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明，若往年，我便在今日之前回去祭掃先人們的墓基了。今年不同，我不可以回去，主要原因在于防疫，預(yù)防冠狀病毒性肺炎，要隔離，免聚集，忠孝不可兩全，懇請先人們理解，以國家為重。
今年又不同于往年，因?yàn)榻衲曜娓缸婺傅膲災(zāi)乖谶^年前剛剛被遷往“公墓”。遷墳時我又忙于公務(wù)，由二叔三叔動遷，不曾在現(xiàn)場拜祭。今年清明理應(yīng)上墳祭拜，奈何疫情尚未結(jié)束，個人還是遵從國家的安排為好，要隔離，免聚集。
說句老實(shí)話，祖父祖母與我隔了一代，留給我的印象是一生都很勤勞，用莊上人的話說：一直苦到死！不是么？祖母在去世的當(dāng)天傍晚還在澆她的菜地。祖父祖母都是大個子，普普通通的莊稼人，一生有五個子女。我父親是老大。我屬于長房長孫。但祖父不喜歡我，更不喜歡我的父親。在我的記憶里，祖父祖母更喜愛三叔。我有兩個姑媽兩個叔叔。老姑媽家里是殺豬的，平常豬下水供應(yīng)著祖父祖母。因此見著老姑媽回娘家，祖父的嘴角便一直往上翹著：有葷吃了能不高興么？因此，在我的印象里，老姑媽很孝順。祖母去世的前幾年，經(jīng)常去老姑媽家里做客，成月不歸家。如今老姑媽已經(jīng)六十八歲了，二叔也七十八歲了，老兄弟老姊妹四人，個個精神抖擻，只差我父母。
可憐的父親，你僅享年六十四歲。更有可憐的母親，享年僅有四十六歲。嗚呼！你們的壽命何其短也？母親生前多病，在八零年曾做過胃切除手術(shù)，身體一直不攏陽。父親在外上班，長年照顧不到家庭，繁重的農(nóng)活壓垮了母親。母親于一九八四年離世。曾記得父親每次騎車一百五十多公里回家，為的是省下點(diǎn)可憐的路費(fèi)貼補(bǔ)家用。每次回家時，全家人都很高興，尤其是母親。父親就是我們的靠山。但每次回家時，祖父總會來大鬧一場，掀飯桌，扯衣領(lǐng)，目的就是要“養(yǎng)老錢”。祖父生于1914年，長我父親24歲，我們當(dāng)年還小，心里充滿了恐懼。印象中祖父身強(qiáng)力壯，每次打斗之后，父親總是掛彩，不是臉被抓破，就是衣服被扯破?？蓱z的父親，常被他高工資的內(nèi)兄譏諷：工作服一脫不知道是什么“吊兒”，可偏偏是這比較體面的工作服，卻常被祖父扯破！臉上掛彩陪襯著扯破了的衣服，迎來了以我三叔為首的我父親的叔父們與先輩們登門問責(zé)。上人是要養(yǎng)的，先輩們開腔了。打上人是迕逆的，叔父們開腔了。大哥每月必須給糧給草養(yǎng)上人，我的叔叔們開腔了。當(dāng)年的祖父應(yīng)該六十歲左右吧？在我的記憶里，祖父是耕種能手，生產(chǎn)隊(duì)里的稻種麥種都由他經(jīng)手播種，他常對我說：被餓死的都是呆子。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我們一大家子一個都沒被餓死。經(jīng)手能窮么？我很佩服祖父靈活的大腦?？蛇@靈活的大腦為什么對我的父親卻很兇狠呢？祖父圈內(nèi)養(yǎng)著肥豬，碗里吃著姑媽送的豬油泡飯，日子過得溫飽有余，可為什么對我的父親卻很兇狠呢？我家的米桶經(jīng)常露底呀，吃過早飯，晚飯米在哪？母親經(jīng)常為生計(jì)發(fā)愁?？