國地界,因此無一人前來攔阻。而過了安陽再往北去數十里,便是昔日項梁的葬身之地:定陶。與秦軍的前哨戰,即將打響。
但宋義是細心人,不會與項梁一樣冒冒失失搶占定陶——與秦軍主力決戰才是此行的目的;一個定陶,有啥可稀罕的?很快,幾路偷去河北的細作查得訊息歸來,報到主將帳中:“趙國援書上所說之事果然不假,秦國已調遣九原大軍二十萬南下相助章邯。”
宋義凜然道:“那此路兵馬,領軍者果真是王翦之孫:王離?”
“正是‘王’字旗號!”
一聽此話,宋義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來這秦國對滅趙一事已是勢在必得,竟然不顧匈奴之患,將九原郡守軍也一并調來了——這可是當年橫掃六國,北擊匈奴的精銳之師啊!而那王離乃是王翦之孫,王賁之子,豈能不深通韜略?此已是勁敵也,再加上章邯所部二十余萬人,又如何可勝!
想到這里,宋義連忙又傳令下去:“各部聽令,即日起我等只顧勤修戰備。無本將之令,任何人不可擅自出戰!”
他身為“卿子冠軍”,位高權重,眾將士誰人敢不聽令。于是大軍很快于安陽一帶駐扎了下來,連過了十數日,楚軍紋絲不動,而趙國的求援書信,則不斷飛也似的傳至宋義帳中。
旁人都怕那宋義,項羽卻不怕。他見宋義連日來不戰,已知其是心怯懼戰,遂孤身一人闖入宋義帳中,口口聲聲說要請戰。
宋義正在尋思避戰之計,眼見項羽突然闖入,不禁失聲驚叫道:“項將軍,你是要學那田臧,犯上作亂么!”
此話一出,項羽一身的銳氣消去大半,忙下拜道:“大將軍,眼下趙國危在旦夕,不于此時前去救援,更待何時?”
宋義見項羽如此,冷笑一聲道:“你可知章邯所部有二十萬大軍?”
“此人仗著兵強馬壯害我叔父,如何不知?”
“你可知九原大軍二十萬已南下一事?”
“此事項羽亦有耳聞。也正因此,請大將軍速速下令我軍北上——到時,楚軍攻秦軍于其外,趙軍策應于其內,方能解巨鹿之圍。若不然,等趙國亡時,秦軍勢頭必不能遏止,再想出兵前去,已是悔之無及矣!”
“項將軍,你乃將門之后,豈不聞‘寡不可擊眾’一說?你既已知秦軍有四十萬之眾,而我軍只有五萬,便該知本將之所以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時你我若攪入河北戰局,非但于趙國無益,且我楚軍精銳必將盡數亡于此戰。本將身為‘卿子冠軍’,肩負楚國之重任,豈可如你叔父那般,行事不慎?”
“你!”項羽臉色大變。
“你可聽好了,莫當本將也是徒有虛名之輩。本將之所以久鎮此地,只因早已成竹在胸:此戰若秦軍勝,我軍便可趁機去奪趙國之地,那時秦軍大戰方休,必不能擋——此所謂‘以逸待勞’是也;若趙軍勝,我軍也不失相救之名,更可趁勢直搗關中,坐享其成——此所謂‘順手牽羊’是也。此二計豈不比項將軍仗著匹夫之勇,前去白白送命要好?”
這話或能唬得過旁人,卻偏偏唬不過項羽。他見那宋義說得搖頭晃腦的,心下不禁冷笑一聲道:笑話,你懂兵事,難道我項羽就不懂兵事么。當日,我只憑萬余偏師,就百戰百勝,殺得敵軍聞風喪膽,其中的驚險之處又豈是你這等腐儒可知?還說什么“以逸待勞”——秦軍如此強勢,滅區區一趙國,何須使出全部力氣!
想通了此處,他也懶得再和宋義爭論,起身作個揖轉身欲去。那宋義不知好歹,還在后面陰陽怪氣道:“項將軍,宋義知你確實有點勇力,若論上陣殺敵,本將也確實不如你;但若要談及兵法、謀略,哼哼,你可就差遠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也!項羽不理不睬,徑出軍帳。
轉眼間,又過去有月余,天氣漸漸轉涼。這時,距離楚軍剛入駐安陽時,已過了整整有四十多天,但宋義依然沒有下令出戰的跡象。如此,數萬楚軍雖一仗未打,軍中的糧餉卻已是消耗了大半。那宋義自知無臉面主動去楚王處要錢要糧,只得下令軍需官暗中克扣軍士的口糧。士兵們又冷又餓,再經項羽等人一挑撥,求戰欲望每日劇增。
“大將軍,既然軍中糧餉已然不多,將士們又求戰心切,何不依那項羽所議,立即開赴河北與秦軍決戰?”宋義的親信們好言提醒他道。
宋義一聽此話,勃然大怒道:“你等懂什么!本將之所以要駁斥那項羽,只為‘將無威不立’是也。且不說眼下絕不能戰,即便能戰,本將也絕不能附和他人之言。若是附和了,便是本將服了軟,下次項羽等人必會再來冒犯,你教本將如何立威?”
“是是是,大將軍所言極是。”
“傳我將令,若有人再敢言出戰之事,殺無赦!”
“遵命。”
卻說那人正要去時,另一人匆匆投入大帳,向宋義報喜道:“報告大將軍,齊國使者來了,有書信在此。”
“速速呈上來!”
