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耀眼的民族英雄岳飛發跡之前那個時代,有兩根“硬骨頭”為危難之中的宋王朝支撐著大廈,其中一個是“硬漢宰相”李綱,另一個是“剛猛老將”宗澤。
李綱——有我在,開封就不會陷落
宗澤——我去談判就一定掀敵人的桌子
靖康元年(1126)正月,金國對北宋發動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入侵戰爭,大軍長驅直入,攻占相州(今河南安陽),距離北宋帝都開封已經沒幾步遠了。金軍先頭部隊已經殺到開封城下,大有一鼓作氣破城擄掠的架勢。
城外戰況緊急,時任大宋宰相的李綱(正值不惑之年)招募敢死之士2000人,并親自前往京城西北,帶著敢死隊跟金軍拼殺。
李綱
宰相陣前督戰,守軍作戰勇猛,使得金軍前鋒的攻勢成功被化解。之后,刺血上書勸說宋徽宗退位的李綱,又擔負起保衛京城的重任,還把打算棄城而逃的宋欽宗拉了回來。
剛剛接過皇帝位的宋欽宗,內心里是真不想當這個冤大頭皇帝,他一聽說金兵主力馬上就要殺到開封城下,嚇得腦瓜里只有逃跑的念頭。
當時,禁軍按照宋欽宗的吩咐備好了逃跑用的馬,甚至還把太廟供奉的歷代皇帝牌位也打包好了,就等著第二天清早趁大家沒睡醒的時候偷摸逃出城去。
而實際上,禁軍之中有很多將士并不愿意臨陣脫逃。
李綱深夜進宮,正好見到士兵打包收拾東西的情景,頓時明白了。他對將士們厲聲說道:“你們是想逃跑,還是以死守護太祖廟堂?”
李綱這人出身好,家教好,年輕時在邊關打過仗,后來又在國防部任職(兵部),本人能力沒的說,做人也仗義,而且非常愛國,所以當兵的和老百姓都很敬重他。
在場的禁軍將士們被李綱打動,加上他們本來就不愿逃跑,于是向李綱表示:“我們寧愿戰死在這里,哪也不去!”
李綱內心里很清楚,穩住這些當兵的其實不難,因為禁軍的家屬大部分都在開封城內,開封安全與否,也關系著他們一家老小的性命。就算他們帶著一家老小逃離開封,將來的生活也沒保障。所以,哪怕只是為了自己著想,這些當兵的也會盡力守城。
至于皇帝本人,還得李綱親自出馬勸說。
宋欽宗
李綱立刻找到宋欽宗,一邊規勸、一邊威脅地說:“陛下您昨天還說要留在京城穩定人心,今天怎么又要跑路了?您別忘了,三軍將士的父母妻兒可都在京城啊,他們才不愿意拋妻棄子跟您逃跑呢,萬一半路上他們開小差兒,到時候誰來保衛您?再說了,金人的大軍馬上就到,如果他們知道您逃出城了,到時候再快馬加鞭去追您,您擋得住嗎?”
別的不講,一聽說出城有可能被金軍活捉,宋欽宗就老實了,只好答應留在城中。皇帝雖然認慫不跑了,但朝廷內部的投降派勢力卻成為李綱的最大阻礙。
當李綱忙前忙后組織城防、召喚各地援軍的時候,這群投降派官員竟然開始主動去跟金軍談判,表示愿意用賠款、割地、人質等條件來換取金軍撤退。
李綱當然很不爽,經常怒懟這些軟骨頭。可惜,軟骨頭們勢力不小,他們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和性命安危,才不愿意冒險抗敵呢。結果就是,李綱經常被投降派官員圍起來對罵。要不是如今大敵當前,李綱是唯一有能力組織城防抗敵的人選,估計他李綱早就被誣陷治罪了。
李綱被投降派圍攻的時候,另一個主戰派大臣宗澤也來到了開封,多多少少算是給了李綱一些援助力量。
宗澤
可惜,主和投降派依然是朝中的主導勢力,皇帝宋欽宗也更傾向于跟金國開展和平談判。
說來也很詭異,宗澤雖然跟李綱一樣是個硬骨頭的主戰派,但他顯然也很有心機。宗澤竟博得主和派官員的信任,被推薦為前往金軍大營談判的代表。接受任務臨走的時候,宗澤對身邊友人說:“我這一去,就不能活著回來了。”
眾人感到詫異,問他這是為何。
宗澤正氣凜然地回答道:“金國賊寇如果無條件退兵,我也就不說啥了。但如果他們想趁機敲詐勒索我大宋,老子絕對不給他們好臉色,大不了當場動手干仗!”
