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統上說,我題目中所提出的問題當然主要是針對文科專業的。學習文學、藝術或哲學能有什么用呢?所以你肯定納悶,我為什么在在以科技堡壘而聞名的斯坦福提出這個問題呢?在大學學位給人帶來眾多機會的問題上還有什么可懷疑的嗎?
但那不是我提出的問題。這里的“做”并不是指工作,“那”并不是指你的專業。我們不僅僅是要個工作,教育不僅僅是學一門專業。教育也不僅僅是上大學,甚至也不僅是從幼兒園到研究生院的正規學校教育。我說的“你要做什么”的意思是你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我所說的“那”指的是你得到的正規或非正規的任何訓練,那些把你送到這里來的東西,你在學校的剩余時間里將要做的任何事。
我們不妨先來討論你是如何考入斯坦福的吧。你能進入這所大學說明你在某些技能上非常出色。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鼓勵你追求卓越。他們送你到好學校,老師的鼓勵和同伴的榜樣激勵你更努力地學習。除了在所有課程上都出類拔萃之外,你還注重修養的提高,充滿熱情地培養了一些特殊興趣。你用幾個暑假在本地大學里預習大學課程,或參加專門技能的夏令營或訓練營。你學習刻苦、精力集中、全力以赴。所以,你在數學、鋼琴、曲棍球等眾多方面都很出色。
掌握這些技能當然沒有錯,全力以赴成為最優秀的人也沒有錯。錯誤之處在于這個體系遺漏的地方:即任何別的東西。我并不是說因為選擇鉆研數學,你在充分發展話語表達能力的潛力方面就失敗了;也不是說除了集中精力學習地質學之外,你還應該研究政治學;也不是說你在學習鋼琴時還應該學吹笛子。畢竟,專業化的本質就是要專業性。可是,專業化的問題在于它把你的注意力限制在一個點上,即你已經知道和想知道的東西。其實,你能知道的一切就是你的專業。
專業化的問題是它讓你成為專家,切斷你與世界上其他任何東西的聯系,不僅如此,還切斷你與自身其他潛能的聯系。當然,作為大一新生,你的專業才剛剛開始。在你走向所渴望的成功之路的過程中,進入斯坦福是你踏上的眾多階梯中的一個。再讀三年大學,三五年法學院或醫學院或博士,然后再干若干年住院實習生或博士后或助理教授。總而言之,進入越來越狹窄的專業化軌道。你可能從政治學專業的學生變成了律師或者公司代理人,再變成專門研究消費品領域的稅收問題的公司代理人。你從生物化學專業的學生變成了博士,再變成心臟病學家,再變成專門做心臟瓣膜移植的心臟病醫生。
再次,做這些事沒有任何錯。只不過,在你越來越深入地進入這個軌道后,再記得你最初的樣子就變得越來越困難了。你開始懷念那個曾經談鋼琴和打曲棍球的人,思考那個曾經和朋友熱烈討論人生和政治以及在課堂內容的人在做什么。那個活潑能干的19歲年輕人已經變成了只想一件事的40歲中年人。難怪年長的人這么乏味無趣。“哎,我爸爸曾經是非常聰明的人,但他現在除了談論錢和肝臟外再無其他。”
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或許你從來沒有想過當心臟病醫生,只是碰巧發生了而已。隨大流最容易,這就是體制的力量。我不是說這個工作容易,而是說做出這種選擇很容易。或者,這些根本就不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你來到斯坦福這樣的名牌大學是因為聰明的孩子都這樣。你考入醫學院是因為它的地位高,人人都羨慕。你選擇心臟病學是因為當心臟病醫生的待遇很好。你做那些事能給你帶來好處,讓你的父母感到驕傲,令你的老師感到高興,也讓朋友們羨慕。從你上高中開始,甚至初中開始,你的唯一目標就是進入最好的大學,所以現在你會很自然地從“進入下個階段”的角度看待人生。“進入”就是能力的證明,“進入”就是勝利。先進入斯坦福,然后是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再進入舊金山大學做實習醫生等。或者進入密歇根法學院,或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或麥肯錫公司(Mc-Kinsey)或別的什么地方。你邁出了這一步,下一步似乎就必然在等著你。
也許你確實想當心臟病學家。十歲時就夢想成為醫生,即使你根本不知道醫生意味著什么。你在上學期間全身心都在朝著這個目標前進。你拒絕了上大學預修歷史課時的美妙體驗的誘惑,也無視你在醫學院第四年的兒科學輪流值班時照看孩子的可怕感受。
但不管是什么,要么因為你隨大流要么因為你早就選定了道路,20年后某天醒來,你或許會納悶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一切意味著什么。不是它是什么,不在于它是否“大畫面”而是它對你意味著什么。你為什么做它,到底為了什么。這聽起來像老生常談,但這個被稱為中年危機的“有一天醒來”一直就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情況,或許中年危機并不會發生在你身上。讓我通過告訴你們一個同伴的故事來解釋我的意思吧,即她沒有遭遇的情況。幾年前,我在哈佛參加了一次小組討論會,談到這些問題。后來參加這次討論的一個學生給我聯系,這個哈佛學生正在寫有關哈佛的畢業論文,討論哈佛是如何給學生灌輸她所說的“自我效能”(self-efficacy),一種相信自己能做一切的意識。自我效能或更熟悉的說法‘自我尊重’。她說在考試中得了優秀的有些學生會說“我得優秀是因為試題很簡單。”但另外一些學生,那種具有自我效能感或自我尊重的學生在考試中得了優秀后會說“我得優秀是因為我聰明。”
