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書法藝術,通常以金石碑刻和墨跡等形式流傳下來。簡牘上的墨跡,往往帶有不同書寫者的個性和書寫的隨意性,充滿了鮮活的生機。文字和書體的演變,就是在簡牘等日常書寫領域中最先發生的。而在金石銘刻中使用的文字,往往是比較成熟和規范的,在經過摹寫,鑄、刻后,以及千百年的風雨侵蝕,會損失許多用筆等方面的信息。因此,簡牘墨跡在書法上極具研究價值。
在20世紀之前,人們能見到的最早的墨跡,無非是晉唐時期的片紙數字。而簡牘帛書為我們展現的,是從戰國中晚期、秦、漢一直到晉代橫跨八百多年的各個時期墨跡真品,它們纖毫畢現地保留了古人的用筆,僅從書法藝術的角度看,是學習欣賞古代書法藝術最好的范本,其珍貴程度都是其他任何碑帖都難以比擬的。
殷墟墨書白陶“祀”
戰國到秦漢,是漢字演變最劇烈的階段,中國的文字在這個階段完成了從古文字到今文字的演變。從書法角度看,古文、篆、隸、草、行、楷六體的名稱,都是漢代以后才出現的,各種書體的演變過程,也是發生在這一時期。
(一)戰國簡——用筆豐富的“古文”
古文作為一種書體,大家都感覺比較陌生了,以至于我們忽視了它是一種書體,其實這種書體在中國的文字史、書法史上一直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說文解字·敘》中說道:新莽時期有六書,第一就是古文,奇字、篆書、佐書(秦隸書)、繆篆、鳥蟲書列在其后。
三國魏正始二年(241)所刻的石經——“三體石經”,古文也是排在篆、隸之前的字體。
宋代,有學者將尚存于世的竹書編成《汗簡》《古文四聲韻》兩種古文字典。
一百多年前,王國維在《史籀篇疏證序》中,就提出了“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說,將六國文字稱為“古文”。六十年前,李學勤先生又根據新出土材料,把戰國文字劃分為秦、三晉、楚、燕、齊魯等五系。這已經成為古文字學界的共識。
漢代之后,“古文”作為一種書體不絕如縷,無論是在書畫題跋,還是碑刻、墓志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古文的存在。但筆法幾乎都與“三體石經”中的古文類似。在大批戰國簡帛發現之后,我們才看到了古文書法豐富多彩的用筆和形體。
禾簋銘文
1、“倒薤”和“柳葉”
殷墟遺址中出土的陶器和甲骨上都保存了用毛筆書寫的字跡。從用筆看,這是使用毛筆書寫最自然的一種筆法——即不藏鋒、不回鋒所出現的形態,也就是所謂“豐中銳末”的筆法,后世稱“倒薤”。《南史·周颙傳》:“文惠太子使颙書玄圃茅齋壁。國子祭酒何胤以倒薤書求就颙換之。”事又見《南齊書》卷四十一。
“倒薤”是一種原始的基本筆法,只要是兩頭尖、中間粗,無論縱、橫、斜、曲皆可稱“倒薤”或“薤葉”。這種筆法在西周時期的墨跡中也可以看到,戰國時期晉系金文表現得最明顯,所以在過去的文字學著作中,往往把“豐中銳末”作為晉系金文的特征,在《哀成叔鼎》中,就可以看到這種“倒薤”用筆痕跡。在楚簡中這種古老的用筆依然存在,如上博簡的《容成氏》。
宋代夢英的《十八體詩刻》中,又出現了一個新的書體名稱——“柳葉篆”:“柳葉篆者,衛瓘之所作。衛氏三世攻書,善乎數體,溫故求新,又為此法。其跡類薤葉而不真,筆勢明勁,莫能傳學。衛氏與索靖并師張芝,索靖得張芝之肉,衛瓘得張芝之筋,故號二妙。”這個名稱在宋代出現,與夢英的朋友——編著《汗簡》的郭忠恕不無關系。因為在戰國簡中,確實有許多像柳葉形狀的用筆,它比薤葉的用筆短而飄逸,像郭店簡《唐虞之道》《尊德義》《緇衣》、上博簡《成之聞之》中的那些筆畫,用柳葉形容確實更恰當。
