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潭江有一飯館，飯館有一道招牌菜，菜名叫做“白切番薯鴨”。初到防城港，以為番薯鴨是本地的特有品種，既是招牌菜不可不嘗。
菜上了，覺得番薯鴨與西洋鴨無異。遂招來老板責問之，老板委屈地解釋道：“本地一年三季可種番薯。產量高，豬馬牛羊消化不及，爛之可惜，故煮熟喂鴨。番薯鴨只是沿襲百年的叫法，無欺騙顧客之意。”筆者將信將疑夾了一塊放入口中，覺得這番薯鴨肥而不膩、滑嫩可口，味道與別的鴨肉不同。一路高速而來，未能證實當地種有紅薯，于是問老板道：“可有酸筍炒薯苗？”“有、有、有，請稍候。”老板連連答應，急著下廚去了。
我想吃過紅薯的人，都認識它吧？青葉土根子黃芯，紫花紫莖乃紫子；饑可生食，熟可煎炒煮炸；根莖薯苗是家畜的好飼料，喂鴨頭一回聽到。是夜，百思不得其解，情急之下網上查閱《本草綱目》，原來卻有潤腸通便、補虛益氣之利，難怪番薯鴨色佳味美。小時候曾祖父和我們住在一起，每天早上煨烤紅薯數個與我們一起分享，我沒去過巴馬，不知道紅薯是否與長壽有關？有利亦有弊，多吃多放屁，富含葉酸的特性有可能使人違反國家生育政策。
番薯又名紅薯、甘薯、山芋、地瓜、紅苕、線苕、白薯、金薯、甜薯、朱薯、枕薯等名目繁多，紅薯是最常聽到的稱呼了。薯有幾種？徐光啟《農政全書》云：“薯有二種，其一名山薯，閩、廣故有之；其一名番薯，則土人傳云，近年有人在海外得此種，因此分種移植，略通閩、廣之境也。兩種莖葉多相類。但山薯植援附樹乃生，番薯蔓地生；山薯形魁壘，番薯形圓而長；其味則番薯甚甘，山薯為劣耳。蓋中土諸書所言薯者，皆山薯也。今番薯撲地傳生，枝葉極盛，若于高仰沙土，深耕厚壅，大旱則汲水灌之，無患不熟。”大多數人認為徐光啟所述的山薯，實為山藥（山芋），莖為扭曲狀附物攀援，紫皮白肉味淡生食者少，在我們那里并不少見，有的人誤認為是土長紅薯。這么說來，明之前古人是沒有紅薯吃的了？晉時嵇含著《南方草木狀》有這樣的記載：“甘薯，蓋薯蕷之類，或曰芋之類，根葉亦如芋，實如拳，有如甌者皮紫而肉白蒸煮食之，味如薯蕷，性不甚冷，舊珠崖(海南島)之地海中之人皆不業耕稼，唯掘地種甘薯。秋熟收之，蒸曬切如米粒倉圃貯之，以充糧糗，是名薯糧。”嵇含所言與我年少時所見甚同，甘薯即為中國固有的土產紅薯，因甫及四月我們本地亦稱為“四月薯”，除了葉小稍厚、紫皮肉白和個頭比較大之外，其他特性與當今所吃的番薯沒有什么區別，遺憾的是今天很難找到實物。
在潮州菜館，有時能叫到一道菜，名稱護國菜,但見：冰碗羹碧，翡翠溶光，舉箸凝脂滑，嚼齒留軟香。究起竟來，誰相信鮮涼可口的湯菜是用甘薯葉配以北菇、火腿茸和上湯煨制而成的。潮汕詩翁張華云(1910－1993)《竹枝詞·護國菜》云：“君王蒙難下潮州，豬嘴奪糧餉冕旒。薯葉沐恩封護國，愁煙慘綠自風流。”講的是護國菜的來歷，相傳是招待宋朝落難皇帝的這道菜，到底是不是薯葉配制而成，至今仍有爭議。筆者在山里生活多年，自個兒也養過兩頭豬，紅薯苗和其果實的確是家豬的主要糧食，如果沒有這段經歷或所見所聞，我想張華云不會明白無故的編造這些事實。我也曾在野外工作十余載，嘗遍鄉間所有野菜，按味道而論蔓苗煮清非薯葉莫屬。蘇東坡流放海南島時有詩說：“紅薯與紫芽，遠插墻四周。且放幽蘭春，莫爭霜菊秋。窮冬出甕盎，磊落勝農疇。淇上白玉延，能復過此不，不思馬少游。”在這首宋詩中提到了“紅薯”，曾引起一場農學家與文學家之間關于紅薯是否為舶來品的論戰，結果是農學家贏了，認為“紅薯”與紫芋都指芋艿。常見紅薯與芋頭雜種山間，不知道是否可以將它們放在一起烹煮呢？按常人的飲食經驗，這兩種食物同食不會引起中毒。我既不是農學家也不是文學家，實事求是并不難纏，真心希望有興趣的學者來到咱們窮山僻壤調查研究。
