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源遠流長的文明史上，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政權(quán)之間的碰撞，構(gòu)成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以來歷史的主旋律。匈奴、鮮卑、突厥、蒙古等游牧民族，無不以其驚人的爆發(fā)力，憑借快馬彎刀一次次地越過長城入侵中原。積極的一面是這種入侵能狂風驟雨般的蕩滌著中原王朝固有的政治和文化結(jié)構(gòu)，使其在重新排列組合中得到升華，從而使中華文明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消極的一面是每次入侵都伴隨著血雨腥風，造成生靈涂炭和生產(chǎn)力的極大破壞，給人們帶來無盡的災(zāi)難。
每當國家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候，總會有無數(shù)仁人志士挺身而出，挽民族于危難，救百姓于水火。而在每一個大一統(tǒng)王朝的巔峰時期，伴隨在雄才偉略的君王周圍，總會有一大批杰出的英雄人物，他們率領(lǐng)虎狼之師，狂飆突進，橫掃大漠，席卷草原，從而建立不世之功。在這些曠世功勛之中，武將們尤其看中“封狼居胥、禪姑衍山和燕然勒石”，并把它們當成是終生夢寐以求的最高榮譽。他們之中最杰出的代表就是兩漢時期的霍去病和竇憲。
封狼居胥和禪姑衍山這兩個典故都和霍去病一個人有關(guān)。
《漢書·霍去病傳》：“驃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赍，絕大幕，涉獲單于章渠，以誅北車耆，轉(zhuǎn)系左大將雙，獲旗鼓，歷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登臨翰海。”
話說公元前119年，也就是漢元狩四年，漢武帝讓霍去病和衛(wèi)青分別帶領(lǐng)軍隊，進行北伐。當然他們都獲勝了，但西線因為李廣迷了路，沒能圍殲單于。東線的霍去病渡過克魯倫河，追擊匈奴兩百多里，殺了匈奴左賢王七萬多人，大獲全勝。最后，乘勝追殺至狼居胥山，在狼居胥山舉行了祭天封禮，又在姑衍山舉行了祭地禪禮，兵鋒甚至逼至瀚海（今俄羅斯貝加爾湖）。經(jīng)此一戰(zhàn)，“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
霍去病在狼居胥山封天，在姑衍山祭地，說明這兩個地方并不遠。從地圖上看，狼居胥山就是今天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東邊的肯特山脈，是蒙古高原上北冰洋水系和太平洋水系的分水嶺。而姑衍山屬于肯特山脈北部群山中的一座山，和霍去病封天的地方很近。這兩個地方當時都是是匈奴人祭祀神靈的地方，都是匈奴的圣地。霍去病在匈奴的圣地進行封天禪地，可以說完全打擊了匈奴的內(nèi)心信仰。霍去病這種殺人誅心的方式對匈奴是一次接近毀滅性的打擊，對漢匈百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影響很大。
漠北之戰(zhàn)形勢圖
正是由于年紀輕輕的霍去病所取得的豐功偉績，后世很多人都在模仿他。南北朝時，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好大喜功，意圖“封狼居胥”，沒成想北伐一敗涂地，被強敵北魏一直追擊到長江北岸的瓜步山，劉宋幾乎亡國。辛棄疾曾寫道“……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說的就是這一段典故。
唐朝時，唐太宗李世民派遣名將李靖、李績大破東突厥，在狼居胥山下飛馳而過；大將侯君集滅吐谷渾的大軍，也曾在這里駐扎過。唐朝人的詩歌里，遍地響徹著狼居胥山的寒風：“何問狼居胥，執(zhí)戟夜急行”、“狼胥山前秋風緊，黃沙漠漠起塞聲” ……
明朝時，明太祖朱棣五征蒙古，曾經(jīng)追擊蒙古敗軍至狼居胥山下，殺青牛白馬祭告天地，然后勒石記功凱旋還朝。
一次次的封狼居胥，無不代表著武將們的彪悍戰(zhàn)功和中原農(nóng)耕文明對草原游牧民族的偉大勝利。“封狼居胥”，從此成為中國歷代將士的最高追求，也是終生奮斗的目標。
2017年7月27日至8月1日，中蒙聯(lián)合考古隊經(jīng)過實地勘察，在蒙古國杭愛山發(fā)現(xiàn)并解讀了東漢名將竇憲出擊匈奴留下的摩崖石刻。經(jīng)過認真辨識，內(nèi)容正是當時隨軍出征的東漢史學家班固所著的《封燕然山銘》，這一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震驚了東亞史學界。
《封燕然山銘》