顯然,宗澤本來就沒打算跟金軍談什么投降條件。
有人將此事報告給宋欽宗,主和派才得知,這個使者根本就沒想替朝廷議和,而是鐵了心要和金人搏命,這不得談崩了。
于是,趁著使團車馬還沒出發,宋欽宗趕緊把宗澤撤下來,然后立即調任他為磁州(今河北磁縣)的地方官。
宗澤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讓金人見識到大宋硬漢的談判藝術。
李綱——我盡力了,奈何皇帝不珍惜
欽宗——你太牛了,我有點不放心你
當時宋廷與金軍之間到底談了哪些內容,談成什么樣,真不好說。但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金軍鐵了心要攻下開封城。
此時大宋這邊能抗事兒的,幾乎只有李綱一個人了。
金人兵臨開封城下,李綱將城中兵力重新布防,等待各路勤王軍隊陸續到來。
城外,各路宋軍集結,號稱二十萬。城中軍民士氣大振,同仇敵愾。大家堅信,在李宰相這種有膽略、有氣魄且忠心愛國的領導的指揮下,一定可以擊敗金軍,保我大宋平安。
反正從史料和后來各類演義小說的描述中來看,當時開封保衛戰中宋軍的實力并不在金軍之下,何況占有人和地利的優勢。當時金軍其實是非常忌憚的,甚至也產生了壓低談判條件,撈點錢趕快撤兵的想法。
可惜的是,這樣一個對北宋大好的有利局面,非常不可思議地被葬送了。
這主要的責任,必須得由宋欽宗來負。
有人會說,宋欽宗其實是個背黑鍋的,他爹宋徽宗才是禍害國家的罪魁禍首,畢竟當年徽宗在位期間干了不少蠢事,國家被搞得烏煙瘴氣,如今宋欽宗才即位沒多久,滅國的責任不該由他承擔。
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在開封保衛戰之初,明明優勢占盡的大宋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滅了呢?明明有一位實力在線的李綱擺在宋欽宗面前,他怎么就沒珍惜呢?
話說在開封保衛戰那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李綱竟然兩度被貶,至于他提出的計策(抗敵為主),宋欽宗也不愿采納,失利后卻還要追究他的責任。
比如大戰之初的時候,李綱認為金人南下的主要目的是掠奪財產物資,搶的東西越多,他們的戰斗力和戰斗意志越強,我方確實不好抵擋。因此,李綱認為宋軍應該采取堅壁固守的策略,等到金人物資耗盡又搶不到東西的時候,必然士氣低迷,這時候再出兵一定能擊潰敵軍,收復失地。這個戰略從總體上來說,獲勝的把握較大。
但是,當時的宋欽宗眼見二十萬勤王大軍已經到位,覺得可以速戰速決,因而在沒有進行充分戰術研究的情況下,就強令各路軍隊偷襲金營。結果,宋軍劫寨失敗,士氣受挫。而主和派則把初戰失利的責任全都推到了李綱等主戰派身上,李綱因此被罷免官職。
李綱指揮作戰時,金軍知道他是個有勇有謀的硬骨頭,因此不敢貿然出擊。而今聽說李綱被罷官,他們當天就派出一支騎兵到開封城下咋咋呼呼,氣焰極其囂張。
而開封城中的宋朝軍民顯然更來氣,他們氣的是李綱被罷官這件事。
當時,太學生陳東得知李綱被誣陷罷官以后,立即領著上百名同學給皇帝上書,抗議朝廷對李綱的不公正處罰。城內軍民得知太學生們搞抗議,立即群起響應,一時間聚集十余萬人,都在宮門外為李綱伸冤,大聲疾呼:“唯有李綱宰相能夠力挽狂瀾,主和派那些慫包只能禍國殃民!”