宋義接過齊王書信,細細看了,忍不住放聲大笑。原來,那田榮自忖昔日將楚國得罪的不淺,一直在尋思計策與楚國重修舊好。眼下,他見宋義位極人臣,因此作書好言相求,說要請宋義之子:宋襄擔任齊相國。如此一來,齊、楚二國交好一事不需細說。而宋義對這事也是求之不得:萬一果真兵敗,也可托其子之福,躲去齊國避避風頭。既是你情我愿,不日雙方便達成了協議。齊國也很快派出豪華儀仗,前來隆重迎接宋公子。
車仗到時,宋義親率其子出迎,雙方歡聚于宋義帳中,宴飲至深夜方休。大帳外,數百軍士凍得瑟瑟發抖,還要敲鑼打鼓以示慶賀。等及宴席散后,回去于軍中一說,其余將士都面有慍色。
項羽聞知了此事,大喜,急召范增、龍且、季布等舊將于暗中商議。等眾人到后,項羽道:“宋義此人,實非大將之才也,我欲取而代之,如何!”
范增連忙勸他道:“憑將軍神勇,殺此人易事耳。只是此人威儀甚重,令行禁止……若殺了他,士卒們只道我等以下犯上,不肯聽令,如之奈何?”
“無妨。昔日吳起用兵雖嚴,但食則與士卒同食,寢則與士卒同寢,故而將士一心,樂意效命;而如今這宋義只圖虛名,不重實利,豈會有真心為他效命者哉?”
項羽此言,切中了眾將心脈,范增、龍且等人忙抱拳道:“我等謹聽項將軍號令!”
“你等可先隱蔽回營,明日卯時,隨本將前去問罪。”
“將軍放心,我等必誓死跟隨!”
眾人商定后,就此悄聲退去,一夜無眠,只等來日晨時。
第一百一十八回:殺宋義項羽掌軍,懼秦威陳余背信
第二日一早,項羽身著鎧甲,腰懸寶劍,以“朝拜大將軍”的名義前往宋義大帳。在他身后,五員大將各率所部親兵,緊緊跟隨。哪五員?——分別是龍且、季布、鐘離昧、虞子期、桓楚。這五人皆是八千“吳中子弟兵”中的翹楚,先前曾隨項梁、項羽叔侄一同舉事,因此不服宋義,只聽命于項羽一人。
一看項羽擺出這般陣勢,誰人還敢輕動?不多時,五員大將已逐去宋義帳前衛士,環立于帳外,由項羽一人獨身進入帳中向宋義“朝拜”。
正當遠遠躲開的眾多將士們竊竊私語時,只聽驚叫聲連連,緊接著一聲慘呼!須臾,項羽手持宋義首級出帳,下令三軍緊急集合。
看著眼前各自膽戰心驚的將士們,項羽高舉宋義首級,高聲道:“眾位
兄弟休要驚慌,宋義暗結齊國,圖謀不軌,已被項羽就地正法!此人實非社稷之臣也——前日,大王心憂趙國,令我等速速北上,結果這廝整日飲酒高會,駐軍不前,卻害得我等飽受饑寒之苦。今日,項羽為弟兄們除去此害,更要聽從大王之令北上救趙。若非如此,則趙國必亡;趙國若亡,我楚國豈能獨存乎!——國家之安危,在此一舉!”
卻說那項羽平日雖殺人無數,又喜好屠城,卻仍有一個極大的好處:他對敵軍殘暴不仁,對楚軍同胞卻堪稱關懷備至——對老者,他行事恭敬;對幼者,他言語仁慈;對于病患,更是經常親往探視。此即為吳起練兵之法也,因而楚軍上下無人不服。也正因如此,大將軍宋義雖死,但軍心未亂。在那五員大將的帶領下,眾軍士一齊推舉項羽接替大將軍一職。
安撫完軍士后,項羽只道大事已定,于是喜滋滋的從宋義尸身上取下大將軍印綬,自配于身上。一旁的范增連忙勸諫他道:“將軍,大戰在即,為求名正言順,還須得再修書一封送去彭城,請求大王對您重新冊立。”
“大王素來不喜我等,萬一大怒,如之奈何?”
“如今兵權盡歸將軍一人,大王即便發怒,已是無奈何矣。”
項羽從其言,將宋義的死訊報去楚懷王那里。結果不出范增所料,楚懷王心中雖也悲痛,但知項羽已兵權在握,只得重新發來詔書,封項羽接任大將軍一職。項羽見了詔書,大喜,又差人趕往齊國誅殺宋襄,是為斬草除根。而齊王田榮眼見宋義已死,宋襄要了也是沒用,因此并不追究。
如此,項羽已將諸事料理定了,再無后顧之憂,遂立即率軍北上救趙。
數日后,因定陶等地的守軍大多已被事先抽調到河北助戰,楚軍勢不可擋的直抵黃河南岸,只需渡過河去,便是巨鹿地界。
此時,韓、魏、燕、齊四國援軍行動迅速,早已抵達巨鹿境內有一個多月了。(齊王田榮雖不肯出兵,但其手下將領田都等人卻自作主張,帶領本部兵馬北上。)
卻說那四國本就是沖著楚軍肯打頭陣才來的。結果拜宋義所賜,楚軍自打出了彭城后,就再無進展。那四國主將也不傻,一見這架勢,也都嚇得不敢輕動。于是眾主將們商議下來:在巨鹿以北選擇了一塊荒涼之地,各自大修壁壘,以結成掎角之勢,順便觀察秦、趙兩軍的大戰狀況。
如此這般,趙國自然是大禍臨頭了:經過兩個月的大戰下來,十萬軍民死傷過半,城墻坍塌,軍糧將竭;而城外,兩路秦軍則配合默契,日夜猛攻,大有數日之內必下巨鹿之勢。
這兩路秦軍,一路為王離統帥的九原大軍,將士總數約為二十萬。因這路兵馬長期鎮守北地,時常與匈奴人打交道,戰力強勁自不消說。更關鍵的是,這支部隊中,許多人還曾參加過當年的橫掃六國戰役,因而在擁有戰力的同時,經驗亦相當豐富,端的是一等一的精銳;另一路,則是我們的老朋友,章邯所率的二十余萬囚徒大軍,亦不容小視。即便是強如項梁,也曾敗死在該部隊手中,其厲害程度可見一斑。
有朋友這時會問了:對戰的雙方,實力差距如此之大,那趙軍為何還不投降呢?
