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界 2019-12-10
“讓我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我給病人看一次病,然后好幾年他就不用再治療了。”
我是位醫生,我行醫已經將近五十年。在這五十年的歷程里,我見過無數的讓我高興和讓我為難的事情,但是讓我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我給病人看一次病,然后好幾年他就不用再治療了。
最近有一個河南的小伙子來找我看病,他得的是糖尿病,很輕微的糖尿病。我就很奇怪:河南有那么多的好醫院,你為什么不去到那兒看病呢?他說因為我爸爸十五年前得糖尿病,到你這來住院兩周,然后到現在十五年,也不打針,也不吃藥,血糖都是好的。我得了糖尿病以后,我爸爸告訴我,你一定要到北京去找李大夫!
我也碰到好多讓我非常為難的事情,我最害怕的就是肥胖的糖尿病病人。我見過一個病人,也有肥胖,也有糖尿病,也有高血壓,三年心臟放了兩個支架,七年時支架都放不成了,就得要搭橋,然后過了幾年又因為糖尿病爛腳指頭,腳掌爛一個大窟窿,好多年都不愈合。
我們問他任何的事情,他臉上都毫無表情,你看他無助的眼神,誰都心里頭非常的難受。老的糖尿病人肥胖了很多年,控制飲食他也控制不了,增加運動也運動不了,所以說我們醫生最為難的,就是這些病人。這不是一、二人的事情,我們中國有1億多的糖尿病人,還有將近1.5億糖尿病的后備軍,糖尿病的后備軍就是拼命地要擠進變成糖尿病的隊伍。
糖尿病給我們造成危害,一個是壽命要縮短10年,另外就是遭罪。他得心梗一次以后,他就害怕第二次,因為第一次把命保住了,第二次就難說了;然后他的腦卒中、偏癱,一次腦卒中沒偏癱,他得兩三次腦卒中,最后他偏癱了,有人喂他就吃飯,沒人喂就不吃飯,你說能有什么生活質量。
那么,在30年前我們就去大慶這個城市做調查,我們發現有630例新得的糖尿病人,是喝糖才能診斷的糖尿病病人,從來沒到醫院去看過病。這些人在30年里有58%的人都去世了;我們還有一批血糖完全正常的人,30年才有30%的人去世,所以單獨就一個高血糖為標志的人群,就把死亡和心血管事件就分得特別的清楚。
我是一個內分泌的醫生,天天看糖尿病,但是我在2010年,我65歲的時候,阜外醫院的院長請我去給他們成立一個內分泌科。因為他們那里心臟病的病人,很多人都有糖尿病,而他每年要有2000多次會診,我一看不得了,每天要吃20片藥的病人多得不得了,但即使這種治療也沒有阻擋住糖尿病害人的腳步,反而掏空了大家的腰包,因病致貧和因病返貧的到處可見。
脫離糖尿病的苦海有希望嗎?有希望!我為什么這么有底氣跟大家說這個話呢?就是因為有叫“大慶糖尿病預防研究”,它是在30年前發生在大慶市。
當時為什么要到大慶去做這個“糖尿病預防研究”?因為在20世紀80年代,外國人說中國是貧油的國家,我們石油工人要把貧油的帽子甩到太平洋里去。80年代國家在大慶就發現了一個大油田,就有全國各地的包括蘭州、克拉瑪依、四川的石油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十幾萬人,還有幾萬十幾萬的復員軍人都轉移到大慶去開發大慶油田。
大慶油田當時油產量占全國一半的石油產量,所以大慶人對國家的建設就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國家對它的回報是什么?就是在當時我們還拿糧票、油票、肉票,餅干票去買食品,買生活必需品的時候,在大慶已經開始工廠發油、發糖、發糧食,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微笑。但是后來人拉肩扛的會戰時期過去以后,好多人都退休在家買一個黑白電視,在家吃好東西,開始長胖。先胖先得病,先富裕起來的人先得病,所以這個是非常不好的現象。
糖尿病能不能被預防,它這么害人,我們能不能預防糖尿病呢?在當時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知道,沒有人知道糖尿病能不能預防。我的老師,中日友好醫院內分泌科的老主任潘孝仁教授,他從美國留學,回國的時候,他說要做一件全世界都沒做的事。
他認為他做基礎的脂蛋白研究,它超不過外國人,因為外國人又有錢基礎又好,他要做什么?他說我們要做一件事情,全世界都不知道糖尿病能不能預防,我們在中國要做一個糖尿病能不能預防的研究,要給全世界做一個榜樣。
我們當時從衛生部就申請了5萬元人民幣,開展了全世界第一個用生活方式干預來預防糖尿病的研究。