2、 “蝌蚪書”
“蝌蚪書”或寫作“科斗書”。夏竦《古文四聲韻·序》引《尚書正義》說,科斗書“形多頭粗尾細,腹狀團圓,似水蟲之科斗也”。這個名字在漢代已經出現。衛恒《四體書勢》說:“漢武時,魯恭王壞孔子宅,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時人已不復知有古文,謂之‘科斗書’。”
我們現在看到的竹簡中,最像《三體石經》用筆的,就是清華簡中的《保訓》一篇。原因是起筆處比較圓潤,其實戰國簡中凡是“頭粗尾細”的用筆,都可稱
為“科斗書”。
三體石經拓本
3、“漆書”與墨書
過去有一個很流行的說法, 源于陶宗儀《輟耕錄》:“上古無墨,竹挺點漆而書。”
在漢代的記載中,也有簡冊用“漆書”的記錄:“杜林于河西得漆書《古文尚書經》一卷。”那么“漆書”是不是用漆書寫的字呢?商代的一些玉器,還有陶器上面也有拿毛筆寫的字。說用什么顏料?過去不知道。經過科學化驗,紅色的顏料是朱砂,黑色的顏料是單素碳質,也就是和我們今天使用的墨是一樣的,用搜集煙的炭質做成的墨。
比商代更早的文化遺存中也有墨跡,有的用的是墨,有的用的是“石墨”——三氧化二鐵,一種天熱礦物顏料。現在經大量出土簡牘驗證,過去說到所謂的“漆書”,是指墨色黑而有光,并不是用漆寫字。出土實物所見簡牘上的文字都是用毛筆蘸墨書寫的,也有少量用朱砂書寫的。并沒有用漆書寫的簡牘。
那么古代有沒有用漆寫的字跡呢?當然有,不過這些“漆書”,大多是在髹漆的木器或銅器上的。在湖北、湖南發現的許多漆器上,就有漆書文字。南昌海昏侯劉賀墓出土漆鏡(屏風),就是用漆繪制書寫的孔子及弟子像、語錄與事跡。
4、懸針、垂露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廣知》:“百體中有懸針書、垂露書。”
“懸針”,是指文字中縱向筆畫用中鋒書寫,線條中段粗細一致,末端出鋒,如同倒懸的針。在戰國時期的古文、漢代的篆書中都有這種筆法,但東漢以后又將其作為一種篆書的書體,又稱“懸針篆”。在過去的許多著述中,都將筆法和書體混淆了。
《隋書·經籍志一》:“漢時以六體教學童,有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繆篆、蟲鳥,并藁書、楷書、懸針、垂露、飛白等二十余種之勢,皆出于上六書,因事生變也。”
懸針作為一種筆法,在春秋戰國時期的金文中就已經出現,戰國時期吳、越、楚、齊、三晉及中山王的青銅器銘文,其用筆都有典型的懸針筆法。郭店楚簡《語叢》(一)(二)(三)、上博簡《孔子詩論》《子羔》都有懸針的筆法。
垂露書,是指線條中段的點綴好像“輕露之垂”,懸針垂露經常并稱,是因為這兩種筆法密不可分:在懸針的豎筆中加點飾,即為懸針垂露。如戰國中山王彝器銘文有小的點飾,而在郭店楚簡《語叢》(一)(二)(三)及上博簡《孔子詩論》《子羔》《魯邦大旱》《緇衣》等竹書,都有懸針垂露的用筆。
上博簡《曹沫之陣》
5、我們現在見到的戰國簡文都是楚國文字嗎?
有學者指出:在湖北曾出土越王勾踐劍、吳王夫差矛,我們并不能根據出土地和墓葬,把它們定為楚器一樣,我們也不能把出土于楚地的戰國簡一概稱為“楚簡”。隨著對戰國簡研究的深入,我們發現無論是文本的內容、文字,還是書寫的用筆,戰國簡中包含著楚國之外的齊魯、三晉等六國其他國家的諸多因素。例如一個“者”字,在戰國簡中就出現了許多種異體,我們不能把它們都看作是楚文字。郭店簡中出現過《緇衣》,后來在上博簡中又發現了一篇《緇衣》,兩種文本的用字有很多不同。有學者研究后發現,上博簡的《緇衣》,屬于有明顯齊系文字的抄本。所以,我們所說的“楚簡”,不如叫“戰國簡”更合適,這些簡并不都是楚文字。
6、楚簡的書法中有篆書或者隸書嗎?