這就得怪秦二世和趙高了。若論用兵,此前無一人是章邯的對手,更別提再加上一個九原雄獅了。可秦軍一路連戰連勝過去,義軍雖傷亡慘重,但打光了一批,迅速又起來一批,為何?——只因皇帝與丞相二人只顧縱情享樂,不顧安撫民眾之故是也。
他二人是人,難道那些老百姓們就不是了?因此山東各國之間雖會勾心斗角,但對付起秦軍來卻是同仇敵愾。再加上每每有義軍投降,大多的結局都是慘遭秦軍屠殺——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那還不如直接頑抗到底。
以上是秦國的因素,也是趙王和張耳之所以誓死不降的主要原因。下面再來看下趙國的因素。
他們在咬牙堅持,苦等一個人早日歸來。
——趙國大將軍:陳余。
話說當日,趙王和張耳倉促逃難時,陳余曾主動請纓外出組織援軍。因張耳和陳余是刎頸之交,于是到了巨鹿后,日夜苦盼好
兄弟早日來救。結果等了一個多月,始終不見陳余消息。
難道好
兄弟遇難了!張耳悲痛之余,派出一名矯健軍士偷偷出城,一路向北打探消息。才探了幾日,那人就悄悄地溜回來了,報告張耳道:“恭喜相國,已探得陳將軍消息。”
張耳大喜道:“如今陳將軍身在何處?”
“便在城北不遠處,駐軍于韓、魏兩軍之間……屬下去時,只見他大率數萬軍士,也正忙于修筑壁壘。”
張耳不信道:“你可看清楚了?”
“相國如若不信,可再派人前去打探。”
“那倒不必,我料陳將軍必不知城中的慘狀,故而未曾急于趕來。如今我再修書一封,還敢再冒死出城否?”
“小人必不負相國所托!”
于是張耳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封長信,將城中守軍傷亡過半,糧草消耗殆盡的事兒說了,只求陳余能率數萬大軍及時來救。寫完之后,他交給那位軍士,囑咐道:“小心出城,千萬莫將書信落入秦人手中。”
那人小心翼翼的去了,數日之后,竟又成功殺回,且帶來了陳余的親筆書信。張耳面露喜色,忙接過看。不料才看了須臾工夫,他就狠狠的將竹簡砸在地上,暴跳如雷道:“好你個陳余,貪生怕死之輩,枉我張耳與你結義一場,當真是瞎眼了!”
原來,那陳余在書信中說道:眼下秦軍勢頭極盛,非是與之交戰之時也;還望兄長努力堅守,等時機合適時,小弟陳余必定立即趕來。
“時機合適時?”——沒準明日,甚至是今日,秦軍就要破城而入了,還談何“必定立即趕來”!張耳暴怒之下,本著不惜與陳余撕破臉的口氣再寫一封書信過去,催他無論如何,必須得來。陳余無奈,只得咬咬牙,派發了一支援軍過去:五千人。
非但只有五千人,且陳余自個也沒去——他之所以派出這支小分隊,似乎只為告訴張耳:大哥莫怪,秦軍實在兇得很!小弟當真是愛莫能助!
結果,這五千名烏合之眾剛到巨鹿城下,被王離帳下的二十萬精兵一掃,迅速消失得干干凈凈。
第一百一十九回:陳余說秦軍虛實,項羽軍破釜沉舟
張耳立于巨鹿城頭,目睹此情此景,萬念俱灰。就在這時,南方卻突然有好消息傳來:項羽大軍連渡黃河、漳水,已深入趙國境內。
眾軍之首楚軍來了!張耳終于興奮起來:早就聽聞那項羽勇猛果敢,乃是力拔山兮的好漢,此人一出,我等或能獲救也未可知。于是趕緊將所剩不多的軍士齊齊趕上城頭,只盼再守個三五日,秦軍便可撤圍而去。
但他沒想到的是:項羽固然勇猛,卻絕非魯莽之輩。之所以能來得這么迅速,還須得感謝他那位“見死不救”的好
兄弟:陳余。
話說先前,陳余眼看著巨鹿城一日日淪陷,心中也急。他之所以“作壁上觀”,主要還是因他自覺勢單力孤,救之無益;并不是全然不顧結義之情。因此,項羽斬殺宋義,率軍大舉北上的消息一經傳來,陳余立即派遣使者前去與之聯絡,希望楚軍能率先出戰,而趙軍屆時必予以配合。
項羽果然配合,一見陳余書信,立即下令全軍渡河。
范增心思細密,見項羽如此沖動,連忙前往大帳勸他道:“眼下秦軍甚眾,將軍不等其他諸侯回應,就擅自渡河出戰,實為不可取也。”
項羽笑道:“此次非項羽欲逞匹夫之勇也。趙將陳余書信在此,你等細看一番,便知究竟。”
范增忙伸手接過,看了半天,仍是一頭霧水,只得又問項羽。項羽微笑,伸手一指道:“擊破秦軍之策,便在這里!”
