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作者 | 亦心
編輯 | 燕小六
來源 | 醫(yī)學(xué)界
【一】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白饅頭。
此刻,她渾身插滿管子,嘴里打著呼吸機(jī)。只有監(jiān)視儀上跳動的心電波,和輸液管里緩緩滴下的殷紅的鮮血,才能證明她還活著。
每隔1小時,護(hù)士會來看望她一次,為她整理下管子。似乎知道她很在意“儀態(tài)”這件事。
“女,38歲,懷孕5個月,在私人診所墮胎時,子宮破裂大出血,DIC。現(xiàn)呼吸機(jī)機(jī)械通氣,輸注全血400ml,心率穩(wěn)定,無自主呼吸。家屬在監(jiān)護(hù)室門外,……記得找他簽住院須知。”管床醫(yī)生交代。
“都住院第3天了,怎么才剛簽啊?”護(hù)士沒反應(yīng)過來。
“之前送她來的那個,是朋友,不是家屬。老公剛從外地趕過來。”
“那,小孩是誰的?”接班護(hù)士有點八卦。
“噓!等會兒,你和家屬談話時,要注意點分寸。”管床醫(yī)生壓著嗓子說。
“嗷嗷嗷。太離譜了。我怎么跟他說!盡留這樣的麻煩事給我。”護(hù)士嘀咕。
“我請你吃好的,成不!……再吃下去,你該胖得,找不到男朋友了……”
護(hù)士抬手做勢要打。醫(yī)生一哧溜避開。
“唉。”護(hù)士憐憫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她。然后,走向監(jiān)護(hù)室的大門。
門外,一個男人倚墻蹲著。面色黎黑,衣服陳舊。
“你是崔xx家屬嗎?”
“是是。崔XX,咋樣了?”
“不好,隨時有生命危險,你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你是她老公嗎?來這里簽字。簽完字,去補(bǔ)繳住院費(fèi)。”
“要繳多少啊?”他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名字,突然打了個顫。
“先繳5萬吧。”
“……沒那么多錢。”
“你現(xiàn)在有多少先繳多少。趕緊去籌錢。她的治療用藥等,需要的。”護(hù)士接過住院須知,說。
他“唉!”地長嘆一聲,又蹲到地上。
護(hù)士拔腳想走,又停住。嘴巴張開,好像要說什么。但只是頓了頓,走開了。
【二】
他想起家里那間破瓦房,后園幾棵不值錢的雜樹,還有前年看病欠的債。心里更堵了。
回家的車費(fèi)都不夠。他不由生出一些悔意,真不該來這一趟。
他早就當(dāng)自己沒有婆娘了。崔XX出來打工10年,也沒寄回什么錢。這幾年春節(jié),都沒見她回來看看自己,陪陪孩子。
但生死這么大的事,總要給兒子一個交代。
想起結(jié)婚時,崔XX一身紅衣裙的俊俏樣。還有,兩人辛苦一年,到除夕蒸一鍋白饅頭……他鼻子一酸。沒有眼淚。
去哪兒籌錢呢?
他摸出口袋里的N手機(jī)。有一條未接來電,“上海孫”。婆娘說過,這是她在上海的房東。也是他打電話,通知崔XX遭事了。
“喂,……孫大哥,……是我。……有件事想求你幫忙。……行,我在醫(yī)院門口小吃店等你。”掛掉電話,他疾步走著,“這孫大哥,太積極了吧?”
【三】
醫(yī)院門口車來車往。他坐在馬路沿上,耷拉著眼皮。
等了約莫1小時,迎面駛來一輛電動車。男人個頭中等,頭半禿,腰部聳起,好像頂著個球。
男人走近,拍拍他肩膀,說話聲音倒很洪亮:“你是崔XX那誰吧!”
“是是!孫大哥吧?”
“吃飯了沒有?一起吃點兒吧。”孫大哥領(lǐng)著他,走進(jìn)小吃店。
一碗面條,一瓶啤酒,兩個素菜。孫大哥點起煙,看著他狼吞虎咽。煙霧繚繞里,孫大哥的眼睛被嗆了一下,辣出一些淚。“崔XX是個好女人……”
“嗯……”他埋頭吃面。不夠辣,味不夠正。“孫大哥,崔XX,她命不好。那殺千刀的醫(yī)生在哪里?等我找到他,要他償命。”
“兄弟,這事有點難辦。崔XX去做手術(shù),那是給醫(yī)生立了生死狀的。人開始還不愿意做,收了8000塊,才同意呢。”
“啊?就這么人也沒了,錢也沒了?”他急起來。
“我打聽了,那小診所確實有問題。按規(guī)定,不能做人流手術(shù)。崔XX被他搞成這樣,總要給個說法。……我認(rèn)識一個搞法律的。他說,人搞成這樣,如果定上罪,搞不好能賠到這個數(shù)。”孫大哥豎起一根手指頭。
“1,1萬?”
“100萬!”孫大哥憤憤。
“啊!這,要請孫大哥幫忙呀!”他摸摸索索,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給對方點上一根煙。
【四】
孫大哥在飯店擺了一桌,招待幾個朋友。
他知道自己平時愛逞強(qiáng),仗著早年在單位跑過幾年供銷,著實浪蕩了一陣。
這一頓,他也喝得酒酣耳熱。到家門口,吐得翻江倒海。勉強(qiáng)進(jìn)門,一跤,斜躺倒在床沿上。
胃里的酸楚加腦內(nèi)的眩暈,讓他哼唧起來,“崔XX,來,扶我一把。”沒人答應(yīng)。
一年前,也是喝醉酒。他回到家,燒心、難受,吃了兩口她的白饅頭。然后,糊里糊涂上了她的床。
他想過,崔XX一定使了計。專挑自己喝醉的日子,穿那條緊身紅裙子,端著饅頭出來。
不過,多出個燒火做飯鋪床疊被暖被窩的,自己好像也不吃虧。
兩人就這樣搭伙過上日子。
一直到那天,崔XX說懷孕了,找他要主意。孫大哥著實吃了一驚。
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他吃不準(zhǔn)。
親戚也都勸他:“這種外地人肯定是想懷孕,借小孩上位、要戶口、搶你家房子。”
他一直勸崔XX打掉孩子。她堅決不肯。
眼看快6個月了。他答應(yīng)“打胎的錢我出,再給你1萬”。崔XX同意了。
誰料想出這么個幺蛾子!
既然律師說,官司贏面很大,賠償只多不少,他又生出些悵然:這人呀,難免會遭事的。
【五】
孫大哥帶人,到小診所鬧了大半個月。
然后,法院開庭。診所醫(yī)生被判刑,醫(yī)療賠償也下來了,100多萬。按照植物人的標(biāo)準(zhǔn)給賠的。孫大哥按約定,逐一給兄弟們、崔XX的兒子老公,發(fā)了紅包。
“大家辛苦。”為讓崔XX撐到官司結(jié)束,孫大哥和家屬輪流到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hù)室外守著。
“醫(yī)生,我們沒錢,特別貴的藥就別用了!但你們一定得讓她吊著這口氣!”
崔XX確實不錯,直到錢入賬,才斷的氣。
老公、兒子,家里一眾親戚,私下都說:真是個好女人。
那天,醫(yī)生出來宣布死訊,崔XX的老公低頭蹲著,一句話沒說。
倒是孫大哥哭了一場。后事,也是他張羅的。
下葬時,孫大哥執(zhí)意要在墓前供一盤饅頭。
做人流那天,她特意早起,蒸了一鍋白面饅頭,“今兒還不知道幾點回家。把飯做好,回家就能吃上。”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