除宋代有對紅薯不明不白的描述之外，為什么晉之后明之前無文獻可考了呢？依我看來，甘薯居生藩籬之下，士太夫只認五谷，有仕途者誰愿與它沾親帶故？當時的老百姓溫飽尚未解決，哪來精力為它立書作傳？最多是口頭傳述了。甘薯的起源年代久遠并無以求證，人們將付予神話故事闡述：
話說神農口嘗百藥，一日行至山澗小溪旁，藩籬之下、亂石之中長有齒葉狀或圓心狀的植物，匍匐蔓生。當即采摘數葉口中細嚼，清甘無味自覺無毒，便順其莖往下掘，莖下有根，根中有果，取名地瓜。神農大喜，心想有了這個東西以后就不用帶干糧出野外了。自此神農天天把地瓜攜帶身上，飯時或生吃或撿些干柴煨烤。
時過一年，神農向玉帝匯報工作。匯報完畢，玉帝突然問道：“神農囊中，系有何物？”神農急忙回答：“地中之果，可化便溺。”玉帝拍案大驚：“大膽神農，你可知罪？”“神農知罪，罪該萬死。”神農面無血色，急解囊中之物丟棄天下。原來神仙不食人間煙火，便不能提如廁之事。神農觸犯天忌理應身受重罰，在眾神的說情下，玉帝念其為天下黎民著想本無意之錯，方幸免。地瓜從天上掉下，掉在南海蓬來諸島，子生根，根生莖，莖又生根，根又生子，子子孫孫反復不斷。豈料天有不測風云，把它連根帶莖拔起，漂至東南沿海岸上。時七公主偏食甘薯，玉皇大帝女婿恐其又有滅頂之災，在皇母娘娘的默許下隱植山間繁衍至今。
此乃民間傳說，并非我身為剩男之時，杜撰此事引人耳目。然而，這則故事為何鮮為人知呢？其一、因為甘薯只是豬食，人們除非在勒緊褲頭之際，才會勉強地想到它；其二、也許是擔心驚動天上人，后人不敢大聲說話的緣故；其三、或許，隨著本土紅薯的滅絕而消失了。都說萬物天注定，想來天災人禍神仙制造，誰不敬畏神靈呢？凡事拜佛求神，不為鮮見。2008年暑假，有位小朋友對我說：如果他是神仙就好了，不用吃飯、睡覺，不用上學、考試，還可以長生不老。繼而問我道：“神仙上洗手間嗎？”我以為麥當勞廁所擁擠，或其看電視過多，方有匪夷之問。正想責怪他，隨后我了解到，他愛吃紅薯而且學習成績良好，并且是位小記者，見他不肯罷休的樣子也不在乎什么忌諱了，回了他的話：“神仙也有小雞雞，如果不上洗手間早就憋死了。任何違反自然規律的事物必將受到自然的懲罰，所以神仙不存在了。”
神仙雖然不在了，紅薯還是有的。2010年底聚會，紅薯與海鮮一起并列擺在餐桌上，一樣能使人的牙齒感到芬芳！盡管沒有人哄搶抬價，餐桌上一個不剩。今天我們所吃的紅薯的確是外來品種，聽村里年紀大的老人講，四月薯易蟲蛀不耐霜凍，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從廣東廉江引進番薯種植，優勝劣汰四月薯或已淪為野生。今之番薯蔓繁葉茂、多子多孫，不亦樂乎？
番薯不是在中國土生土長的,野生種起源于美洲的熱帶地區，由印第安人人工種植成功，哥倫布初見西班牙女王時，曾將由新大陸帶回的甘薯（即番薯）獻給女王，西班牙水手又將甘薯傳至呂宋（今菲律賓），葡萄牙水手將甘薯傳至交趾（今越南）。自交趾國傳入廣東的，是在明朝萬歷十年（1582年），吳川有位醫生叫林懷蘭，他醫術精，交游廣，常在粵西、桂南一帶行醫。有一次，經朋友介紹，他醫好了交趾國守關大將的病，兩人就成了好朋友。交趾國王有位公主，久病不愈，守關大將就介紹林懷蘭醫生給公主治病，幾服藥就痊愈了。國王非常高興，為了答謝林醫生，國王設盛宴招待。席間有熟番薯，林醫生第一次吃番薯，覺得味道不錯。他聽說番薯生熟都能吃，就要了一個生番薯，吃了幾口，剩下半截就放在衣袋里了。林醫生出關時，半截番薯被查出來了。當時交趾國規定，番薯是嚴禁出境的，違者要殺頭。這件事使守關大將左右為難，放醫生出關是對國王不忠，依法辦事對老朋友不義，他毅然送走林醫生就赴水自殺了。后來林醫生順利回到了家鄉，番薯就在吳川、電白一帶安家落戶了。番薯耐旱耐瘠，粗生家種，產量高，很適合粵西地區種植，從此，粵西人民再不挨饑受餓了，他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在電白建立了“番薯林公廟”，以紀念林懷蘭醫生引種番薯的功績，廣東《電白縣志》卷三十《雜錄》有此記載。