再次,認為得了優秀是因為自己聰明的想法并沒有任何錯,不過,哈佛學生沒有認識到的是他們沒有第三種選擇。當我指出這一點時,她十分震驚。我指出,真正的自尊意味著最初根本就不在乎成績是否優秀。真正的自尊意味著承認你取得的成績,雖然你在成長過程中的一切都在訓練你相信自己,但獎勵、成績、獎品、錄取通知書等所有這一切都不能來定義你是誰。
她還說,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說哈佛學生把他們的自我效能帶到了世界上,如她所說的“創新”(innovative)。但當我問她“創新”意味著什么時,她能夠想到的唯一例子不過是“世界大公司五百強的首席執行官。”我告訴她這不是創新,這只是成功,而且是根據非常狹隘的成功定義而認定的成功而已。真正的創新意味著使用你的想象力,發揮你的潛力,創造新的可能性。
但這里我并不是在談論技術創新,不是發明新機器或者制造一種新藥,我談論的是另外一種創新,是創造你自己的生活。不是走現成的道路而是創造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我談論的想象力是道德想象力。“道德”在這里不是對與錯,而是與選擇有關。道德想象力意味著創造自己新生的能力。
它意味著不隨波逐流,不是下一步要“進入”什么名牌大學或研究生院。而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父母、同伴、學校、或社會想要什么。即確認你自己的價值觀,思考邁向自己所定義的成功的道路,而不僅僅是接受別人給你的生活,不僅僅是接受別人給你的選擇。當今走進星巴克咖啡館,服務員可能讓你在牛奶咖啡(latte)、加糖咖啡(macchiato)、特制咖啡(espresso)等幾樣東西之間做出選擇。但你可以做出另外的選擇,你可以轉身走出去。當你進入大學,人家給你眾多選擇,或法律或醫學或投資銀行和咨詢以及其他,但你同樣也可以做其他事,做從前根本沒有人想過的事。
讓我再舉一個反面的例子。幾年前我寫過一篇涉及同類問題的文章。我說,那些在耶魯和斯坦福這類名校的孩子往往比較謹慎,去追求一些穩妥的獎勵。我得到的最常見的批評是:教育項目“為美國而教”(Teach for America)如何?從名校出來的很多學生畢業后很多參與這個教育項目,因此我的觀點是錯誤的。我一再聽到TFA這個術語。“為美國而教”當然是好東西,但引用這個項目來反駁我的觀點恰恰是不得要領,實際上正好證明了我想說的東西。“為美國而教”的問題或者“為美國而教”已經成為體系一部分的問題是它已經成為另外一個需要“進入”的門檻。
從其內容來看,“為美國而教”完全不同于高盛或者麥肯錫公司或哈佛醫學院或者伯克利法學院,但從它在精英期待的體系中的地位來說,完全是一樣的。它享有盛名,很難進入,是值得你和父母夸耀的東西,如果寫在簡歷上會很光彩,最重要的是,它代表了清晰標記的道路。你根本不用自己創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申請然后按要求做就行了,就像上大學或法學院或麥肯錫公司或別的什么。它是社會參與方面的斯坦福或哈佛,是另一個柵欄,另一枚獎章。該項目需要能力和勤奮,但不需要一丁點兒的道德想象力。
道德想象力是困難的,這種困難與你已經習慣的困難完全不同。不僅如此,光有道德想象力還不夠。如果你要創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想成為真正的獨立思想者,你還需要勇氣:道德勇氣。不管別人說什么,有按自己的價值觀行動的勇氣,不會因為別人不喜歡而試圖改變自己的想法。具有道德勇氣的個人往往讓周圍的人感到不舒服。他們和其他人對世界的看法格格不入,更糟糕的是,讓別人對自己已經做出的選擇感到不安全或無法做出選擇。只要別人也不享受自由,人們就不在乎自己被關進監獄。可一旦有人越獄,其他人都會跟著跑出去。
在《青年藝術家的肖像》中,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讓主人公斯蒂芬·迪達勒斯(Stephen Dedalus)就19世紀末期的愛爾蘭的成長環境說出了如下名言“當一個人的靈魂誕生在這個國家時,有一張大網把它罩住,防止它飛翔。你會給我談論民族性、語言和宗教。我想沖出這些牢籠。”
今天,我們面臨的是其他的網。其中之一是我在就這些問題與學生交流時經常聽到的一個術語“自我放任”。“在攻讀學位過程中有這么多事要做的時候,試圖按照自己的感覺生活難道不是自我放任嗎?”“畢業后不去找個真正的工作而去畫畫難道不是自我放任嗎?”