“……今秦軍雖有四十萬之眾,其實兵分二路:王離率一軍獨攻邯鄲;章邯率所部兵馬眼下正屯于棘原。如能奮上將軍之神威,與章邯軍大戰;末將必率所部兵馬突襲王離,巨鹿城內兵卒雖已傷亡過半,亦能戰也……趙將陳余奉上。”
——原來如此!
正如之前楚軍陣中,宋、項二人不和一樣,看似風頭正勁的秦軍內部也出了點問題。卻說那章邯雖名為“秦國上將軍”,有權節制關外的一切兵馬,其實能指揮得動的,也就他帳下的那二十余萬囚徒軍。——人家王離乃是北地大將,祖輩又都是開國功勛,光擺擺家譜也足夠嚇死一堆人,怎會樂意聽從章邯的指揮?因此“巨鹿之戰”開打后,王離仗著士卒精銳,把巨鹿城包圍了個嚴嚴實實,只顧單兵作戰,完全將章邯晾在了一旁。
那章邯做什么呢?他帳下那么多兵士,總不能在一旁只顧看熱鬧吧?這時,章邯再顯名將本色:王離你不是要獨占大功嗎?好,本將成全你!
于是他安排手下軍士向南進發,駐軍于巨鹿城南數十里處,也就是陳余信中所提到的“棘原”。到了此地后,他諸事不問,只管一件最緊要的大事:押運糧草。
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那王離的九原大軍再如何精銳,畢竟還是凡人,一日三頓自不能少,當然,章邯軍也是如此。因此他見“大局已定”,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糧草上:一邊負責看守軍糧,一邊不斷差人向王離軍及時輸送﹛史記中說章邯為了輸送糧草,特意興師動眾地筑了條甬道(類似于馳道的專用通道),在下覺得并不可信,因此略去﹜,成了一名優秀的“后勤管理員”。
如此,章邯、王離二人一個專門負責后勤,一個專門負責打仗,終于在表面上達成了團結合作。細論此事,乃是章邯為了顧全大局,有心成人之美,可謂“名將”之成色足矣!
可項羽偏偏是“神將”,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破綻。遂放心地率大軍渡過黃河,直逼漳水南岸。又令大將龍且沿途收攏船只,以作渡漳水之用。
船只備好后,項羽一聲令下,由英布擔當先鋒,率軍二萬先行過河。卻說那英布,乃是楚國六縣(今安徽六安)人,昔日曾為驪山數十萬刑徒之首(因他受過黥刑,故也可稱之為“黥布”。)后被章邯召入軍中,隨數十萬秦軍東出函谷關。一出關后,英布便尋了個空隙溜了開去,投入到楚軍陣中——其身為楚人,怎會甘心替秦國賣命?再往后,他先是投奔項梁,項梁去世后又投奔楚懷王,楚懷王又將他派給了“卿子冠軍”宋義。最終,在宋義身死后,他歸到了項羽帳下。
眼下,項羽知他極有勇略,又熟悉秦軍底細,因此用人不疑,特將先鋒重任授予他。英布慨然領命,率軍渡過漳水,直奔秦軍要害處去了。
一直以來,章邯自恃天下無敵,又欺項羽兵少,并不以為意。不料這時英布率著兩萬人馬,冒冒失失的就渡河殺過來了,他這才慎重起來,連忙差副將率軍數萬前去擋住。
數個時辰后,捷報傳入章邯軍中:“稟報大將軍,我軍大勝。那英布無心戀戰,已率軍撤往西北去了。”
章邯聽聞是“捷報”,剛面露喜色,一聽這話,連忙起身道:“不好!立即召集全軍,隨本將出戰!”
好你個項羽,竟敢只用兩萬兵馬就想斷我糧道,哪有那么容易!
——棘原北端,便是輸送軍糧給王離的必經之路。
漳水南岸,楚軍大營。
在聽聞章邯只留數萬軍士守寨,親率主力出擊英布的消息后,項羽面色凝重地下達了全軍渡河的命令。
“此戰,我等將全軍出擊,直搗王離軍大營。若不能勝,絕不撤軍!”
“直搗王離軍大營?……不是趁虛偷襲章邯軍大營嗎?”眾將士原以為此戰的對手只是章邯大軍,誰能料到項羽竟會作出這等大膽的安排!——明明只有五萬人,竟還拆作兩部來用,且所面對的,都是十倍于己的精銳秦軍!因此乍一聽聞此訊后,楚軍將士無人不肝膽俱裂,非議聲頓起。
面對這一局面,項羽毫不動搖,高聲問道:“軍需官何在?”
“末將在。”軍需官連忙上前聽令。
“給每位將士分發三日的口糧,本將亦是如此;其余的,全部燒掉!”
“這……那……大將軍,鍋灶等物如何處置?”