由呂宋傳入的，是在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五月，福建長樂人陳振在菲律賓經商時，發現當地有一種耐旱高產的奇特作物——甘薯，就想把它引種回國，不顧當地西班牙當局嚴禁甘薯傳入中國的規定，以重金購得薯藤數尺，為了躲過關卡盤查，陳振龍靈機一動，把薯藤裝在竹筒里，再用細線系在船舷旁，任它在海上漂流，經過七晝夜的航行，巧妙地把薯藤運到了他的家鄉福州，試種后，“甫及四月，啟土開掘，子母鉤連，大者如臂，小者如拳”，福建巡撫金學曾大力推廣，并撰《海外新傳七則》。兩個版本不同的是，一個是懷半截而出，一個是筒簡漂藤而回，記錄的是兩種不同的種植方法。番薯容易栽培，抗病蟲害強，如今除青藏高原地區外，我國大江南北皆有其蹤跡。看你吹的，說不定哪天番薯飛躍太空，按現代科技條件極有可能。
無論是本土紅薯或番國之薯，在古代對緩解饑荒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在五谷豐盛的今天，紅薯卻有它不可低估的營養價值。據現代醫學研究表明，紅薯含有豐富的淀粉、膳食纖維、胡蘿卜素、維生素A、B、C、E以及鉀、鐵、銅、硒、鈣等10余種微量元素和亞油酸等，不啻為嬰幼兒輔食的最佳選擇之一。紅薯雖然不能當作主食，但在特定的條件和環境下，卻能給人生命和力量！
外祖父在世時，曾給我們說出深藏在他心中多年的秘密：在白色恐怖年代，有位小同志也許是為了避禍或者為了工作，跑到他村巖洞隱蔽了起來。不巧，被我外祖父發現了，由于不能生火做飯，每隔三天五日或者更長的時間，外祖父便把半小背簍紅薯丟入洞口。令人欽佩的是，這位小同志每個紅薯都沒吃完，特意留出頭部上半截夜間埋種洞口上邊土壤中。不知過了多久，小同志不見了，只見到洞口茂盛的薯苗。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筆者有幸見到這位先生，說起往事先生記憶猶新、淚光閃爍。其他事情不忍再問，我只知道先生在民政部門工作，一生致力于廣西民生事業。
生我之時，河水斷流五谷早已不種，雜糧是我們的主要食物。上小學時，每天早上兜里都放著一兩個煮熟的紅薯，邊吃邊啃走到學校，節假日放牛的同時也沒忘記土砌紅薯窯大口朵頤，每逢秋寒捧上熱熱的紅薯湯真是暖人心肺。一直到現在我還沒完全認識五谷，怎不令人感到悲哀？這是我四體不勤，缺乏生產知識所致。每年秋收，家鄉的來客都會給我捎來幾斤紅薯，盡管不是貴重的禮物，我的心里甜如蜜。5.12地震之后，當看到四川災民在廢墟旁剝絲摘葉時，我才發覺什么是堅強！2011年春節，溫總理和大別山革命老區人民歡慶度春節，當我從電視畫面看到紅薯和芋頭擺在餐桌上時，熱淚盈眶。
不知道今天的紅薯價值幾何？2011年春節后出差武鳴，中午在街邊和賣紅薯的阿婆聊了起來。當我感嘆紅薯價錢貴時，阿婆說我太夸張，再貴也不比綠豆貴；當我認為綠豆可以養生時，阿婆笑我城里人嘴巴油膩，如今又打紅薯的主意；當我表明在農村長大并打算買下她的紅薯時，阿婆勸我千萬不要懵人，綠豆不能悟生悟本。阿婆還說，如果沒有誠意，她并不打算把紅薯賣給任何人。阿婆的紅薯長在大明山腳下，兩江一帶的沙地中，個兒白凈皮薄肉實，毛眼少長相均勻，收獲后加以晾曬并經草灰覆蓋，與別攤的紅薯自有不同之處，由于薯地改種綠豆，市場上所少有。
年初在德保至天等二級公路工程№2標項目部任職，閑來到田間轉轉。初來之時薯牙還沒冒出來，以為當地沒種有紅薯沒抱有口福的希望。十一月底是應該是紅薯收獲的時候了，冒著僥幸的心里到標尾看看，結果令我喜出望外，小白、小黃、小花、大花盡管種植面積不大各樣品種都有。問當地農戶和放牛的老人，沒聽說過紅薯是舶來品，只告訴我紅薯經過霜風吹晾特甜，尤其是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