這場面是任何超級明星的演唱會都無法比擬的,數十萬群眾“激情難抑”,宮里的衛士出來維護秩序,根本起不到作用。有些主和派大臣出來平息群眾怒火,結果差點被群眾用石頭砸死。倒是有幾個宦官不幸被憤怒的群眾當成出氣筒給活活打死了。
眼見民意激憤,再不安撫的話,估計不等金軍破城,宋欽宗就先被自己的臣民給罷免了。因此,皇帝趕緊讓李綱官復原職,并一起登上高樓與百姓見面,才漸漸平息眾怒。
如果史料中關于上述內容的記載不摻假的話,那么在這場北宋滅亡前夕的愛國請愿運動中,抗議者們所表現出的思想高度可謂非常超前,這些飽受三綱五常教育的學生、市民和士兵們,竟不顧所謂的君臣大義,寧死也要支持忠心報國的李綱復職。這才是一種真正的民族大義和愛國精神。
然而,十萬軍民的愛國精神并沒有感動宋欽宗,反而使這位皇帝忌憚起了李綱的聲望:好家伙,沒想到在這大宋皇城之內,你老李頭兒竟然比我這個天子還受人尊敬愛戴。是不是等到你打退金軍之后,我老趙就得把皇位讓給你?
當然,宋欽宗一開始不敢表露這種想法,但他還是要提早做好防備。
于是,在李綱復職的次日,宋欽宗就頒布命令,說:“以后誰再敢沖著朕搞示威游行,就是造反,一旦抓住,直接砍頭!”(士庶有以伏闕上書為名者,意在做亂,今后如更有似此之人,即與收捉,并從軍法斬訖奏聞)
李綱本人有沒有感受到皇帝深深的猜忌呢?不知道。反正李綱一復職,就一頭扎進了整軍備戰的工作中。
李綱清楚城內的困境(精銳部隊有限,無法大規模正面抗敵),以及城外勤王軍隊的實力水平(很多都是地方治安部隊和義勇軍,缺少整合協調)。所以,他不搞什么豬突猛進和正面硬剛,而是開展小規模騷擾和小兵團殲滅戰,意在消耗金軍的后勤物資及人員士氣。
當時的金軍雖然野戰實力遠勝開封城內外的宋軍,但一直找不到決戰的機會,反而被高聳的城墻和連續不斷的襲擾消耗著精力。逐漸地,形勢對城外的金人越發不利。勝利的天平一度向宋軍傾斜,進退失據的金兵,終于在圍城一個月之后,撤退而去。
實際上,這只是金軍短暫的戰術性調整,幾個月后還會有更大規模的反撲。
不過,宋欽宗看到金人走了,覺得自己皇威浩蕩,調度有方,逼退了金軍,因此有點兒飄了。而主和派大臣也趁機散布流言,說李綱這次復職是他早就計劃好的,他老早就收買了那群太學生,讓他們帶頭鬧事來威脅皇帝,以使自己得到重用。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李綱畢竟是朝中的少數派,而民間對李綱的支持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會加重他在朝廷中所受的排擠。李綱百口莫辯,剛罵走一個人,另一個人又會站出來污蔑他。而皇帝本人,雖然表面上還器重李宰相,但暗中也在找機會搞掉他。
李綱難,真的難!
沒多久,李綱就因為遭受的謠言太重,而終于被皇帝以“去邊疆前線處理軍情”為由,貶出了朝廷。
當時,金軍仍然在河北一帶四處劫掠,以籌集再次南下的物資。李綱正是被派往那里去解圍。
可惜,李綱去的時候只帶著圣旨和皇帝陛下的精神鼓勵,而沒有多少兵和錢,但他依然全力組織邊境的防衛。結果力不能敵,被金軍擊敗。
朝廷抓住李綱“邊防不力”的把柄,再次把他貶到南方。
開封這邊呢,李綱還在的時候,斷定金軍不久之后還會南下擄掠,因此留了不少勤王軍隊在開封周邊駐扎。但等到李綱被貶出京城,主和派就慫恿宋欽宗趕緊“消除內部兵患”。
于是,李綱剛走沒幾天,他所征調的軍隊就被裁撤掉了一半。要知道,當時留在開封周邊拱衛京師的這些軍隊中,有不少是來自川蜀、湖廣、福建等地的正規部隊(雖未經歷過多少野戰歷練,但好歹有一定的訓練水平)。這些部隊一旦裁撤和返回原駐地,就意味著開封將再次缺少抵御侵略的力量。
何況,更令這些勤王將士們寒心的是,原本朝廷答應發放給他們的勤王犒賞,如今竟然一分錢也不給了!