這些是年輕人只要思考一下稍稍出格的事就不由自主地質問自己的問題。更糟糕的是,他們覺得提出這些問題是理所應當的。許多學生在畢業前夕的未來探索中跟我說,他們感受到來自同伴那里的壓力,需要為創造性的生活或思想生活辯護。好像自己已經走火入魔了似的:拋棄確定無疑的東西是瘋了,認為思想生活可行是瘋了,想象你有權嘗試是瘋了。
想象我們現在面臨的局面。這是美國社會的貧困---思想、道德和精神貧困的最明顯癥狀,美國最聰明的年輕人竟然認為聽從自己的好奇心行動就是自我放任。你們得到的教導是應該上大學,但你們同時也被告知如果真的想得到教育,那就是“自我放任”。如果你自我教育的話,更糟糕。這是什么道理?進入證券咨詢業是不是自我放任?進入金融業是不是自我放任?像許多人那樣進入律師界發財是不是自我放任?搞音樂,寫文章就不行,因為它不能給人帶來利益。但為風險投資公司工作就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激情是自私的,除非它能讓你賺很多錢。那樣的話,就一點兒也不自私了。
你看到這些觀點是多么荒謬了嗎?這就是罩在你們身上的網,就是我說的需要勇氣的意思。這是永不停息的過程。在兩年前的哈佛事件中,有個學生談到我說的大學生需要重新思考人生決定的觀點,他說“我們已經做出了決定,我們早在中學時就已經決定成為能夠進入哈佛的高材生。”我在想,誰會打算按照他在12歲時做出的決定生活呢?讓我換一種說法,誰愿意讓一個12歲的孩子決定他們未來一輩子要做什么呢?在此問題上,誰又愿意讓19歲的孩子做決定呢?
你能做出的決定是你現在想什么,你需要準備好不斷修改自己的決定。讓我說得更明白一些。我不是在試圖說服你們都成為音樂家或者作家。成為醫生、律師、科學家、工程師或者經濟學家沒有什么不好,這些都是可靠的、可敬的選擇。我想說的是你需要思考它,認真地思考。我請求你們做的是根據正確的原因做出你的選擇。我在敦促你們的是認識到你的道德自由并熱情擁抱它。
最重要的是,不要過分謹慎。抗拒我們社會給予最高獎勵的那些懦弱的價值觀的誘惑:舒服、方便、安全、可預測性、可控制性。這些也都是網。最重要的是,抗拒失敗的恐懼。是的,你可能犯錯誤,但它們是你的錯誤,不是別人的。你將從錯誤中幸存下來,將會因為這些錯誤對自己有更好的認識。你將因此成為更完整和更強大的人。
人們常說你們年輕人屬于“后情感”一代,我不敢肯定我贊同這個說法,但這是值得認真考慮的一個觀點。你們更愿意避免混亂、動蕩和強烈的感情,但我想說,不要回避挑戰自我,不要否認欲望和好奇心、懷疑和不滿、快樂和郁悶,它們可能把你從事先設定的人生道路上打倒。大學不過是人生的開始,成年時代才剛剛開始。張開雙臂去迎接成年生活的各種可能性吧。這個世界比你現在能夠想象的情況廣大得多。這意味著你比你能想象的情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