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5日凌晨,最愛清華、最愛清華圖書館的楊絳先生“回家”了。
今天是楊絳先生逝世一周年。哲人已去,大愛長存,我們深切懷念老學長!
細膩的情 博大的愛
賀美英
楊絳先生平靜地走了,無牽無掛,把所有財產捐贈國家和社會,唯留下對后輩的期望和勉勵,悄悄地走了。我常常想,楊先生瘦小的身軀究竟擁有怎樣的胸懷、蘊涵怎樣的智慧、積聚怎樣的力量,讓她能這樣地堅強、付出和包容。
2011年8月,清華大學原黨委書記賀美英看望楊絳先生。
與楊絳先生的相識,緣于先生2001年在清華大學捐贈設立“好讀書獎學金”。之后,偶爾會去探望老人,與楊先生有些交流,在老人遇到問題時給予一點幫助,時間長了,接觸多了,我知道了一些楊先生的小故事。
屋頂的黑手印
楊先生三里河南沙溝的寓所簡單樸素但書香滿溢,除了必需的床鋪、衣櫥和沙發、座椅外,就是書柜、書桌和滿屋子的書籍。客廳北墻的兩個書柜中,多是錢、楊兩位先生著作的外國譯本和國外學者的著作、贈書;東墻的兩個書柜里外都堆放著錢、楊兩位先生經常使用的工具書。楊先生曾說,我們的藏書不多,但工具書還是很全的,各國的詞典都有,用起來方便。門道立著的兩個書柜,是錢先生不時翻閱的經典書籍,有的書上還留有他閱讀時所作的批注。楊先生臥室里的書柜則多是老人家常讀的古舊書籍。北側書房書柜占了三面墻,滿滿一屋子的書,保姆住的房間也被擠放進兩個書柜。
這房從錢、楊二位先生20世紀70年代搬入后,沒有裝修過。客廳中間頂上有一個模糊的手印,問后才知:一天傍晚,起居室的日光燈突然不亮了,當時院里的電工已經下班,怎么辦?不能白白浪費一晚上,決定自己試試看。二位先生把兩個凳子摞在屋子中央,錢先生扶著凳子,楊先生爬上去檢查日光燈管,她高懸空中,實在無地兒可扶,只好一手撐住頂棚,一手轉動啟輝器啟動電燈,燈居然亮了,倆人高興地如常夜讀,楊先生的手印卻永遠留下了。
這個溫馨幸福的家,無論是平靜安寧的日子還是顛沛動蕩的歲月,日常的飲食起居繁雜瑣事都由楊先生擔當。就像《我們仨》里說的,家里遇上什么問題她都是“我來吧”“有我呢”。她覺得錢鍾書先生和錢瑗是做學問的,自己應該保護他們、保證他們的時間和精力,用瘦小的身體支撐起整個家。
隱私不能買賣
2013年5月,錢鍾書和楊絳的信件及手稿將被拍賣的消息使楊先生氣憤和痛心,她不能理解:個人隱私、人與人之間的信賴,怎可作為商品去買賣?楊絳先生委托律師向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申請“訴前禁令”,責令侵權方立即暫停侵害她著作權的行為,并在當天提出民事訴訟。
老人家本想親自出庭,但考慮到自己年逾百歲,身體狀況不允許,于是以錄音、錄像,表達自己對事件的看法和維權的決心。老人坐在鏡頭前,神情凝重、語氣堅定,鄭重表示她打這個官司,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了大家。“否則給別人的信,都可以拿來拍賣,那以后誰還敢寫信?”
令人欣慰的是,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和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均判定錢鍾書手稿拍賣行為侵犯了錢、楊的著作權和隱私權,應停止侵害,進行賠償,公開道歉。楊絳先生維權案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反響,彰顯了法律的權威,也對公眾進行了一次普法教育。
博大的愛
第一次與楊先生見面是在“好讀書獎學金”捐贈儀式上。九十歲的楊先生優雅矍鑠,一見面就親切地說道:“美英,超英趕美。我記得你小時候背書包上學的樣子……”惹得在旁的清華的老書記李傳信同志幽默地說:“賀美英,論輩分你應該叫楊先生師姑!”回想當年,父親家住干面胡同,與錢、楊二位先生住同一棟樓;但我慚愧當時對錢、楊二位先生并沒有什么印象。也許因為與錢瑗同歲,楊先生才對我有所關注。
楊絳先生在“好讀書獎學金”捐贈儀式上。
錢先生和錢瑗去后,老人孑然一身,有時在錢先生或錢瑗的忌日、楊先生生日和春節,我會約清華的同事過去陪陪她。2005年初,楊先生病愈出院后我去看望。臨別時,老人拉著我的手送到門口,忽然張開雙臂說:“我們抱抱吧。”我趕忙把老人緊緊擁入懷中。我想也許老人在夢中與女兒也擁有這樣溫馨的時刻。從那以后,每次我都以輕柔的擁抱與老人告別,希望能以此帶給老人溫暖和慰藉。
楊先生多次提到貧苦人家的孩子讀書的不易,學校要多關心他們、幫助他們成才。殷殷之情溢于言表。老人沒有自己的后代,她把愛播撒給了愛好讀書的學子和后輩,博大的胸懷令人敬佩。我們唯有努力培養更多更好的人才,才能無愧楊先生的期望和重托。
2016年8月
作者 | 清華大學黨委原書記,清華大學教育基金會原理事長
原載 |《楊絳:永遠的女先生》,周絢隆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