要知道,古代底層百姓去當兵打仗(尤其是地方軍隊),多半是為了吃飯掙錢,說什么忠君愛國,都是扯淡。你們開封城的市民文化水平高,品德高尚,有愛國主義精神,我們鄉下老百姓可都是為了吃口飽飯吶,誰沒事大老遠餓著肚子跑過來替你送死啊!
既然你老趙家不仁,那就別怪我們這些沒文化、餓肚子的老百姓不義了。
果不其然,數月之后,金軍再次大兵壓境,直指開封。此時朝廷再次號召各地發兵勤王,保衛京師。可惜,圣旨詔書發布之后,沒幾個人愿意搭理。
怪誰呢?
宗澤——我給王爺機會,但王爺慫了
趙構——別的我不管,我只管自己安全
面對金軍摧枯拉朽一般的南下攻勢,宋廷不斷派出使者求和,卻無法抵擋金兵進軍的步伐。宋朝使者越是低三下氣地求和,金軍大兵們越是感到“興奮”,越是停不住擄掠宋朝的“獸欲”。
這個時候,前期被貶到磁州的宗澤(年近七旬),正好處在金軍南下的路上。
宗老爺子身板硬朗,性格也剛硬。他作為磁州州長(知州),絲毫不畏懼強大的金軍,反而鎮定地招募義勇,發動民眾修繕城墻,制造兵器。在他的帶領下,磁州一帶抗金形勢一片大好,宗澤也做好了重創金軍或與城池共存亡的打算。
朝廷那邊也知道宗澤所做的努力,不過主和派仍是朝廷的主流。
為了討好金軍,宋廷決定派出一位王爺親自去談判,以表達誠意。于是,宋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趙構奉命出使金營議和。
宋高宗趙構
趙構路過磁州時,宗澤過來迎接招待他。宗澤好心勸趙構:“王爺您就別去議和了,依老夫之見,金軍向來狡詐不守信用,他們一邊騙我們送錢送物給他們議和,一邊又不停地在我們地界上燒殺搶掠,根本沒打算搞什么和平。王爺您這次要是去了,估計一定會被他們扣下來當人質,然后敲詐咱們大宋。”
趙構很聰明,他也聽說金兵根本就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不愿自投羅網,于是掉了個頭往回走。
不久,金軍再次包圍開封。
著急害怕的宋欽宗趕緊冊封趙構為兵馬大元帥,讓他在河北山東一代召集軍隊抵抗金軍,幫助開封解圍。趙構則把一些前線潰軍集結了一下,然后跑到濟州(今山東巨野)龜縮起來,堅決不跟金軍交戰。
當時在趙構麾下擔任副元帥的宗澤,多次苦勸趙構去攻擊金軍后方的澶淵,收復失地,解京城之圍,趙構卻無動于衷。
宗澤沒辦法,只好孤軍奮戰,親自率一直隊伍向開封進軍。
宗澤是個老將,自己能打,帶兵也有兩下子,個人魅力也很強,麾下的隊伍戰斗力不俗。他率軍出征后,一路和金兵打了十三場仗,全部獲勝。
可惜的是,宗澤這一支隊伍的實力有限,他也沒有趕在開封陷落之前抵達。
行軍至半路時,宗澤就得知宋欽宗已經向金人遞上降書,結果滿城君臣百姓如羊入虎口,被金人縱火焚城,燒殺擄掠。徽欽二帝、宗室、妃嬪、大臣等三千多人被當做戰利品,押往北面的金國(靖康二年)。
宗澤得知這一消息,立即率領隊伍抄近路趕到大名(今河北大名縣),并向附近各路地方軍隊和義勇發信聯絡,想聯合各軍過河堵住金兵的歸路,將二帝搶回來。可當他到達作戰地點時,各路軍隊竟然沒有一支前來勤王。
宗澤孤掌難鳴,他沒有以死相拼,而是眼見金人帶著“戰利品”遠去。
他該不該去阻止呢?有沒有能力阻止呢?即使明知死路一條也去拼死一戰會怎么樣呢?