“統統砸碎,一件不留!快去,只管依令行事便是了。”
軍需官不敢不依,只得按項羽命令,為每位士兵分發三日的口糧。口糧分發完后,千余名炊事兵砸盡鍋碗瓢盆,徑去項羽處復命。
“全軍渡河!”在一片狼藉的營地中,項羽跨上戰馬,率先啟程。在他身后,三萬將士緊隨趕來。因此時鎮守漳水南岸的章邯軍主力都已北上追擊英布,故而楚軍渡河工作極為順利。數個時辰后,項羽麾下的所有士兵都已到達漳水北岸。
項羽站立于北岸,望著身后那擺作一片的船只,再下一令:“季布,你率二百人,前去將來時的船只統統燒掉!”
“什么?……一艘不留?”身旁的季布不敢置信道。
“一艘不留!”項羽按劍于地,凜然回望。
季布無奈,只得帶人去了。須臾之后,來時的數百艘船只,盡數消散于濃煙之中。
項羽布置完這一切,目視著那一個個已知再無退路的堅毅目光,大吼一聲道:
“——此戰若不能勝,我等便是有來無回;但若勝,虎狼之暴秦亦將必亡!將士們,請隨我項羽奮戰一場,教天下諸侯知我等本事!”
在三萬楚軍的吶喊聲中,“項”字帥旗迎風飄展。項羽手握長戟,一馬當先,撇過章邯所部兵馬不問,直朝巨鹿城殺將過去了。
第一百二十回:項羽大戰破王離,章邯氣沮守棘原
話說楚軍急行軍一日一夜,已至巨鹿城郊,前方數里開外,秦軍寨中的黑色大旗已依稀可見。于是項羽傳令全軍偃旗息鼓,稍加休整,以備大戰;又讓貼身親兵騎快馬向東南處飛奔,以打探英布軍眼下的戰況。
數個時辰之后,那士兵匆匆返回,因一路顛簸勞累,腳下步伐已有些踉蹌。項羽忙差人扶住他,焦急問道:“那邊戰況如何?”
“英將軍說了,請大將軍只管放心攻戰。五日之內,必保章邯出不得棘原!”
項羽大喜,緊急召集全軍將士,將此戰的要略大致說了。眾軍士已知身后有二萬同胞正拼死敵住章邯,個個摩拳擦掌,鴉雀無聲。戰術布置完后,項羽軍大張旗鼓,潮水般地涌向了王離軍大營。
巨鹿城南,王離軍大營。
“將軍,大事不好,數萬楚軍已由南向北向我軍急襲而來!”
“什么!章邯為什么不攔住他們?”王離聞訊大驚,連忙出帳觀望。只見南方果有一支大軍正飛速殺來,旗幟鮮明,氣勢如吞山河。他親眼見了這一幕,連忙下令召回十余萬正攻打巨鹿的秦軍;又差人繞道南下,去章邯處告急。
那幾人去了還沒多久,項羽率領麾下精兵已殺至秦軍寨前。一時間,喊殺聲震天,楚軍個個奮勇死戰,秦軍抵敵不住,紛紛后撤。王離見了,心驚膽戰,連忙下令眾軍士守住各個寨口:只需拖一拖楚軍的勢頭,正負責攻打巨鹿的主力軍隨后便來。數萬秦軍得令,只得賣力向前——因營寨入口處狹小,因而雖是死傷慘重,楚軍一時倒也突不進來。
項羽見王離如此行事,也見招拆招,下令龍且、季布、鐘離昧、桓楚四員大將各率千余人前去爭奪東、南、西、北四處寨口——“無論如何,替我項羽將此四處要地牢牢占住。只需壓得那王離出不了大寨,便算大功告成!”
這四人都是力敵數十人的好漢,勇武之力不輸英布,當下毫不猶疑,各自領兵去了。項羽布置完此事,又令虞子期率數千人四處策應。自提精兵二萬人,北上援救巨鹿。
此時,正負責攻打巨鹿城的秦軍將領乃是王離的副將:蘇角、涉間二人。他二人先前一聽說主將告急,立即撤下攻城軍士,掉頭向南返回。剛上路不久,便與項羽主力狹路相逢。項羽見了,更不打話,持戟躍居眾楚軍之前,直奔這支人數不下十萬的秦軍主力而去。一路過去,正如波開浪裂,項羽長戟到處,秦軍觸之必死。蘇角、涉間二人不敢戀戰,連連催動大軍,火速向南方大營處趕。項羽對此豈肯放過,傳令眾楚軍只顧追襲秦軍身后,自率精騎數百人,繞開秦軍大部隊向南飛襲。不過片刻工夫,這數百精騎又已抄至秦軍身前,擋住了秦軍南下的去路。
若論用兵,自古以來,從未有敢以數百騎攔住十余萬大軍的戰法。但今日項羽偏偏只用數百騎,就在秦軍陣中縱橫馳騁,視十萬秦軍形同草芥。殺到性起時,他大喝一聲,聲若雷霆,直貫云霄。而眾楚軍將士見大將軍如此英武,各各斗志煥發,殊死大戰間,也隨他齊聲吶喊。一時間,地動山搖,呼喝聲大傳四方!秦、楚兩軍雖是在巨鹿城南大戰,卻將城北的各路諸侯也一起驚動了!
