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鮮花的女人》是莫言20世紀90年代創作的中篇小說,主要講述海軍上尉王四在回家結婚途中,被一位懷抱鮮花的女人吸引,一時沖動吻了她,結果這個女人“纏上”了王四,任憑他怎么勸說、哄騙、辱罵、威脅都無法擺脫,女人一直跟隨他回家,攪黃了王四的婚事,各方壓力之下,王四擁抱著女人一起死去。
有人評價這是莫言寫的最好的中篇小說,他延續過去的魔幻現實主義風格,打造了一個亦真亦假,亦仙亦鬼的愛情小說,也深刻揭示了主人公的現實窘境。
上尉王四在前后不到一天的時間內,經歷了一生中最刺激也最窘迫的時刻,明明回去結婚的他,為什么要去吻一個剛剛認識的姑娘?那姑娘又為什么死皮賴臉跟著他?兩人為什么要擁抱死去?
本文主要從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解析主人公王四的行為動因,理解莫言作品背后的深刻內涵。
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他一生著作等身,受人敬仰,晚年所著的《自我與本我》一書,被稱為是心理學的革命性著作,書中提出:“人格自身是一個人動態的能量系統,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構成。”
本我,是一個人心理最原始的部分,屬于無意識領域,由人的本能和欲望構成,受快樂原則支配,是一種非理性沖動,一味需求滿足。
自我,是從本我中分化出來的,受知覺系統影響,代表理性和常識,接受外部世界的現實要求,自我以現實世界的要求為考量,根據“現實原則”行事,自我主張克制,用來控制和壓抑本我的非理性沖動,自我上有超我監視,下有本我刺激,經常處于兩難之間。
超我,從“自我”發展而來,以良知的形式支配自我,分為自我理想和良心兩部分,是人性中高級的、道德的、超個人的方面,和人們常說的良知、自我批判能力相關,根據“至善原則”行事。
弗洛伊德說,本我充滿發自本能的欲望,包括各種生理需要,不受任何物質和社會的約束,屬于人格的生物成份,容易沖動。
在《懷抱鮮花的女人》中,橋下躲雨的王四,一眼就被懷抱鮮花的女人吸引,從她的衣著“身穿墨綠色長裙, 肩披白色披肩, 腳穿一雙棕色皮鞋 ”,到她的長相“清秀的臉龐,憂傷的大眼睛, 紅潤的嘴”,到她時不時綻放的迷人微笑,再到那令王四魂牽夢繞的氣息: “一股熱烘烘的,類似騾馬在陰雨天氣里發出的那種濃稠的腐草味兒”。
這個充滿誘惑的女人是情欲的象征,她的出現,激發了王四內心深處的欲望,撩撥著王四的情感神經,勾起了他對兒時的美好回憶。
沖動之下,王四吻了女人,這是一個男性生理需要的體現,也是一個人追求美好事物的本能。此時的王四,忘了自己即將結婚的現實,忘了自己軍人的身份,忘了他和這個女人不過是一面之緣,只是循著“快樂原則”,滿足本能需要。
這種本能,在之后王四和女人的糾葛中也有體現。
比如,在村邊小橋上,王四似乎已經勸退了鮮花女人,但是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他再次順從本能的欲望,奔向小橋,擁吻了鮮花女人。
通讀小說,我們知道,王四和未婚妻的婚姻,牽涉利益,因為女方不但有正式工作,而且她的叔叔是王四哥哥的領導,這是王四父母期待的夫妻組合,但是不是王四想要的。懷抱鮮花的女人,才是王四潛意識中期待的妻子形象。
王四的行為是本能欲望的正常表現,他的內心渴望一場浪漫的愛情,抗拒世俗安排的婚姻。但是,現實的殘酷不允許他順應本能,滿足需求。
這一切在王四人格的“超我”這一面表現的淋漓盡致。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中,超我是“自我的典范”,是理想的使者,屬于人格的社會成分,它揮舞著道德大旗,要求個體行事必須遵守道德規范,通過良心對個體行為的禁止作用,阻止本能欲望沖動行事。
一時沖動吻了鮮花女人的王四,馬上就后悔了,后悔之后他想盡各種辦法擺脫女人,這些都是超我意志下的行動表現,因為社會道德和他自己的良心要求他必須這么做。
現在的青年男女,只要沒有結婚,一方有追求更心儀對象的自由,另一方也有拒絕繼續發展關系的權利。
但是王四生活的那個年代,訂婚就意味著要結婚,社會規則對準夫妻是有約束的,王四在回家結婚途中,和別的女人有了不清不楚的關系,這就違背了世俗理念,會受到來自各方勢力的道德譴責。