大家可能不太了解“大慶研究”對全世界的貢獻,就是在全世界,包括歐洲、美國開的所有的糖尿病大會,每一次都得提到中國的“大慶研究”,因為中國的大慶研究是全世界第一個證明了生活方式干預可以預防糖尿病的研究。這個研究開展以后的十年,美國人才做了跟我們同樣的研究。在中國的大慶研究10年以后,全世界就有了一個糖尿病預防研究的熱潮,但是總體來說我們中國的大慶研究是帶頭羊。
我們的研究者當年在中日友好醫院做了一些討論,然后30年前一個上午10點左右,我們就到了大慶,包括我的老師、包括美國的一些專家、還有大慶市的一個院長胡英華教授,在大慶開始做糖尿病預防研究。
我們做了好多的研究的方案,因為全世界沒有先例。我們到底怎么做?要做多少人?做多長時間?我們最初設計要做八年,但是我們做了六年的結果就轟動了全世界。
當時大慶有28萬成年人,我們做了11萬人次。就是他吃完飯以后做一個血糖測試,超過6.7,我們認為就高一點,然后這些人一共5000人,我們都給他喝糖以后,做糖耐量實驗、測空腹一小時、兩小時的血糖。當時用世界衛生組織最新的標準挑出來一部分是糖尿病,一部分糖尿病的后備軍,還有一部分是好人,是做對照組的。然后我們要培訓我們的醫生,因為要標準化,所有的研究都要標準化,我們把當地三十三個診所的醫生都叫來,培訓他們怎么去問病人、怎么去動員他們、怎么抽血、怎么喝糖,就辦培訓班,還有開病人的座談會。
我們怎么去做干預?因為糖尿病是吃的多,運動的少,然后就得糖尿病了,所以說我們想讓你少吃點、多活動點可能就會不得糖尿病了。
當時我們研究經費特別少,我們不可能買藥去做干預,然后就生活方式干預。這種方式干預,你讓他少吃飯,多干活,他干嗎?非常的困難,我們就要中等程度的生活方式干預,就是說你先我們規定的一個量,然后的話不限制,再多做也行。太厲害的生活方式干預他不接受,受不了,一天讓他又少吃東西,什么都不讓吃,他也不干,老運動呢,他說我一天干活挺累的了,我也不能做那么多的運動。所以說中等強度的生活方式干預,每一個小組做教育,然后我們非常的簡單,我們分飲食組、運動組,飲食加運動組、還有一個對照組。
飲食組,胖子跟瘦子有點差別,瘦子少吃糖少喝酒,胖人的話就限制一天要吃多少熱卡,另外還有少吃油,要降低體重,一個月降低二、三斤體重,這是飲食主;運動組每天至少做一個運動單位的運動,大概消耗80千卡的熱量,但是你做一、二、三個單位量都行,我們不管,但是至少做一個;飲食加運動組,就是飲食做一點,運動也做一點,給那種太嚴格的飲食也做不了,太嚴格的運動也做不了的人。然后我們就開始做干預,運動有運動強度大的,有運動強度輕的,運動強度要比較大,就做10分鐘就行,運動強度比較輕,比如遛彎散步,你可能就做30分鐘就行,你愿意選哪種都行。
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是非常不容易的,全世界都如此。你要去讓他做這個干預,你說了他沒聽見了、聽見了沒理解、理解了不執行、執行也堅持不了幾天,所以我們必須得在第一年里有10次的教育,就面對面的去問他你是怎么吃飯的、你是怎么運動的?第一年要10次,以后的2~6年里就是三個月一次,然后半年一次,以后每兩年一次。人怕見面,樹怕扒皮嘛,你老跟他見面,他也不好意思了,然后他就形成習慣了以后,就一直可以長期堅持。所以我們做了本來要八年才結束,我們到第6年一總結,發現無論胖人、瘦人,運動、飲食、和飲食加運動組,全都比不干預組要好,糖尿病能下降40%左右,無論胖人、瘦人全都得到了好處。
不光是六年得到了好處,以后我們又做了二十年的隨訪,結果發現到第20年的時候,糖尿病患病率還在下降。少吃飯多活動,除了在你干預期間的預防糖尿病以外,在干預以后有些人養成一個好習慣了,他這一輩子都得到好處。
這個研究我們在中國是很成功的,但是美國、芬蘭也做這方面的研究,比我們晚8~10年,這三個研究就證明這一段時間你認真運動、認真控制飲食了,血糖平整后,還會有一段時間在起作用。
我們中國人做了6年的干預,到第20年的時候還有40%糖尿病的下降,芬蘭做了三年,他到第7年的時候也看到有40%的下降,美國做了三年半的干預,到第10年的時候,發現有24%的下降,這三個研究就是全世界糖尿病預防研究的里程碑,但是我們中國是做得時間最長的,我們共同證明了生活方式干預是有長期的后效應。
你花這么多的時間去做糖尿病的后備軍的干預,不干預行不行?結果研究證明不干預真是不行。到第20年的時候,糖尿病的后備軍有93%的人都變成了糖尿病、有17%的人眼睛都快瞎了、有44%的人至少得了一次心梗腦梗、有33%的人已經離開了人世。
到第30年的時候,我們又隨訪,有50%的人都去世了、50%以上的人發生了心梗或心衰、還有50%的人發生了腦卒中,這三個50%誰都不想要。糖尿病的后備軍人群中,到第30年的時候,死掉了55% ,我們再看看糖尿病的人群什么時候能死掉55%?要23年!也就是說糖尿病的后備軍的人群在使勁追著糖尿病的人群,它只比糖尿病的死亡晚七年。你不去干預到底行還是不行?