蓱z的父親再次騎車回到單位從事他的架線工作，是體力活，下個月還要從微薄的工資里克扣出祖父的“養(yǎng)老錢”，還要頂著忤逆子的帽子。在親人們的眼里，我的父親就是一個忤逆子。敢于和自己的父親動手的人，能算得上孝么？父親，你的肚子常常挨餓么？你只有一米六二的身高，比祖父矮多了。父母的生活窮困，小孩子時的我們生活能過好么？我有姐妹，她們都不足一米六。我僅一米五九。由祖父及父親到我，我家的三代人，身高是下降的，為什么呢？祖母曾責(zé)怪過祖父：每次孩子回家，都要吵架，像什么樣子！父親在他的恩師面前訴苦，怎樣才能做好一個合格的兒子呢？其師默言。父親常對我講，祖父是他頭上的一座山，脖子上的一根繩。君要臣死臣必死。做父親的兇狠于兒子，兒子還有好日子過么？虎毒不食子??！可我的父親卻頂著忤逆的帽子逼屈著。父親的書念愚了！忠言逆耳，逆孝，誰能理解呢？父親是這樣做了，可自己也無法用理論表述呀。
可憐的我的母親，死于祖父祖母之前。是病死的，也是農(nóng)活累死的。母親死于父親的懷里，她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祖父落淚了，我親睹著祖父那堅(jiān)強(qiáng)的淚水從那高高的臉頰上往下滑落。我母親的早逝，祖父是否醒悟了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和祖母是另起爐灶生火過日子的。他也清楚自己吃的米和三叔家吃的米是同一個稻屯子里的，燒的草也是同一個草堆，是和三叔家一鍋飯分兩鍋煮呀，留給外人的假像是老倆口單獨(dú)生活的。為什么這樣做呢？跟我父親拚斗來的“養(yǎng)老錢”真是老倆口自己消費(fèi)了么？父親極力反對祖父在家鄉(xiāng)的不仁道行為，所得的不義之財(cái)，也是老倆口單獨(dú)享用了嗎？父親長三叔十三歲，三叔家年輕的小倆口真的非常需要祖父的勞動力相助么？2001年父親去世，同年三叔家的兒子與媳婦在祖母的祭日那天雙雙離世。祖父很喜歡的次孫去世了。我上祖墳三十余年，亦曾想祖父生前的許多故事，頭頂三尺有神靈??！父親忤逆么？子云：事父母能盡其力。父親已盡人子之道。父親極力反對祖父的不仁行為，滿足了祖父生前的愿望，死后不火化，哪曾想到因國家建設(shè)需要，祖墳被遷了兩次。這一次遷到公墓里。在遷墳前我問三叔：棺材怎么辦？三叔回我只揀尸骨。嗚呼！生前毀人之棺，三十多年后，遷骨而棄棺又作何評說呢？棄祖父之棺者，叔父也。天，依然藍(lán)藍(lán)的，河水也始終向東默默地流淌，腳下的黑土地仍能種出豐碩的稻麥。時間是條河，流走了過去不堪回首的時光，落后的生產(chǎn)力，貧困的人民公社……每次回去能看到我的姐妹，我萬分幸福！能看到高齡的叔父和姑媽，再一次想到我的父親，沒想到父親去世快二十年了，叔叔姑媽們依然健康，從他們的身上我多多少少還能看到父親的影子。因此，我很愉快！
先人們，我的祖父祖母，我的親愛的父親母親，在今年的清明，祖國尚未研制出特殊的設(shè)備與冥界的你們視屏，又不可上墳憑吊，請?jiān)试S我用這種方式借托一下哀思，愿你們在另一個世界更加美好！
今天，清明節(jié)，我和我的孩子焚起了三堆黃紙，蘊(yùn)涵著金木水火土，祭典你們。人間蒼傷世道輪回，我的先人們，尚饗！
2020.04.04于揚(yáng)州
(散文編輯：江南風(fē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