“時機至矣!”陳余得聞戰況,率領早已備好的數萬趙軍馳下壁壘,前去增援;燕、韓、魏等各路諸侯見狀,也終于鼓起勇氣,各自率軍大出。
那邊項羽正酣戰時,眼見遠處各友軍旗號依次擺開,陸續趕來,哈哈大笑,手中一桿長戟更是使得猶如銀龍入水;其麾下將士也是抖擻精神,欲顯楚軍之神勇無雙。如此,秦軍人數雖眾,再也不能抵擋,紛紛向南方潰竄而去。
項羽見秦軍已然大敗,又傳一令:讓龍且、季布等人暫且撤回軍中,放秦軍敗兵逃入大寨。蘇角等人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趕緊逃入寨去,與王離合兵于一處。此時,秦軍雖大敗了一陣,但營中可戰之士仍不下十萬,于是固守待援,只等章邯率所部兵馬前來相救。
關鍵時刻,章邯退縮了。
不是他膽小竊戰,而是在他聽聞此戰之前,項羽曾令部下破釜沉舟時,他已徹底明白這位名叫項羽的年輕小將,其才能更在其叔父項梁之上。更何況,眼下各路義軍都唯他是從,楚軍的號召力已今非昔比。若傾巢而出前去援救王離,非但不能確保必勝,自己辛苦看守的糧草還很可能被搶掠一空。于是他不再試圖擊敗英布,而是急速率軍撤回自己寨中,也是堅守不出。
他這一舉措,可稱之為“棄車保帥”,暫時保住了他自己;而王離大軍,卻是必然保不住了。
——王離軍中沒有糧草啊。
十數日后,王離因軍中乏糧,無奈之下,只得率手下將士主動突圍。項羽因事先已探知章邯不敢來救,于是放心大膽的率六國所有兵力,與王離大軍激戰數場,全部獲勝。最終,王離力竭被擒,蘇角、涉間戰死,二十萬九原大軍,全軍覆沒。
至此,“巨鹿之戰”拉上了帷幕,以六國聯軍的完勝而告終。
此戰,論首功,毫無疑問當推力主“破釜沉舟”的楚軍大將軍:項羽。因此在王離被擒后,眾諸侯欽佩他絕世氣概,紛紛前往楚軍營中以表慶賀。等及一進大帳,見項羽巍然高坐于上首,目視眾人,如覷小兒。各諸侯平日好歹也算是一國之君,見了這一幕后,竟忍不住膝行向前朝拜項羽,莫敢仰視。而項羽對此也是坦然受之。真可謂是天下第一人也!
第一百二十一回:項羽缺糧渡漳南,章邯大怒下戰令
就從此時起,項羽憑借舉世無雙的英雄氣概,順利成為了東方六國的實際統帥。而他身后的那位楚懷王,則不幸再次淪為了傀儡。
——當今天下,誰尚敢與我爭鋒?項羽目視著拜倒在自己足下的各路諸侯,躊躇滿志道。
章邯管不了這么許多。在項羽大會諸侯,號令天下時,他只顧忙著在棘原一帶布置防線,整了個鹿角(阻攔騎兵的障礙物)數重,壕深三尺,決心與項羽頑抗到底。
很快,秦軍的種種舉動傳至了項羽耳中。項羽大怒:“如今我楚軍士氣高漲,各路諸侯無人不服,此章邯欲憑一人之力,負隅頑抗耶?”遂令楚軍大舉南下,再戰章邯,“棘原之戰”之戰打響。
此時,距離“巨鹿之戰”結束,才剛過去一個多月。
結果項羽親率大軍開至棘原后,一下子懵了:難怪當日叔父奈何此人不得,果真是攻守兼備。也怪他來得晚了,這時的秦軍已完成了整條防線的布置,若想硬突進去,絕無可能。
好,既然硬攻不行,那我就困死你!——項羽并非有勇無謀之戰,先前之所以大玩“力戰千軍”的高難度動作,主要還是為了吸引陳余等人加入戰局。此時秦強楚弱的局勢既已被扭轉,他在籌劃用兵策略時自然也要謹慎一些。
面對楚軍的這一意圖,章邯不禁冷笑道:好你個項羽,竟想故伎重演,也來逼我率軍突圍?哼哼,老夫并非王離,何須突圍?——既然你等想守而不攻,那老夫就陪你們玩玩,看看誰耗得過誰!
很快,秦、楚兩軍已相峙了有月余。項羽終于忍不住了,親自率軍前去搦戰,章邯不為所動,只顧不緊不慢的整日安排軍士加筑防線。
“呵呵,我軍早在攻破邯鄲、信都等地時,就已將趙地的軍糧搶收一空,盡集于此。如今項羽多次搦戰,必是他軍中乏糧無疑。你等只管緊守營寨,休要理他。”
“遵命。”眾將深信章邯之能,在聽聞此計后,一齊大喜。
轉眼間又過了十余日。果不出章邯所料,項羽因趙國奄奄一息,不能提供軍糧,只得大建木筏,又退回到漳水南岸。一邊令人去楚懷王處催促糧草,一邊與秦軍隔河對峙。
章邯見項羽果然引軍退去,大喜,連忙吩咐軍士于暗中大建船只,欲要尋機前去抄斷楚軍糧草。如此計能成,則楚軍可不戰而勝矣。
就在他慶幸自己決策英明,越想越美時,秦二世卻不干了。他得眾臣奏報:說章邯已被毛賊項羽嚇破了膽。非但先前置王離大軍于不顧,眼下又一味消極避戰,坐擁三十萬大軍卻堅守不出——“近日來,賊患愈演愈烈,正因此人膽小懼戰之故也!”