在秦簡、楚簡大量出土之前,曾有學者認為楚簡有隸書的因素。像郭沫若先生在20世紀70年代著文時,曾經認為楚帛書“字體雖是篆書,但和青銅器上的銘文字體有別,體式簡略,形態扁平,接近于后代的隸書”。這一觀點,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得到了廣泛的認可。直到睡虎地秦簡、郭店楚簡發現后,依然有學者在論及楚簡書體時,依然使用“篆”“隸”(或稱“古隸”“草隸”)的名稱。
《說文》中明確指出“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皆以古文”,王國維在《桐鄉徐氏印譜敘》和《戰國時六國用古文秦用籀書說》中,指出秦系文字與六國系文字的差別。從文字學角度看,楚地出土的戰國簡中有齊魯文字、晉系文字的因素,和秦系文字區別比較明顯;從書法角度看,戰國簡中古文的用筆也與秦系的篆隸不同。所以六國文字——當然也包括楚系的簡帛文字的文字,就是“古文”,不應該再用“篆書”“隸書”之名。
(二)書同文——篆隸之間
《說文解字·敘》中寫道:“是時秦燒滅經書,滌除舊典,大發吏卒,興戍役,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而古文由此絕矣。”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內史雜》中有這樣的記載:有事情請示,必須用文書,不能口頭說,不能事后才匯報。(“有事請也,必以書,毋口請,毋羈請。”)在中央政府的法令向各級政府傳達公文和平常的來往文書增多的情況下,對古文字簡化的要求就更加迫切,漢字的隸變就首先在秦系文字中發生了。
1、隸變伊始
現在我們見到的最早的秦簡牘,是秦武王二年(前309),秦始皇的曾祖父輩的武王命左丞相甘茂更修為田律等事的“青川木牘”。丞相甘茂,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十二歲封相的甘羅的爺爺。
“青川木牘”中,大部分的字,都承襲了篆書的用筆和結構,之所以讓我們感覺文字有隸書的味道,主要是因為“一”“王”“三”“二”的橫筆和“酉”“草”“步”的主筆有“蠶頭”“波”“津”的水旁寫為橫式三點。這些屬于秦國文字的用筆和對商周文字的改造,為后世的隸書所繼承,由此人們認為隸變的發生,是在戰國時期的秦國。實際上,青川木牘的字體基本都是在篆書的框架之內,只是對個別部件有些省減,這與六國文字對前代文字的改動相比要小得多。人們在日常文書中所寫的文字,不可能像石鼓文、秦公鐘或秦刻石那樣“規范”,略帶美術體意味的篆書。
2、秦統一前后
《說文解字·敘》中說到秦書有八體,裘錫圭先生指出,“大篆”“小篆”和“隸書”,應該是漢代才出現的書體名稱。因為我們不能想象秦統一前后的篆書會有明顯不同,那時篆書和隸書的差別也不是很大,所以沒有必要分別予以命名。
從睡虎地秦簡中,我們可以看到幾個方面的變化:
以平直的用筆為主,改曲筆為直筆,改斷筆為連筆,將部首“轉向”,字的外形變方或扁方等等。這些變化使字形變得扁平、方正,盤曲圓轉的線條減少,文字由篆書的“線條化”逐漸向“筆畫化”的隸書演進。
從書法用筆的角度看,秦簡和楚簡文字的起筆、收筆不同,后代由此歸納出蠶頭、雁尾;秦簡文字的波折,先俯后仰,也和楚簡文字的波折,先仰后俯有明顯區別。
3、秦朝是用篆書還是隸書統一文字
秦朝是用篆書還是隸書統一文字?在秦簡發現之前,我們見到的秦統一后的文字,不外乎秦刻石、詔版、陶量或印章上的文字,在睡虎地秦簡、青川木牘等秦代的墨跡發現后,使我們看到當時的實用文字不是“標準”的篆書,而更接近隸書。于是在書法界、學術界引發了一場“秦朝是用篆書還是隸書統一文字”問題的爭議。現在來看,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偽命題”。
左:郭店簡《唐虞之道》(局部); 中:清華簡《良臣》(局部);右: 郭店竹簡《語叢》(局部)
秦統一文字的措施,大致有三種:
(1)廢除與秦文不同的六國文字,其差異并不是書體、用筆、字體繁簡、偏旁位置不同,還有用字的差異。
(2)發布規范用語、用字的相關政令。《史記·秦始皇本紀》有如下記載:“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號曰‘皇帝’”,“更名民曰‘黔首’。”在里耶秦簡的“秦始皇更名詔書”中,我們見到了更為詳細的規定 。
這里制定了各種用字、用詞的新規范,例如“大如故,更泰守,賞如故,更償責,吏如故,更事,卿如故,更鄉”等,就是以“泰”“償”“事”“鄉”來承擔“大”“賞”“吏”“卿”等字形分化出來的部分字意,而“承令曰承制,王室曰縣官,公室曰縣官,內侯為輪侯,徹侯為列侯”則是對各種詞語的使用進行規范。
(3)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統一六國后,數次出巡各地,群臣為始皇帝歌頌功德的刻石,為統一度量衡而鑄刻的詔版,這些銘刻文字也有厘定和規范用字的作用。
統一文字,能夠統一的只能是用字、用詞,并不能改變人們的日常書寫習慣,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讓每個人書寫的字體一致。所以秦朝統一文字,并不是統一用篆書或隸書哪一種書體。
(三)隸、草、行、楷初成時
相對于“正體”篆書而言,隸書是“俗體”,它是篆書的草率、快捷的寫法。由古文、篆書和隸書產生出的更草率的寫法,就發展出了后世的草書。而當漢隸逐漸規范,成為“正體”后,一種由書寫嚴整的隸書中又產生出新的草率寫法——行書。它繼承了“隸書”之名,而給漢碑、《熹平石經》上那種帶有“蠶頭雁尾”的漢隸追加一個名字叫“八分”。行書的進一步規范,又形成了新的正體——楷書。在秦漢時期文字不斷解散和規范的動態過程中,出現了隸書、草書、行書和楷書。從簡牘帛書看,隸書在西漢武帝、宣帝之時已經成熟,草書的形成和行書的出現也在此間。而楷書的出現,應該不晚于東漢早期。
馬王堆《養生方》(局部)
1、從“古隸”到 “漢隸”
隸書又稱“佐書”“史書”,這是因為書佐和史都是官府文書一類小官吏,與獄吏的地位和職能是基本一樣的。在見到秦代和西漢早期的簡牘帛書中保留著許
多篆書痕跡、與漢碑隸書不同的字跡后,文字學界又給秦代和西漢早期的隸書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古隸”。
從馬王堆帛書《老子(甲本)》《春秋事語》《養生方》等秦漢之際的抄本,到漢初的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再到銀雀山漢簡的《孫子兵法》《孫臏兵
法》,隨著隸書不斷地發展演變,文字中篆書的成分越來越少,形體、用筆各方面基本脫離了篆書的遺跡,所以說“基本脫離”,而不是“完全脫離”,是因為即使在東漢的漢碑中,也依然保留了些許篆書的遺跡。這種成熟隸書的代表作,應當是河北定縣漢簡和北京大學藏西漢簡,時間在西漢武帝、宣帝之間。此時的隸書,無論從文字還是從書法方面考察,已經與東漢漢碑上的“漢隸”基本一樣了。
2、漢興有草書
草書的來源比較復雜,古文、篆書、隸書都有“赴急之書”。像侯馬盟書、溫縣盟書中一些草率的作品中都有草書的因素,蔣維崧先生早在20世紀50年代出版的《漢字淺說》一書中,舉出了古文與草書的字形有共同之處。
除了字形上的關系以外,古文用筆是草書體形成的基礎。但戰國時期古文的草率寫法,還只是廣義的草書。
在秦代和西漢早期的古隸中,有一種書寫非常草率的隸書,有人把它稱為“草隸”。像龍崗秦簡、里耶秦簡和銀雀山漢簡的《六韜》《守法守令十三篇》,都可以稱為“草隸”。其中一些寫法已經顯示出草書的許多特征,但嚴格來說,也只能算作廣義的草書。
《守法守令十三篇》(局部)
