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杯邀明月(攝影)邢千里
秋風中,處處飄漾著桂花的清香。走在樹林里,看不見桂花的影子,它們隱藏在綠葉叢中,卻將那沁人心肺的花香傾吐得滿世界都是。桂花容貌不張揚,小小的花骨朵,只是緊貼著枝葉的點點金黃,要走近了才能看清,而它們的香氣卻遠比那些大紅大紫的花卉迷人。
在為2019年上海國際詩歌節特刊寫這篇開場白時,上海作家協會的花園里,桂花樹正在盛開,我周圍的空氣中飛揚著桂花的香味。如果要用一種花卉來比喻詩歌,我以為桂花正是合適的意象。桂花是中國特有的花,它散發的香味,是花的歌聲,是天籟的氣息,大自然用奇特的方式,把蘊蓄了一年四季的情感釋放在天地之間,你看不見它,摸不到它,它卻包圍你,陶醉你,彌漫你的身心。這是天地間的秘密,是意涵幽深的花的語言,是地氣和日光在風中奇妙的融合。古人在詩中稱桂花的香味為天香:“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李清照曾經這樣吟詠桂花:“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中國詞匯中的桂冠,和桂花的形象和氣息有關,真正的詩人,有生命的詩歌,可以擁有這樣的桂冠。
去年秋天,我在南京和阿多尼斯相聚,在先鋒書店參加他的新書首發式。阿多尼斯告訴我,中國的桂花是一種神奇的植物,他喜歡桂花。離開南京,他要上黃山,他準備寫一首關于中國的長詩,這首長詩的題目是《桂花》。分手后的這一年中,我一直期待著讀到阿多尼斯的《桂花》,我好奇,他會用怎樣的方式,寫中國的桂花,而桂花,又怎么成了中國的象征。前幾個月,阿拉伯語翻譯家薛慶國告訴我,阿多尼斯的長詩《桂花》已經完成,他正在把這首詩翻譯成中文。今年秋天,阿多尼斯將應邀出席上海國際詩歌節,并且帶來了他獻給中國讀者的長詩《桂花》。非常榮幸,《上海文學》可以在上海國際詩歌節特刊上首發阿多尼斯這首長詩部分篇章。在這首長詩里,阿多尼斯變成了一棵桂花樹,扎根黃山,飛越時空,和中國古老的先哲對話,和中國的山水自然交流,桂花的清香,如靈魂滲透在他的詩心中。詩人的思緒如天馬行空,如花氣四溢,把天地宇宙和世故人情,把人類對前世未來的想象,把不同文化之間的交融和碰撞,表達得氣象萬千。阿多尼斯用他的新作,生動詮釋了今年上海國際詩歌節的主題:詩歌是溝通人類心靈的橋梁。
在《桂花》中,可以讀到很多讓人怦然心動的詩句:
在這個獨具特色的地方,
以我的名字種下一棵桂花樹。
于是,我開始在我體內,
發現一座從未發現的大陸……
我想象我是一棵桂花樹,
我感覺仿佛握住了時間的火苗。
阿多尼斯說:“有朝一日樹木會成為墨汁,花兒會成為詞語”,他用自己的長詩《桂花》,讓這樣的預言變成了現實。這首用阿拉伯語創作的長詩,會飛越語言的障礙,打動中國讀者的心,成為詩壇的佳話。
這一期詩歌節特刊,發表了19位詩人的組詩,這些風格迥異的詩篇,是從不同的心靈中開出的奇花異卉,它們帶來了世界各地的美景,也向讀者展現了詩歌可能創造的奇跡,從一個心靈世界,到另一個心靈世界,相隔千里萬里,卻可以在轉瞬之間便相互抵達。
翟永明在她的《變成孩子》中這樣發問:“世界上有五千種語言,一個人占有幾種?”喧囂的俗世濁流泛濫,計算機語言吞噬大腦,欲望橫流,病毒感染,在日益復雜混沌的天地間,詩人這樣回答世界:
變成孩子,就是把五千變為一
就是用孩子的心去詢問世界
像手一樣說話
像光一樣閱讀就
像影子一樣靈通自然
我的視點低到草叢中去接近天空
變成孩子 就是變成一種語言……
變成孩子,這是詩歌對人心的呼喚。時光不會倒流,生命也無法逆生長,但飛揚的詩心可以使一切成為可能。詩歌是溝通心靈的橋梁,詩歌,也是愛詩者共同的母語。詩歌如桂花的清芬沁人心脾,如天香清潔著世界,變混沌為清澈,變復雜為單純,變虛偽為真誠,變世故為天真,變人心叵測為心心相印……
2019年桂蕊飄香時節于四步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