竇憲勒石的燕然山就是現(xiàn)在蒙古國的杭愛山，位于蒙古高原的中部。人們?yōu)楹稳绱岁P(guān)注這件事呢？還是和漢匈之間的戰(zhàn)爭有關(guān)。公元90年，東漢朝廷任命竇憲為車騎將軍，兵分三路，向北匈奴發(fā)起總攻。竇憲與北匈奴單于在稽落山作戰(zhàn)，大破匈奴敵軍，敵軍潰敗，北單于趁夜遁逃。竇憲乘勝追擊，一直追了三千里。這一戰(zhàn)，共斬殺北匈奴名王以下將士一萬三千多人，俘獲馬、牛、羊、駝百余萬頭，北匈奴歸降大漢的前后約有二十多萬人。于是竇憲率眾登上燕然山，命班固作《封燕然山銘》，刻石記功后得勝還朝。此役之后，北匈奴實力幾乎喪失殆盡，再也不能對漢朝邊境有所威脅，北匈奴殘余開始西遷。
至此之后，燕然勒石也和封狼居胥一樣，并列成為后世功臣名將向往的功業(yè)巔峰。因此，歷代政客、文人對這次大捷都非常推崇，為之寫下頌歌的不乏其人。
唐李嶠《餞薛大夫護邊》：“佇見燕然上，抽毫頌武功”。
王維《使至塞上》：“蕭關(guān)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李白 《發(fā)白馬》： “倚劍登燕然，邊峰列嵯峨”。
范仲淹《漁家傲·秋思》：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封燕然山銘》
如今，班固手書的《封燕然山銘》雖然經(jīng)歷了兩千年的風霜雪雨的洗禮，但仍然清晰可辨，它就像是一個文化符號，永遠鐫刻在人們的內(nèi)心深處。
通過上面的介紹，大家已經(jīng)知道了“封狼居胥、禪姑衍山和燕然勒石”的地點就是現(xiàn)在蒙古國的肯特山和杭愛山，這兩條山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杭愛山風光
從東北亞地形圖上看，北方蒙古高原是影響全國政局的關(guān)鍵地帶。“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蒙古之于中原，高屋而建瓴，居高而臨下。從歷史上看，中國大一統(tǒng)王朝大多是從北方蒙古高原一帶被入侵導(dǎo)致衰落和覆滅的。所以清朝末年左宗棠就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保新疆就是保蒙古，保蒙古就是保京師”，認為蒙古高原是中國安全上的重中之重，不能有任何閃失。如果蒙古從中國分裂出去，那就相當于在中國“胸膛”上開了一個可直插中國左右“兩肺”并直抵“心臟”的切口，由此就可對中國長期保持最有效的戰(zhàn)略壓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蒙古高原在東北亞的地緣政治博弈中處于影響全局的關(guān)鍵板塊。
蒙古高原重要的地緣戰(zhàn)略地位古人也是十分清楚的。匈奴把自己分為三部：東邊的左賢王以黑龍江上游草原地帶為根據(jù)地，核心在呼倫貝爾大草原，主要侵犯遼東和代燕；西方的右賢王以蒙古高原西邊的大湖盆地為據(jù)點，經(jīng)略西域和河西；而單于居于正中央，以色楞格河流域為大后方，以陰山和河套平原為前進基地，實施中央突破，威脅京畿重地。匈奴這三部分互為品字結(jié)構(gòu)，互相策應(yīng)，進退有據(jù)。
而漢武帝先派遣衛(wèi)青占領(lǐng)河套，打掉匈奴的前進基地，又派霍去病占領(lǐng)河西走廊，斷匈奴右臂，然后穿透戈壁大漠，與匈奴主力決戰(zhàn)，并戰(zhàn)而勝之。這場大戰(zhàn)，左賢王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匈奴單于的力量了，只得向西北遠遁。
對于匈奴來說，肯特山和杭愛山就是自己天然的安全屏障。從地圖上看，杭愛山在蒙古高原中間偏西的位置，呈西北-東南走向，是北冰洋色楞格河水系和大湖盆地內(nèi)流水系的分水嶺。而肯特山位于蒙古高原中間偏東的位置，大體呈東北-西南走向，是色楞格河水系和黑龍江水系的分水嶺。這兩座山等于是把以色楞格河流域為核心的漠北草原給完美地環(huán)抱了起來。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不管是霍去病在肯特山封天禪地，還是竇憲在杭愛山勒石，都等于是把紅旗插到了對方的老巢。這不僅僅只有象征意義，而是實實在在地摧毀了對方的心理防線。
公元前119年的漠北之戰(zhàn)衛(wèi)青沒有獲得全功，原因之一就是迂回的李廣迷了路。二百年后的竇憲大獲全功，北匈奴經(jīng)此一役，開始正式退出中國歷史舞臺。西漢和東漢，洋洋灑灑四百多年，涌現(xiàn)出多少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人物，以至于千百年來，人們一提到那個年代，都感到無比的蕩氣回腸，我們也以是漢人的后代而感到驕傲。如今，當我們站在肯特山和杭愛山上，回想起寒風獵獵、旌旗飄揚的古戰(zhàn)場，心里肯定會想：讓“金石永固”、“豐碑長存”，讓大漢的威名在我們后輩手中繼續(xù)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