秦二世一聽這話,當場拍案大怒:搞了半天,原來讓朕整日擔心受怕的罪魁禍首,就是你章邯啊!于是不問究竟,立即頒下旨意,將章邯狠狠地罵了一通,催他速速與楚軍決戰。
就這樣,章邯的黃粱美夢還沒做完,就被皇帝陛下一棍子敲醒了。他不敢怠慢,連忙回書一封欲作辯解。想想這樣還不穩妥,又讓副將司馬欣親自持書信趕往咸陽,面見皇帝述說冤屈。
司馬欣也知此事要緊,拿了章邯書信就匆匆上路,一路快馬飛奔趕至咸陽。結果,他到了咸陽后,才發現事情難辦了:皇帝陛下不管事啊。人家好不容易才上了一回朝,結果還惹得他龍顏大怒。如今怎肯再舍萬金之軀,來接見他司馬欣。
好在司馬欣腦袋靈活,主意多。眼見求見皇帝不成,又去趙高府上——只要趙丞相肯代為說情,皇帝陛下即便有天大的怒火,那還不是小事一樁?
結果,不知是趙丞相恰好這幾日大忙還是怎的,竟然連續三日不肯出面接見。司馬欣等得久了,眼看趙高也學秦二世一樣,遲遲不肯露面。心下突然一激靈,徑自出府上馬,不辭而別。
——如今,皇帝陛下事無巨細,皆問計于趙高。趙高不愿見我,必定是忌憚章將軍勞苦功高,已定下陷害之策了。既然如此,我空守此處無益,不如早回,好與大將軍共商應對之策。
打定主意后,他策馬飛出咸陽,不日便至函谷關。守關軍士因知他是軍中大將,不敢阻攔,只得任由他出關,返回河北去了。
他這一走不打緊,終于將事情越發鬧大了。那趙高是個善玩政治的人,豈會不知章邯乃是當今秦國的中流砥柱?之所以不見司馬欣,只為壓一壓章邯的銳氣而已,讓他知道,眼下秦國依然是我趙高說了算!結果這司馬欣毫不配合,連招呼也不打就擅自離去。事到如今,假戲也只得當真戲來演了,于是趙高立即下令數百軍士前去緝拿司馬欣。
只可惜,他雖是權術老手,這一招終究是使得晚了:等及數百軍士匆匆趕到函谷關時,司馬欣早已去了有多日了。
卻說那司馬欣本還心中猶豫,不知該如何向章邯復命。結果眼見趙高已派人追來,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回到軍中后,他將秦二世、趙高等人說得一無是處,力諫章邯向楚軍投降。
章邯聞言大驚——本是讓你去咸陽辨明清白的,怎么去了一遭回來,立即主意大變?于是道:“如今楚軍聲勢雖盛,未必能勝得了我等。依本將之見,不如且等打敗了項羽之后,再重新作書去陛下處謝罪。到那時,陛下或等體諒我等苦心,也未可知。”
司馬欣連忙道:“據末將此去咸陽所見,眼下朝中大小事務,皆歸于趙高。今日我等既已開罪了此人,即便能勝得了項羽,也已無濟于事。不如早早謀劃降楚之策,以作退路。”
章邯聽了此言,也知在理,踱步數圈后,方才猶豫道:“即便我愿歸降,怎奈項梁好歹是死在我等手上。項羽身為項梁之侄,豈會輕易寬恕我等?”
“大將軍此言差矣。項羽先祖項燕,亦是死于王翦手中,豈不見王離一降,至今仍是好端端的?”
“休要再提此等無能之輩。本將只問你:若我愿降,項羽必定肯接納否?”
司馬欣見章邯突發此問,連忙又將一機密大事補充說了。末了,他笑道:“若大將軍肯降,末將愿親入楚軍營中,商談此事。”
誰料章邯聽完,猛然間雙目直瞪,大怒道:“來人,將司馬欣給我押下!”
司馬欣雙腿發軟,連忙跪拜道:“末將亦是出自好心,還望大將軍三思哪!”
章邯不顧理他,憤然下令道:“召集全軍聽令,來日我等便渡河南下,與那項羽大戰一場。若此戰獲勝,便可將司馬欣首級送去陛下處,以證清白!”