首先是第一見證人——路人的譴責,身穿制服的王四和穿戴異于常人又懷抱鮮花的女人走在一起,很快就被路人指指點點,回家后,村里人一波又一波的來王四家,看他的熱鬧,無形中也增加了他的壓力。
接著,是王四的父母和堂兄,他們認為王四和他哥哥領導的侄女結婚,才是正道,結婚之前帶回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是鬼迷心竅,會得罪有權勢的人,也會被世人恥笑。
最后,是王四自己對自己的良心譴責,他有了婚約,就要對未婚妻忠貞、負責,親吻了別的女人,這是背叛,他鄙視這樣的自己。
所以,王四的“超我”出來審視他的行為,盡管他喜歡懷抱鮮花的女人,但是為了心安,為了孝順父母,為了維護自己在熟人心中的正派形象,為了合乎社會道德規范,王四必須壓抑本能欲望,一次又一次地和“本我”作斗爭,去掙脫女人的誘惑和追趕。
弗洛伊德認為,自我是外部世界的代表,是社會現實的代言人,自我從本我分化而來,和現實相接,屬于人格的心理成份,充滿理性,在本我和超我之間充當調解員,每當本我和超我之間發生矛盾,它就自告奮勇出來調解。
王四吻了女人后,第一反應是離開,因為再待下去,“本我”想要占有女人的欲望愈發強烈,但是“超我”代表的道德規范堅決不允許他那么做,這時“自我”就指揮他趕緊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之后王四的“自我”一直在線,他一路甩開女人奔向汽車站,奔向家的方向。
但是因為女人的抵死追隨,王四的“本我”和“超我”輪番斗爭,“自我”一次又一次出來調解。
先是在汽車站,面對女人的跟隨,“自我”的理性建議他躲進男廁所,結果看見跟他進來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欺負,王四的善意本能讓他伸出援助之手救了女人,這時“本我”占了上風,女人被他感動,愈發跟的緊了。
之后在村邊的蘆葦叢,眼看著離家門越來越近,王四的“超我”告誡他不能帶著來歷不明的女人回家,理性“自我”威脅女人:“我警告你,你如果繼續跟蹤我,我真要殺死你了!”恐嚇無果,王四跳進蘆葦叢邊的河水里躲避女人,沒想到女人以為他死了,也跟著跳下水,差點淹死,王四善意的本能再次救了女人,“本我”又一次擊敗了“超我”。
在接近家門的石橋邊,王四看著依然跟隨自己的女人,“自我”附身,發出絕望地呼喊:“我后天就要結婚,如果我把你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帶回家中結果會怎樣?求求你一千遍地求你,帶著你的狗,回去吧!”女人跟著他流淚,貌似被說動了,沒有再跟來。但是孤獨前行的王四覺得自己這么做太絕情,對不住鮮花女人的癡情,他返回去擁吻女人后離開,“本我”再次戰勝“超我”。
看得出來,王四的“自我”盡職盡責,每一次都出來調解“本我”和“超我”的矛盾,但是每一次都是“本我”獲勝,緊隨其后的“超我”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這樣一來,“自我”的調解功效就顯得微乎其微。
結果就是,女人第二天又追到了王四的家,氣走了王四的未婚妻,氣走了王四的爹,氣病了王四的娘,王四對著女人無可奈何,抱著他一起死去。
上尉的死不是偶然,也不是懦弱,是他在愛與恨、善與惡、欲望與理性、情感與世俗的沖突中掙扎后,難以承受生活之重而選擇的生命解脫方式。
弗洛伊德人格結構論中的本我、自我、超我三者對立統一,構成完整的動態人格理論。
在《懷抱鮮花的女人》這篇小說中,莫言運用激烈的矛盾沖突推動小說情節發展,把王四這個在本我、自我、超我人格中反復糾結的人物形象塑造的令讀者為之動容。
我前前后后翻閱這部小說四五遍,起初討厭王四這個主人公形象,他反反復復沒有定性,一切都是他沾花惹草惹的禍,后來發現莫言正是在用這種獨特的敘述手法,發掘出以王四為代表的時代青年真實的內心世界,把他們高尚與卑劣、勇敢與怯懦、堅強與軟弱的矛盾沖突一一展現,頌揚了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也剖析了人們在世俗中的愛欲掙扎。
這篇小說充滿魔幻現實主義風格,有人說它是一部愛情悲劇,有人說它是一曲人性贊歌,有人深受震撼,有人表示看不懂。
讀者不同角度的理解,正好說明作品意蘊的豐富,也正如莫言所言:“文學的魅力就在于它能被誤讀。一部作家的主觀意圖和讀者的讀后感吻合了的小說,可能是一本暢銷書,但不會是一部‘偉大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