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庫利(引自原文)
10月30日,我和姑媽一起去肖邦當時在Tronche街5號的寓所。我緊張得心怦怦亂跳。呈上推薦信之后,我請求他收我做入室弟子。他非常禮貌但也極為謹慎地對我說:“您和奧地利駐巴黎大使夫人阿波妮伯爵夫人學(xué)琴,課程安排在上午。因此,我個人認為,您再跟我學(xué)習就有點多余了。”
我馬上意識到,他不愿意教我。這太讓人傷心了!我連忙說:“我很清楚我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學(xué)習,而且我最想學(xué)習演奏您的優(yōu)美之作。”他說:“咳,如果不跟我學(xué)習,就彈不好這些東西,那才可悲呢!”我緊張地說:“我肯定彈不好。”他說:“既然如此,那就請您隨便彈點什么給我聽聽吧。”他這么一說,我立即就不那么拘束了。他幫我把鋼琴拉近并問我坐得是否舒服。他讓我一直彈到心情平靜下來為止。后來,我聽見他低聲責罵了兩句,說我手指太僵便,隨后又夸我對作品的理解還不錯。
最后,肖邦終于答應(yīng)收我為徒。他為我安排了每周兩個小時的課程。他十分禮貌地對我姑媽說不得,如果由于健康原因而臨時改變上課時間的話,他會讓他的仆人及時通知我們。他估計這種情況會經(jīng)常發(fā)生并請我們原諒。
當時他就病得相當厲害:身體虛弱、面色蒼白、咳嗽不止,靠服鴉片糖漿和阿拉伯樹脂糖漿來緩解痛苦,不時用浸過香水的手帕擦額頭。盡管如此,他仍然教得非常耐心而且投入,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熱情之至。
每堂課我都要上一個多小時,肖邦的心地真是太善良了!每次都大大延長課時。米庫利說過:“肖邦的體內(nèi)燃燒著一股藝術(shù)圣火。他所講的每句話都令人贊嘆、催人奮進。有時上課長達幾個小時,直至師生都疲憊不堪為止。”
我感到自己真是太幸運了!每逢周日,我從下午一點開始,直至四、五點才能下課。這種情況屢見不鮮。他經(jīng)常親自為學(xué)生做示范,彈得太美了!他不僅彈他自己的作品,而且也彈其他大師的作品,好讓學(xué)生知道應(yīng)該如何處理這些名作。有一天上午,他憑著記憶一口氣彈了巴赫的十四首前奏曲和賦格。我對這種非凡的記憶力贊嘆不已,他卻說:“巴赫的作品怎么能忘呢!”然后,他微微一笑憂郁地說:“一年來我沒法連續(xù)彈上15分鐘,我感覺自己的體力和精力都大大衰退了。但是,我還希望身體能有起色,以便好彈琴,可是……我還是抱有這種希望。”他的德語講得不錯,也喜歡德國詩歌。但是,我們之間用法語進行交談。
初抵巴黎時,我聽說肖邦只讓他的學(xué)生們彈巴赫、克列門蒂、貝多芬、克拉莫、胡梅爾和莫舍列斯等人的作品,不許彈他自己的作品。這可讓我大吃一驚!其實不然,以我自己為例,上課時我不僅要彈希勒、塔爾伯格和李斯特等當代鋼琴家的新作。我跟他上頭幾堂課時,他就把他的幾首美妙絕倫的前奏曲和練習曲擺在我面前。他的有些作品在出版之前就讓我練習。
我在場時,肖邦常常即興演奏。有一次,他彈得那么忘情,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忽然,他的仆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把一卦信放在鋼琴譜架上面。他氣得大叫起來,再沒有彈下去,而且頭發(fā)居然“唰“地一下就豎了起來。這件事情講起來好像有點兒神乎其神,但確實是我親眼所見。
肖邦的演奏,氣韻之高雅、格調(diào)之優(yōu)美,簡直無與倫比!不論是在三角大鋼琴上用力彈,不是在立式小鋼琴上輕輕奏,美妙的琴聲仿佛都在歌唱。他費盡心血教學(xué)生掌握一種連貫式的、顆粒清晰的彈奏方法。他最嚴厲的批評就是:“把兩個音連起來彈都不會!“他要求把節(jié)奏控制得非常恰當,他最討厭彈得慢吞吞,討厭人家彈rubato(自由速度)不得要領(lǐng);彈ritardando(漸慢)過分夸張。遇到這種情況他會說:“您就請坐吧!”嘴角略帶諷意。他運用踏板的技藝超絕。對濫用踏板之人,他會提出極斯嚴厲的批評。他常說:“想學(xué)會踩踏板,得練一輩子。”
當我彈奏他題獻給李斯特的那首C大調(diào)練習曲(作品10號第1首)時,他指點我:一來要在每天清晨練習,二則要彈得慢一些,他說:“您現(xiàn)在練它最合適不過了。如果您能像我一樣理解這首作品,那么您的雙手就會非常放松,和弦彈得就像擊弓一樣有把握。可惜,我教學(xué)生掌握這個要領(lǐng)十分困難,結(jié)果往往適得其反。”
有一次,肖邦向我談起1834年5月他和門德爾松、席勒在德國旅行時的情景,他說:“我們受到了非常熱情的款待。當我被介紹給大家時,有人問:‘您大概就是那位鋼琴家的兄弟吧?’這個問題提得很有意思。于是,我說我就是,并向他們描述一番我的兄弟如何人高馬大,力氣非凡,長著一對黑眼睛,天賦一雙巨手……”其實,認識肖邦的人都知道,他弱不禁風,手型纖細修長。這個幽默段子可真夠逗的!