居延簡出土后,我們才見到了草書的“真跡”,像東漢和帝時期(89-105)的《永元兵器冊》,就是漢代草書的代表。然而西漢時期有沒有草書,在人們心中還是有疑問。江蘇連云港出土的尹灣漢簡《神烏賦》,讓我們看到了西漢晚期的草書,跟傳世的章草已經非常相像。在走馬樓西漢簡中,我們又看到了漢武帝時期的草書,這種草書中雖然含有不少隸書的成分,但已經具備了草書的基本特征,不能稱之為“草隸”了。這無疑讓我們對西漢時期草書的發展演變有了更新的認識。
3、最早出現的蠶頭和最晚消失的雁尾——行書的出現
隸書的典型用筆之一,就是“蠶頭雁尾”。“蠶頭”的出現比較早,在青川木牘、睡虎地秦簡中就已經出現了。如果再追溯,我們可以看到西周“大盂鼎”的銘文上,其中“一”“二”“三”等字“橫”筆的起筆就是逆入的“蠶頭”。可見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筆法。
然而書體發展的步伐,并沒有因為隸書的成熟而止步。人們似乎不滿足于隸書四平八穩的書寫速度,在日常使用的文書書寫中,迅速地“破壞”著隸書的用筆和結體,在東漢時期的五一廣場簡、東牌樓簡中,我們可以看到正在解體之中的隸書。
隸書是如何被一步步解體的?一方面是結構的松散,使字形逐漸失去了隸書的扁平形態,另一方面就是用筆上“蠶頭”的消失,在戰國古文中最多使用的順入用筆,取代了蠶頭狀的逆入用筆,然而在一些還有隸書體勢的簡牘中,卻保留了“雁尾”。再進一步,才“割掉”舊體的“尾巴”,出現了起筆、收筆乃至整體都徹底脫離了隸書痕跡的行、楷書筆法。在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和東牌樓東漢簡中,讓我們清晰地看到了這些演變的痕跡。
4、“真”“正”“楷”書的出現
楷書,是在行書解散規范了的“八分”隸書后,又把行書進一步規范化的一種新“正體”。楷書是什么時期出現的?以前見到的傳世資料,是在漢魏之際。長沙東牌樓簡的出現,可以把楷書出現的年代提前到東漢中期(建寧四年[171]至中平三年[186]間),而長沙五一廣場簡的發現,(永元二年[90]至永初五年[112]間)又將楷書的出現提前到東漢前期。啟功先生曾經說過:“漢魏之際有了新興的隸書,即‘新俗體’——才把像兩漢、曹魏碑版上的那類舊隸體字升格稱為八分,而把隸這一名稱騰出給新俗體。但仍嫌混淆,于是給它定些新名稱為‘真’、或‘正’、或‘楷’、或‘今體隸書’。” 看來這個時間可以提前到兩漢之間了。
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局部)
5、從郴州晉簡回視“蘭亭論辨”
1965年,郭沫若發表了《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蘭亭序的真偽》一文,挑起了書法界,乃至整個文化界的一場論辯,史稱“蘭亭論辯”。王謝墓志是東晉的《王興之夫婦墓志》和《謝鯤墓志》,同樣是東晉的作品,字體和《蘭亭序》的字體大不相同。到底在東晉時期有沒有像《蘭亭序》一樣的行書?是“蘭亭論辯”的主題之一,也是困擾書法界多年的一個“懸案”。
2004年,在湖南郴州發現的蘇仙橋晉簡有晉惠帝時期(公元300年前后)的一批簡牘文書,這些文書上的字跡介乎行楷之間,除了個別橫筆還保留了“雁尾”外,已經與《蘭亭序》和我們之前見到的晉唐墨跡用筆基本一樣了。而這些晉簡的時代,還比《蘭亭序》抄寫的永和九年(353)早了五、六十年。一個地方小吏的書跡,自然不可與當時大書法家王羲之相提并論,但這批簡牘的發現,起碼證明了在東晉時期可以出現像《蘭亭序》那樣的行書。
(四)戰國秦漢的書寫用具
1、從“蒙恬造筆”說起——秦筆與“古筆”的不同
“蒙恬造筆”之說,已經廣為人知,然而從新石器時代的仰韶文化到殷墟時期的陶片上,都有毛筆書、畫的圖案和文字,在戰國時期的楚墓中,也發現過毛筆的實物,1954年6月在湖南長沙左公山戰國墓,發現了一支毛筆,用細小的絲線纏住筆頭和筆桿,這支筆筆頭是兔毫,用絲線捆扎在筆桿上,外面涂漆加以固定,筆放在在一支小竹管中;1987年,在湖北荊門倉山戰國墓中,又發現了一支置于竹筒內的毛筆,這支筆的筆頭則是插入筆桿下端的毛腔里,這可以說是我國存世最古的兩種毛筆。那么“蒙恬造筆”的說法究竟從何而來的呢?
