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心是蕭條的,但是他的動態卻是娟媚的;冬季的內心充滿了慘痛,但是它的外表卻美得迷人。比如李商隱,他寫了這樣的詩句:
唐詩的冬季又是如此漫長,這種慘痛和寒冷首先從帝王身上流露出來。唐文宗受宦官壓迫,神經衰弱。他曾問一位大臣,自己可以和歷代皇帝中哪位相比。大臣恭維說可比堯舜。豈料文宗說:“我知道我比周赧、漢獻更不行。他們是庸君,只是被強大的部屬壓迫,我卻被家奴宦官挾持。”這最足以表現冬季之境。
無力的忿怒深覺它自己的無力;末日已到的感覺,只能為它嘆息流淚;自信力失落,人生觀悲慘消極。感覺敏銳,神經衰落,行將溺死的人突然回憶他的過去。
大自然仍然會萌茅蓓蕾,詩人的心卻緊閉著,像胚胎在母腹中腐爛。
這時的詩人,像杜牧,是在生活失意后在酒、女人、詩歌中尋找安慰的詩人。他有一幅自畫像:
落魄江湖載就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像溫庭筠,也是一個青樓隱士。讀他的詩,我們便覺得像處在珠寶或綢緞店里,好像描寫女性的嬌嫻是他唯一的目標。
李商隱倒不是青樓隱士,但一樣跟很多女道士有不少艷史。他的詩寫兒女私情,詩中的文字晦澀難懂,但也很美麗,他詩中玄妙神秘的幻象沒人能比得上。
如果同樣處于酷熱之中,冬季詩人不會沖入積雪的山峰,也不會聚精會神地驅散炎熱,更不會暴躁嘶喊,至多不過嗡嗡地嗚咽,祈望較清涼的日子到達。冬季詩人怎樣應付嚴寒呢,這是劉駕的《苦寒吟》:
百泉凍皆咽,我吟寒更切。半夜倚喬松,不覺滿衣雪。
竹竿有甘苦,我愛抱苦節。鳥聲有悲歡,我愛口流血。
這是冬天的冷酷——絕望轉到心死后的固執。這與杜甫的精神有多么的不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