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20.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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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園的第三天,早上他看見我穿工作服,居然很平淡地對我說:“媽媽再見。”相比之前他對這件衣服的排斥,我感到既欣慰又惶恐。
上幼兒園之后,我的兒子就像變了一個人。第一天回家的時候彬彬有禮,穩穩當當。第二天回家開始各種釋放,感覺在群體里很受約束。第三天早上不再疑惑與抗爭,很自然地接受了這種安排。可他的順從使我內心不安,這讓我想起了王碩的小說《看上去很美》。
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過這個小說改編的電影,其中很多鏡頭都使我至今揮之不去。電影以一個名叫方槍槍的小男孩視角,講述了幼兒園里發生的故事。方槍槍剛入園的時候什么都不會,老師同學幫助他,并告訴他在這里小紅花就是最高榮譽象征,有最多小紅花的人可以當班長。于是為了得到小紅花,他遵守各種秩序,努力學穿衣服,努力吃飯的時候不掉飯粒,努力拉臭臭。可突然某天,一位教育局領導突然到訪,看到榮譽墻詢問為什么有的小朋友沒有小紅花,是不是他們哪里做錯了。老師們為了附和便說今天的小紅花還沒有貼上,他們每人都有。這讓方槍槍對小紅花的神圣感徹底消失了,他不再遵守規則,不再為了小紅花而壓抑自己的天性。可是在幼兒園里,沒有小紅花就等于是壞孩子,同學們孤立他,老師也關他禁閉,他一個人在小黑屋里大哭也沒有回應。最后他逃出了幼兒園,可是走在街上,卻看見大人們也都戴著紅花……
記得我們第一天去參觀幼兒園的時候,覺得環境整潔,設施齊全,小朋友們也都在室外玩耍,好像比我兒子更開心自由。于是我們才決定讓他來上幼兒園。可實際上這不過是大人的視角,我們以過來人的身份對幼者說,幼兒園是你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然而實際上,幼兒園和家里不一樣,這里充滿陌生的規則和制度,在這里誰也不是世界的中心,每個小朋友都需要通過“表現好”來獲得贊許和接納。
這里并不是世上最幸福的地方,而是最恐怖的地方,因為這里是社會的入口,是巨大的教育體系里的第一步。這里的孩子們仿若一張張白紙,然而幼兒園卻沒有給他們彩筆,讓他們各自描繪屬于自己的色彩。反而幼兒園提供的卻是一把把剪刀,讓孩子們自動剪掉自己的個性,變得和群體一模一樣。
被制度化的孩子的確更有禮貌,更有秩序,也更好管理。但生命的意義本不需要任何規則和定義,每一個靈魂都有資格以自我認為舒適的方式去感受活著本身。
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回想屬于自己的天性。恍惚間覺得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指引,它和我們自我約束的另一種聲音形成對立。往往一種沖動在身體里肆意的時候,另一種“理性”的聲音就會出來阻攔。我們以為那種聲音才是自己,可實際上,聲音背后的語言體系、意識形態、邏輯秩序,都是在外部教育影響中產生的。這些東西本不屬于我們,而真正的我們就是被世界壓制的那一瞬沖動。
想到這里的時候,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就在我走過辦公桌的時候,我想一躍而上,站在桌子上。可很快另一種聲音就出現了:“你瘋了嗎?哪有人走走路就爬桌子上站著了!”是啊,但辦公室也沒有這個規則,明確說不能站在桌子上。
或許的確沒有這個規則,因為這個規則是我們在幼兒園里學到的。雖然約束繁雜且莫名其妙,但正是這些制約使我們變成了復制粘貼的群體、社會發展的工具。可實際上那個藏在我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自我,恰恰就是那個想站在桌子上的小孩兒。
我身邊有位入職多年的老姐姐,她每天坐累了就會站起身來旁若無人地跳操。原來覺得很奇怪,現在卻十分羨慕她的灑脫與不屑。為什么要活給別人看呢?為什么那么在意榮譽和集體?如果我們不合群,侵犯到的又是誰的利益?
想來,我們的文明產生本就不需要那么多智者。群體的智慧只會造成矛盾與割裂。人類發展只需要一種秩序,而這種秩序就是掩蓋掉大部分人的創造力,使全體向同一個方向大躍步前進。
站在時代的巨輪下,我們已然失去了獨自造車的能力,也無法以個體的力量去改變群體的走向,只能看著前路的車轍,繼續以同樣的步伐趕上大部隊的節律。
看著我那白紙一樣的孩子,不哭不鬧走進幼兒園,我覺得內心支撐自己的一盞燈突然滅了一下。不知道未來的我們會不會在同一片天空下達成共識,又或許這場幼兒園鬧劇,本就不是屬于他的遠行,而是他向“我們”靠攏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