“蒙恬造筆”的說法,始見于晉代。《古今注》里解釋說:“蒙恬始造,即秦筆耳,以枯木為管,鹿毛為柱,羊毛為被,所謂蒼毫,非兔毫竹管也。”1975年,在湖北省云夢睡虎地秦墓中,發現了兩支放在竹制筆套中的秦筆,1988年在甘肅省天水放馬灘秦墓中也發現了置于竹筒中的毛筆。這幾支秦筆的實物模樣與荊門的楚筆沒有什么不同,由于筆毫沒有經過檢驗,似乎不能證明蒙恬造筆之說。
那么我們把視線再往后看。1972年甘肅武威磨咀子一座東漢中期墓中出土的一支刻有隸書“白馬作”的毛筆,筆桿呈淺褐色,筆頭的芯及鋒(即筆柱)用黑紫色的硬毛,外層覆以較軟的黃褐色的毛(即筆被)。其形制與秦筆一樣,桿前端中空以納筆頭,桿外扎絲髹漆以加固。這支筆與之前的戰國楚筆和秦筆不同的是——出現了筆柱和筆被不同的筆毫。這就印證了晉人關于蒙恬始造秦筆,是有柱、有被的兼毫,而不再是單純兔毫的說法。
除了毛筆的實物外,我們還可以從楚簡與秦簡的用筆來考察。從侯馬盟書到戰國楚簡,起筆粗重而收筆尖細。當是使用兔毫一類硬毫筆書寫。而各種秦簡的用筆,則線條粗細勻稱、厚重,極少出尖,應該是含墨飽滿的兼毫書寫。
湖南郴州晉簡
2、“漆書”與墨書
過去有一個很流行的說法,源于陶宗儀《輟耕錄》:“上古無墨,竹挺點漆而書。”在漢代的記載中,也有簡冊用“漆書”的記錄:“杜林于河西得漆書《古文尚書經》一卷。”那么“漆書”是不是用漆書寫的字呢?
比商代更早的文化遺存中也有“墨跡”,但那時的顏料是“石墨”——三氧化二鐵一類的天然礦物顏料。到了商代,一些甲骨上面的墨跡,經過科學化驗,紅色的顏料是朱砂,黑色的顏料是單素碳質,也就是和我們今天使用的墨成分相同的、用搜集煙做成的墨了。
經大量出土簡牘驗證,過去說到所謂的“漆書”,是指墨色黑而有光,并不是用漆寫字。出土實物所見簡牘上的文字都是用毛筆蘸墨書寫的,也有少量用朱砂書寫的,并沒有用“漆”書寫的簡牘。
那么古代有沒有用漆寫的字跡呢?當然有,不過這些“漆書”,大多是在髹漆的木器或銅器上的。在湖北、湖南發現的許多漆器上,就有漆書文字。南昌海昏侯劉賀墓出土漆鏡(屏風),就有和漆繪制書寫的孔子及弟子像、語錄與事跡。
3、“墨丸”和帶“研石”的石硯
從文獻記載看,漢代每個月賜給尚書郎“大墨一枚,小墨一枚”,而“皇太子初拜,給香墨四丸”。那時的墨更多稱“丸”。趙壹在《非草書》中說,當時癡迷書法的人“十日一筆,月數丸墨”。可見漢代的墨,不像唐宋以后的墨一樣,做成可以用手把研的大墨,而是一個月就要用幾丸的小墨。
在漢代以前,硯的形制有圓硯和長方形兩種。在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石硯,是用不太規則的鵝卵石加工而成的,江陵鳳凰山西漢墓出土的石硯,硯身已經加工成圓形,到了東漢,這種圓形的石硯都有了三足,有些還有雕工精美的硯蓋。長方形石硯或單獨使用,或是將薄薄的石硯板置于漆盒之中。
秦漢時期的圓硯和長方形硯有兩個共同點:(1)硯石基本是平面,不是凹心或有硯池;(2)都附帶一塊研石,研石的作用,是壓住比較短小的墨丸研磨。
漢代以后,制墨技術不斷提高,墨錠也越來越大,像東吳高榮墓出土的墨,就已經有長9.5厘米、底徑3.5厘米大小。墨做大了,研石就逐漸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而替代簡牘的紙逐漸普及,也使墨的用量加大,這才有了凹心硯和帶硯池儲墨的硯。
(作者注:此文由山東博物館“書于竹帛:中國簡帛文化展”所撰寫的展覽說明所改,限于篇幅,所以文字盡量精簡,所有引文未有注明出處,許多問題也不便展開討論,敬請讀者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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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28元的《樂知錄·凡高信中的速寫》筆記本
《凡·高信中的速寫》采用裸脊的裝幀方式,可以完全將其打開,內部采用進口藝術紙,不僅能夠高度還原作品的顏色,其本身紙張的顏色微微泛黃,更適合眼睛的閱讀感。在你書寫時,無論是用水筆、鉛筆、鋼筆或者色筆,都具有很高的舒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