沒人知道。反正宗澤選擇了保存自己為數不多的抗金力量。也許,多年以后,在他臨死之時,可能會有一絲悔意吧。但他真的已經盡力了。
可憐北宋皇室的俘虜們到了北方苦寒之地,“男十存四,女十存七”,無數人慘遭蹂躪侮辱,倒斃路旁。
李綱——我想復國雪恥,新皇卻只安于現狀
趙構——朕只要皇位穩固,不在乎父親兄長
在濟州吃瓜看戲的趙構成了北宋滅國的大贏家(金國當然也贏麻了)。
時年21歲的趙構,從孟太后(北宋哲宗皇后)派出的使者手中接過了大宋的傳國玉璽,然后即位稱帝,改元建炎,重建政權,史稱南宋,他本人即是宋高宗。
宋高宗趙構一開始當然不想讓天下人覺得他跟宋欽宗一樣是個慫包(實際上他本人確實不夠硬),因此為了樹立威望,他即位后立即起用主戰派的李綱為相,并且表現出為李綱之前的遭遇鳴不平的氣勢。
不過,趙構身邊的兩位親信黃潛善、汪伯彥對這一安排極為不滿,這兩位都是鐵桿兒的主和派。他二人也是擁立趙構當皇帝的主要帶頭人,所以覺得自己應該憑借“擁立之功”當上宰相。如今愿望落空了,他們當然嫉恨李綱、宗澤這些主戰派。
建炎元年(1127),李綱出任宰相后,為趙構呈上“議國是”等十事,認為當務之急是防御金人再次南侵。
但黃、汪二人卻不遺余力地挑李綱的毛病。別看李綱以前當宰相的時候被貶了兩回,他骨子里依舊是個剛正的硬漢,絲毫不給黃、汪兩個人面子,經常當面跟這兩個人互罵。這種“打賴狗不看主人”的耿直性子當然不會得到趙構的贊許,以至于君臣之間也逐漸有了罅隙。
話說趙構也曾想讓手下這幾位肱股之臣的關系和睦一些,有一次他特意讓黃潛善、汪伯彥設宴款待李綱,希望他們盡釋前嫌,修復一下關系。
可是李綱不按套路出牌,他直接找趙構匯報說有事去不了,不等皇帝勸他就直接回家,把黃潛善等朝中大臣直接晾在大門外,也不打聲招呼。汪、黃早已備好筵席,等了大半天也沒見著李綱人影,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從此玩了命地整李綱。
唉,人太耿直,也不是好事。至少也得給領導點面子吧,但李綱確實沒做到。
再說說宗澤吧。
趙構一即位,之前在他手下擔任副元帥的宗澤也前往拜見,并向高宗陳述抗金大計,說到激動時不禁老淚縱橫,在一旁的李綱也為之動容。
后來,李綱向趙構推薦宗澤去開封收拾殘局,保住舊都,為將來收復北方失地打好基礎。趙構當時也覺得宗澤很合適。
但是黃、汪為首的主和派大臣卻屢屢從中作梗。最后,高宗打算派宗澤去襄陽任職,負責經營后方戰略基地。
李綱立馬察覺此事不對勁,便一再奏請趙構,讓宗澤去開封處理城防。
這些“糟老頭子”犟得很,趙構自知拗不過,只好同意。
孤獨的宗澤,在主和派輕蔑的眼光中,來到那座已經沒有皇帝的都城。
此時的開封絲毫看不出《清明上河圖》的一丁點兒影子。不久前金兵剛剛在此燒殺劫掠了一番,他們走后,盜賊趁機作亂,在殘垣斷瓦中四處搶劫殺人,幸存的老弱婦孺人心惶惶,簡直如同活在地獄。
宗澤就是在這種條件下努力地恢復開封的元氣。
當時,靖康之變的天下局勢是:北方亂作一團,金人名義上占領了黃河中下游地區,但實際上還沒能力站穩腳跟。而南方稍微安定,趙構領導的政權依然可以依仗南方廣大地區的支撐來號令天下。
而宋朝的朝堂之上,似乎也只有李綱與宗澤在艱難地支撐著抗金的大旗。
當時,北方各地義兵興起。義軍們雖然都打著勤王的旗號,卻沒有統一的領導,基本上都是各自為戰,有的甚至逐漸蛻變成地方割據勢力。
趙構的朝廷把這些所謂的義軍視作“匪”和“寇”,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兵力雄厚,又基本不聽中央的調遣。不過,李綱與宗澤卻一心想要爭取這些義軍,作為抵抗金軍,收復江山的己方力量。