李斯特結(jié)束了一場漫長的巡回演出,剛剛返回巴黎就于1840年4月20日地埃拉爾音樂大廳舉行了一場公開演奏會。像往常一樣,他的演出非常精彩。次日,我去告訴肖邦演奏會的情況,他因為身體不適未能出席。
他向他描述了李斯特在演奏過程中如何控制自己情緒并極其平靜地處理了所有的技術(shù)難點。他贊同地說:“如此說來,我的看法還是對的:樸實無華最難求!彈了大量的練習曲來解決各種技術(shù)困難,其目的就在于追求樸實無華這一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它使人神往、令人心醉。誰想走捷徑誰就永遠攀不上頂峰。不能本末倒置。成功的背后是無數(shù)艱辛的付出。當然這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接著他又說:“我沒能出席這次音樂會完全出于健康原因。我的身體太壞了,實在沒有辦法!這兒的事情總是亂糟糟的,找不出一點空余時間。我多么羨慕那些身強力壯又無雜事煩擾的人啊!這事一想起來我就生氣。我連生病的時間都沒有!”
12月20日。晚上,我將演出肖邦的降B小調(diào)第二鋼琴奏鳴曲。上午,我先在他面前預(yù)演一遍。我緊張得要命,自然彈得很不好。他問:“今天您怎么彈成這樣?”我說我害怕。他嚴肅地、甚至有點嚴酷地問:“為什么?我個人認為,您平時彈得還是很不錯的。您自己好好想想吧,怎樣才能把這首樂曲彈得比別人更出色?……”他的一番話使我恢復(fù)了自信與平靜,而且激起我一種強烈的表現(xiàn)欲。我很幸運,晚上的演奏,不僅肖邦感到滿意,而且也博得了觀眾們的喝彩。
這年夏天,肖邦沒有離開巴黎去鄉(xiāng)下度假。我跟他學(xué)琴足足有18個月啦!如果能夠繼續(xù)下去該有多么幸運與愉快啊!可他卻不這樣認為。他說我該回國繼續(xù)獨立練琴,而且要堅持演出,在舞臺上好好磨練自己。臨別的時候,他贈給我兩份手稿,一份是升C小調(diào)練習曲【op25 no.7,這是一首著名的三度練習曲。它帶有憂郁的情緒,很象是一首“悲歌”。】,一份是E大調(diào)練習曲【op10 no.3 】,都是題獻給李斯特的。他還說,在鄉(xiāng)下度假期間要寫一部作品題獻給我。
1844年底,我再次來到巴黎。我發(fā)現(xiàn)肖邦的身體比以前大有起色。他的朋友們都希望這次他能完全康復(fù)。他曾答應(yīng)題獻給我的作品A大調(diào)音樂會快板終于出版了,我的喜悅無法言狀。我給他演奏了這部作品,他非常滿意。事先,已經(jīng)有人告訴他我在維也納的演奏會很成功,他非常高興。他還熱心地介紹我認識一些巴黎音樂界的朋友,其中有奧別爾、加列維、弗蘭科姆、阿爾肯等。
1845年2月,我必須返回維也納了,因為學(xué)生們等著我回去教課。告別時,肖邦對我說,他可能會去維也納訪問,我決定一年半以后再回巴黎跟他學(xué)習。他的教誨對我來說實在太寶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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