我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我們30年得到一個非常漂亮的結果,你不能預防20年、30年,你六年不變為糖尿病行不行?我們證明在六年之內變成糖尿病,和六年之內變成健康人,發生心衰、心梗和腦梗的機會要差得很多,糖尿病的人有68%都發生了一次腦梗、心梗或心衰,那么變成正常的人只有46%;另外關于失明、腎衰竭、截肢的人能減多少?發生糖尿病的人有38%,轉成健康的人只有15%發生;大血管病變包括心臟、腦血管病變下降了30%,微血管病變包括眼睛、腎臟、截肢就下降了60%。這就是在你六年之內就別變成糖尿病就行。這個研究數據成為美國最大的糖尿病的學術會議今年二十個新聞其中的一個中國的新聞,給全世界100多家媒體發布。
大慶研究使得中國的糖尿病預防研究在全世界處于一個領先地位,我們不僅僅證明生活方式干預可以預防糖尿病,而且證明生活方式干預有長期的預防糖尿病的作用,除此以外還能夠減少大血管病變、減少微血管病變。
我們老祖宗的智慧中,枚乘《七發》講:“且夫出與入輦,命曰撅委之際;……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長期坐車腿就不會走路,就會萎縮,天天吃好吃的,又香又脆,但是最后就爛腸子,這是我們老祖宗早就認識到的。但是現在你看吃自助餐的人,什么好吃的東西端著一大盤子都不嫌多。我們現在講的“病從口入”,你別是不干凈的東西,吃飯以前先洗手,不是光是這個,我們還要合理的搭配,要能量、要維生素,既不要營養過剩,也不要營養不良,這個才是真正的生活之道。
現在我在全國還在做一個研究,我給它總結叫“500111”:每天運動半小時,一周要運動5天,這是“5”;不喝甜飲料就是“0”;晚飯以后的零進餐,晚飯后不吃東西了,這是“0”;胖人每頓飯要少一兩糧食,這是“1”;蔬菜至少要一斤,這是“1”;另外每周出去吃飯最多出去一次,這是“1” 。
預防糖尿病是非常好的,我們也希望能夠長期地預防,但是你如果不能堅持做到長期的預防,你至少注意前六年就行了。這話有沒有道理呢?我們的數據表明,前六年的時候,糖尿病的后備軍每年以10%的速度向糖尿病靠近,可是干預過了六年,就每年以2%的速度向糖尿病靠近,所以說你只要把前六年干預,你就會得到那么多的好處。
我們中國的大慶研究不僅僅是對中國糖尿病預防有非常大的貢獻,而且推動了全世界的糖尿病的預防。在全世界(學術界),沒有人不知道大慶研究,我的外國比在中國還有名。30年前的大慶,是干打壘,住著低矮的土房子,30年以后,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口也是現在有幾百萬人。
當時參加大慶研究的那些人,很多都遠離了糖尿病,到現在還非常健康的生活,但是我們做研究的,我的老主任潘孝仁在20年前就去世了,我們的第一篇文章發表他都沒看見。他是大慶研究的開創者,非常有遠見,在30年前還吃不飽飯的時候,他就想到將來你們吃飽飯的時候要少吃點,別得病。
過了30年以后,我們這些當時的年輕小伙子,現在都白發蒼蒼了,我今年都74歲了。
中國的糖尿病預防研究帶動了全世界的糖尿病預防。世界衛生組織也非常關心糖尿病,2019年世界糖尿病日的主題就是“控制糖尿病,保護你的家庭”。
糖尿病不是你個人的事,你看得了糖尿病以后,每天打完針才能去吃飯,還有的不好意思,人家吃飯到飯廳去,他吃飯得先到打針。打胰島素不是不好,打胰島素是把你血糖降下來,你再自己控制飲食,將來就不打胰島素了,你別說我打了胰島素以后以為血糖就好了,就找朋友吃飯去了,這打胰島素都白打了;而且你得病了還要影響你的孩子,你吃那好東西,夫人和孩子也跟著吃,丈夫是糖尿病,夫人是糖尿病,兒子也是糖尿病。
世界衛生組織告訴我們,一個人能夠健康地生活,主要的是取決于什么?有60%都是取決于你的生活方式。你的健康鑰匙是在你自己的手里,我們大慶研究證明,六年的認真生活方式干預,可以20~30年輕松地度日。當一個良好的生活方式變成習慣,就能把糖尿病關入牢籠。最后我們希望今天到場的朋友們,能夠把一些消息帶回去:
我今天要讓大家帶回的信息就是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守護你和家人的健康,遠離糖尿病,回歸正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