李綱主動出擊,通過征服或懷柔的手段,把淮南的杜用、山東的李昱、襄陽的李孝忠等義軍勢力收于賬下,并安插在淮河黃河之間的州縣地區,作為反攻的力量。宗澤也沒閑著,他憑借個人魅力降服吸納了黃淮一帶的“草頭王”們,壯大了匡扶宋室的軍事隊伍。
話說濮州的義軍首領王善,自稱手下有大軍數十萬,本來挺看不上宗澤那老頭,甚至一度想要出兵占領開封,自立為王。后來宗澤親自前去勸降,單槍匹馬來到王善大營,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此番舉動讓王善大為感動,很快就被宗澤的個人魅力所折服,當即表示愿意歸降。
再后來,宗澤依次降服丁進、楊進、李貴、王大郎、王再興等割據勢力,隊伍一時間異常強大。
值得一提的是,后來還有一位年輕的下級軍官投奔了宗澤。這位小年輕曾因為上書罵黃潛善、汪伯彥是慫包而被罰,但宗澤倒是很欣賞他,還曾經對這位觸犯軍法的年輕軍官網開一面,讓他戴罪立功,并一戰成名。這位年輕人就是岳飛,他的時代目前還沒到來。
話說,李綱在朝中聽聞宗澤留守開封,實力一天天壯大,備受鼓舞。他也舉薦了一批忠義果敢、有勇有謀的主戰派軍事官員,如張所、傅亮等人,他們都成為黃淮地區的軍事指揮官。
李綱與宗澤,這兩位當時最有威望的抗金大佬,一個在朝中當宰相,一個在前線當大將,兩人原本可以相互合作,實現大宋復興的偉業。可是,兩人卻在戰略方向上存在相反的觀點,后來逐漸傷害到了兩人的關系。
宗澤抗金的思想是主動進攻,借著北方各地反抗金人入侵的大勢,招攬義士,主動出擊,趁金軍立足未穩,將他們趕出北方的宋朝國境。
李綱的戰略規劃卻是以守為主,他認為要先穩固后方,確保自身有堅實的戰略基地,同時構筑黃淮地區的堅固防線,擋住金軍的南下兵鋒,保證宋高宗的安全,然后積蓄足夠的力量,伺機反攻。
兩人在戰略上的分歧,使得他們沒法相互協調一致地擴大影響力。加上李綱提拔的那些主戰派,又一個個都是火爆脾氣,很難在朝中的文官集團那里獲得政治支持,反而徒增不少敵人。
而主和派的黃潛善、汪伯彥等人卻合作地異常默契。
黃潛善、汪伯彥的首要目標,就是扳倒李綱,把持朝政。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機會。
當時李綱多次建議宋高宗趙構“巡幸”前線故土,建立大本營,以激勵北方軍民抗擊侵略的士氣。
一開始,李綱建議趙構直接去故都開封(宗澤在那里接應),向天下宣布大宋已經光復故都了。趙構一聽要去開封,拼命地搖頭。一方面,他害怕那里距離金軍太近,危險太大;另一方面,當時的開封早就被毀的不成樣了,回去喝西北風啊!倒不如在淮南長江一帶安逸舒適。
李綱見狀,就降低標準,建議趙構向黃淮前線地區轉移,在當地找一個大城市扎根,然后抽空去視察一下前線軍營里的將士,說幾句暖心的話,也足夠提振士氣了。但這個建議依舊得不到高宗的接受,他還是害怕自己距離前線太近。
在趙構看來,最妥善、最安全的“巡幸”路線是往南。說得更露骨一些,趙構沒有心思把主要精力放在收復故土上面。他不感興趣,更沒有積極性。
他趙構為啥能成為皇帝?他當年只不過是父皇(宋徽宗)的第九個兒子,論資排輩怎么也輪不到他當下一任皇帝。結果呢,趕上金軍打了過來,把他爹和他的哥哥們全部抓走或殺掉,正好剩下他這個在外當差的皇子,因此“撿了便宜”當上了皇帝。
可如今,李綱也好,宗澤也罷,都在天天勸他出兵北伐,光復故土,迎回二圣(老爹徽宗與哥哥欽宗)。迎回老爹和老哥干啥呢?再把自己的皇位還給他們?好家伙,這可是皇位呀,不是手表和自行車!我趙構得有多傻,才會把全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東西交給別人?