那軍官跟隨章邯多日,從未見他這般暴怒。趕緊奔出大帳,將章邯的軍令說了。眾秦軍踴躍領命,欲為九原大軍報前日之仇。于是將事先造好的船只、木筏等物盡數拖入水中,只等來日大戰。
第一百二十二回:漳南大戰楚又勝,章邯無奈獻降書
如此,章邯親率主力南下的消息很快傳至了項羽軍中。
面對這一局面,項羽很是有點摸不著頭腦:這章邯已連續堅守兩月有余,任由我等如何搦戰都不肯輕出,如今怎會突然大舉南下?他不敢輕敵,立即令英布率二萬先鋒前去迎戰;又親提大軍十萬,隨后趕來。
——因巨鹿一戰項羽大顯神威,名揚天下,吸引得各國臣民紛紛來投。因此這段時日內,楚軍的人數節節攀升,已發展到了十多萬。(在秦國統一天下之前,東方各國的文化、理念相差還是比較大的,因此不太容易發生臣民競相投往他國的現象。而此時,因秦國“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統一幣制、統一度量衡”等舉措已大見成效,各國之間不再有文化、理念上的巨大差異,因此才出現了這種現象。——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是也。在這之前,各國之間語言不通,文字不同,想交流融合,也沒機會啊。)
項羽沒心思去感謝秦始皇。他只知道,是這個該死的暴君害死了他祖父;暴君的兒子,小暴君秦二世又害死了他叔父。真可謂仇深似海。眼下章邯主動前來邀戰,正是求之不得。
秦、楚兩軍三十余萬人,大戰于漳水南岸。章邯為求必勝,親自于陣前擂鼓助陣,而其麾下的囚徒大軍也是個個拼命沖殺,楚軍初戰不利。就在英布等人抵敵不住,欲要稍作后撤,暫避秦軍鋒芒時,項羽已率領主力及時趕到。一見此狀況,惱得他性起,當場綽戟拍馬攪入戰局,連斬秦軍數十人。眾楚軍見狀,斗志猛然間大漲數倍,又是一陣喊殺聲震天,秦軍陣腳大亂。結果,章邯那邊三通鼓尚未擂完,秦軍已敗退至身前。只得拋下大鼓,重新糾合敗兵,逃回漳水北岸去了。
本是欲學項羽,玩一招“士氣戰”;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戰鼓敲爛了也不及項羽的一招雷霆大喝。狼狽逃入營中后,章邯點算手下將士,已折損數萬。不禁悲上心頭,知再無退路——這一仗對他來說,本就如同賭博一般:若是勝了,便可向皇帝獻上捷報,并斬殺司馬欣謝罪;若是不勝,只得……
想到這里,他吩咐手下道:“押司馬欣上來。”
司馬欣披頭散發,拖沓前來,拜服于章邯足下。章邯叫他起身,問道:“前幾日你說曾救過項梁,此話當真?”
“在下豈敢有半句虛言。當日,我曾擔任櫟陽獄掾,因項梁在我轄下犯了命案,因此特意將他緝拿,判決秋后處斬。結果,我一好友與之相交甚厚,代為說情,我便又改了念頭,將此事悄悄抹去了。”
“若本將再命你前去向項羽獻降,尚敢去否?”
“在下先前也是這個意思。如今,秦國內禍不止,大將軍動輒得咎。若想明哲保身,唯有降楚一計可行。”
章邯嘆了口氣,不再言語,徑自將降書寫了,交給司馬欣。司馬欣接了書信,連日來的驚慌終于稍稍鎮定,忙將一身囚衣換下,換成官服,渡河往楚軍駐軍處去了。
項羽先前雖勝了一陣,卻顧慮章邯會就此龜速棘原不再輕出,正與諸將商議再戰之策。正商議間,帳下軍士來報,說章邯已遣使前來納降。眾將聞得此言,皆有喜色,冷不丁卻見項羽拔劍而起道:“此人先前用計害我叔父,如今又想來賺我等耶?此必為詐降也,可立斬來使,后大發兵北上!”
范增忙勸住他道:“將軍稍安勿躁。眼下我軍糧草匱乏,不利久戰。且看那使者有何話說,再作區處。”
項羽聞言,收劍而坐,傳秦國使者入帳。卻說那司馬欣,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早在帳外時,便已探知楚軍糧草將盡,心下暗喜,已知有說辭矣。在進了大帳后,他先將趙高弄權一事添油加醋的說了,惹得項羽等人個個喜上眉梢;又說昔日曾搭救過項梁,和項家大有交情,此事項羽也曾聽叔父談及過,知道不假,又更對他多了一份好感;最后,他直言不諱:說已知楚軍糧草不多,若不肯納降,章邯一旦反悔,則悔之無及矣。
三言兩句,說得項羽殺機全無。于是對司馬欣道:“回去告知你家將軍。若真心來降,非但性命可保,官職、爵位一如同前。你等軍中大將,也是此理。”
司馬欣大喜,連忙答謝項羽過了,又與眾將一一作別,告辭而去。他前腳剛走,范增便冷笑道:“好一個司馬欣,難怪只用數年光景,便從獄掾做到了軍中大將。果真巧舌如簧。”
項羽知他話里有話,忙問范增道:“此人莫非詐降乎?”
“他既肯將秦國內幕托盤而出,是真心歸降無疑。只是如此小人,朝三暮四,來日將軍絕不可重用。”
項羽素來敬佩范增多謀,見他如此說道,便放下心來。又嘆道:“唉,只可惜如此一來,叔父大仇不得報矣。”
“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各為其主,章邯是忠臣哪!來日此人來時,將軍可厚待之,以作臂膀。如能合你二人之力,天下不足定也!”
項羽從其言,令軍士不時前去北岸打探,只等章邯來降。
過了數日,軍士果真來報,說章邯一人一騎,已渡河而來。項羽聞訊,知他心中尚有顧慮,連忙親率諸將一齊隆重出迎。章邯一見項羽,淚如雨下,深拜于地道:“章邯乃敗軍之將,何敢勞煩將軍親迎。”
項羽見他是真心悲痛,不禁嘆道:“此非將軍之罪也。”將他扶起,攜手同回大帳。
幾日后,章邯與項羽締結盟約,將執掌了一年多的兵符拱手獻上。楚軍因此再行增兵二十萬,又得了大量的糧草,實力更是日趨崢嶸。章邯既降,項羽大軍再無對手,不日便向函谷關大舉開進。一路過去,又是一波爭相投效。而各路諸侯見了,也知項羽已對咸陽勢在必得,連忙尾隨其后——等楚軍成功滅秦時,他們不失為開國功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