趙構
所以,無論李綱怎么勸,他趙構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死活不往北邊去。而黃潛善、汪伯彥等人則精得很,早就摸透了趙構的心思。于是站出來提議,與其巡幸北方,不如巡幸東南,在長江以南找個地方安家,遠離敵人和前線,這才最安全。
如此意見正符合趙構的內心需求,從此,宋高宗更加依賴黃、汪二人,有意疏遠李綱。
可李綱呢,卻一根筋地想要用“光復中原”的理想目標來打動趙構,一個勁兒地勸他北伐抗金。時間一久,年輕氣盛的趙構就愈發覺得李剛不爽。
到了建炎元年(1127)八月,在汪、黃等人的不斷彈劾之下,李綱最終被罷免了宰相之職,距離他上任也不過75天。而李綱所規劃的軍政措施也幾乎全被廢除。黃、汪一黨依然不罷休,為除后患,直接把李綱彈劾到了海南島任職。要知道,宋朝的時候,海南島可不像現在這樣環境宜人。那個時候,海南島是非常致命的瘴癘之地,中原人去了那里,十有八九會因環境不適應而暴病身亡。
李綱罷相的消息一經傳出,之前在靖康圍城時幫助過他的太學生陳東再次出面力挺,三次上書,請求宋高宗不要罷免李綱,還指責出黃、汪二人禍國殃民。
其實,陳東只針對李綱被罷免這件事發發牢騷也就罷了,關鍵是他竟然“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要求趙構應該御駕親征,北上收復故土,迎回二帝。
趙構頓時就火了:你個大學生囂張個什么勁兒!我當朝皇帝還用你來教訓?你小子也叨叨著迎回我爹和我哥是吧?怎么著!我這個皇帝名不正言不順唄?
被踩了肺管子的趙構一點也沒廢話,直接下令把陳東等上書言事的太學生處死。其他人一看這架勢,立刻就安靜了。
至此,李綱徹底失去了朝野的支持。而朝堂之上,則成了主和派的天下。宋高宗
也不再受制于人,徹底放飛自我,在罷免李綱不久后就逃到了揚州。
如此一來,最難熬的,就是宗澤。
宗澤——渡河!渡河!渡河!
李綱——老了!老了!老了!
建炎二年(1128)春,留守東京開封的宗澤已經招撫各地義軍百萬之眾(準確地說應該有十多萬兵力,且不一定直接聽命于他),且積蓄了半年的軍糧,一心渴望趁機光復中原,營救二帝。
負責開封事務期間,宗澤也親身感受到北方群眾渴望恢復大宋統治的強烈意愿,他通過多方探查,證實了金軍兵力不足的情報。宗澤認為,當時只要趙構一聲令下,他宗澤或者其他有能力的將領都能依靠當前的局勢,趕走金軍,光復國土。而且稍微咬咬牙,沒準還能直搗黃龍,打到金國老巢去報仇。
影視劇中的宗澤
為此,宗澤多次上書痛斥黃、汪等主和派懦弱無能,懇請皇帝趙構返回開封主持大局,但卻一次次石沉大海。
宗澤知道趙構已經處于“恐金癥”的晚期,可能不相信他的話,于是在奏疏中誠懇地說:“老臣要是忽悠陛下您的話,甘愿全家老小全被誅殺!”(臣若有毫發誤國大計,臣有一子五孫,甘被誅戮)
奈何宗澤的文書如雪片般飛來,可趙構都不為所動。
一直拖到當年七月,宋高宗仍然沒有表態,宗澤的部隊遲遲無法進軍,物資軍糧和人心士氣卻在一點點地耗盡。宗澤望眼欲穿,期盼著皇帝移駕開封,可希望卻無比渺茫。
宗澤
人一旦心病過重,身體早晚也會垮掉,何況是年過七旬的老人呢。年邁的宗澤憂憤成疾,終于背上生疽,一病不起。
手下將領們眼見主帥日漸虛弱,經常到榻前徒勞而悲傷地安慰。宗澤見諸將無比擔憂,便支撐著坐起來,告訴他們:“我本來沒病,只因二帝蒙塵,心生憂憤。希望諸位能夠奮力殲敵,那樣我就死而無憾了。”
眾將聽罷,淚流不止,表示一定不會辜負宗澤的囑托。
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宗澤反復悲吟杜甫寫諸葛亮的詩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卻沒有一句話談及家事。
時不時地,身邊人也會看到他望向北方默然流淚。或許是在思念牽掛被擄去敵境的皇帝和同胞,或許是回想起當年眼見二帝被囚卻無力阻攔的一幕,以至于悔恨悲痛罷!
憂憤、悔恨、不甘,最終把這位硬漢的精力耗盡了。臨終前,宗澤忽然怒目圓睜,大呼三聲“渡河”,悲憤去世。
宗澤的兒子宗穎,將其遺表上呈高宗,表中最后幾句寫道:“屬臣之子,記臣之言,力請鑾輿,亟還京闕,大震雷霆之怒,出民水火之中。夙荷君恩,敢忘尸諫!”
不知宋高宗趙構讀罷,心中是何感受。
宗澤離世之后,李綱也在陷入了失意的煩惱之中。被貶的他(最后雖然沒有被摁在海南島,在各地輾轉任職,沒了實權和影響力),又艱難地活了13年。
這13年間,李綱眼見著趙構在臨安筑好溫柔鄉,眼見著秦檜入朝執政,眼見著大宋與金國談判議和,眼見著北方故土淪為敵國戰利品,眼見著北方漢人子民對大宋逐漸喪失信心。
李綱痛心不已,但他已經沒有實權,如今成了一個固執的老憤青,只能一遍遍地上書“罵人”來發泄心中的憤怒與悲痛。有時情緒過于激動,他不自覺地就在奏疏中指責高宗皇帝“沒有抱負,辜負百姓”。
主和派官員認為李綱膽大包天,趙構本人卻出奇地寬容。這寬容的原因,一方面是為了表現自己賢明寬厚,另一方面也確實是趙構本人心虛。當然,趙構也是在給自己留后路:假如有一天金國反水,再來南下侵略,他還能把李綱拿過來給自己救火。
果然,李綱去世前一年,趙構就打算再次起用李綱,讓他到長江以北給自己構筑堅固的防線,方便他安享榮華富貴。
此時身體患病的李綱早就對朝廷失去信心,一點激情也沒有了。他極力推辭,故意把自己說成老朽多病、頑固惡劣、說話難聽的“爛人”,表示自己肯定不能勝任。
趙構看罷,也不愿強求。
一年后,58歲的李綱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李綱一生六起六落,壯志難酬。晚年的他屢遭貶謫,憂憤不得志,終于身體日衰。晚年的李綱因此常以“病牛”自喻,曾在鄂州任職期間,寫了一首《病牛》詩: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
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
可惜啦,像李綱、宗澤這樣的硬骨頭,每個時代都不缺。他們之后,還有岳飛等人繼承遺志,繼續在“硬骨頭”的路上邁步前進。
但很遺憾,那個時代容不下他們這樣的硬骨頭。他們再硬,也會被敲碎。
(參考自《文治帝國:大宋300年的世運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