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僧繇是位富有創造性的畫家,畫史沒有說他師法何人,可能自己博采眾長,又敢于創新。他工寫真、道釋人物和畫龍,同樣兼善壁畫與卷軸畫。梁武帝虔信佛教,興建大量佛寺,很多壁畫是命令張僧繇畫的。當時隨著佛教繪畫傳來一種天竺畫法叫“凹凸法”,能產生中土繪畫所無的立體效果。張僧繇曾經采用其法,在梁都南京一乘寺畫“凹凸花”,一時轟動,寺名也改為凹凸寺。他還用重彩畫山水,不加勾勒,首創“沒骨法”。在人物造型上,張僧繇也一變顧、陸的清瘦。據《歷代名畫記》轉引唐代美術史論家李嗣真的說法,張僧繇的人物畫“骨氣奇偉”。又據米芾《畫史》記載:“張筆天女宮女,面短而艷。”臉部豐潤腴艷才會顯短,顯然張僧繇是以一種豐滿健康的人物造型,去取代顧、陸造型的。他的原作也一無遺存,但現存的南北朝晚期壁畫和雕塑,有一種風格已一改“秀骨清像”而“骨氣奇偉”和“面短而艷”,當是受其影響才形成的。隋唐人物畫造型也深受影響,男性壯碩,女性豐腴,都很健康。 由人物造型的不同,可以理解張懷瓘對六朝三大家的評價:“像人之妙,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張僧繇的人物造型豐滿,以肉顯;陸探微“秀骨清像”偏瘦,以骨顯;顧愷之強調“以形寫神”,自然是以神顯。 李嗣真說:“顧,陸以往(以通已,即已經過去),郁為冠冕(領袖),盛稱后葉(繼承者很多),獨有僧繇。今之學者,望其塵躅(指畫跡),如周、孔焉(像對周公、孔子一般崇拜)。”唐代畫家對張僧繇的崇拜,可以閻立本的一個故事為例。宋代董P39《廣川畫跋》記載:“立本以畫顯,嘗至荊州得張僧繇畫,初猶未解,曰:‘定虛得名耳。’明日又往,曰:‘猶是近代佳手。’明日又往,曰:‘名下定無虛士。’十日不能去,寢臥其下對之。” 吳道子也師法張僧繇。按《歷代名畫記》卷二“論師資傳授南北時代”的說法,“吳道玄師于張僧繇,又師于張孝師,又授筆法于張長史旭”。 “師于張僧繇”,應該是指人物畫的造型和筆法。從現存傳為吳道子所繪的作品或摹本看,造型豐滿,“骨氣奇偉”,和文獻記載的張僧繇人物造型相似。吳道子有條件見到張僧繇的真跡,例如當時長安定水寺殿內東壁北二《神》,西壁三《帝釋》,都是張僧繇所畫,是從上元縣(今南京江寧)移來的。洛陽的天宮寺也有從江南拿去的張僧繇板上二《菩薩》,《歷代名畫記》里都有記載。而據唐裴孝源《貞觀公私畫史》所記,建于隋代的長安凈域寺,也有從江南移來的張僧繇作品,這些都可供吳道子觀摩學習。 《宜和畫譜》說吳道子“大率師法張僧繇,或者謂為后身焉。至其變態縱橫,與造物相上下,則僧繇疑不能及也”。還說:“畫有六法,世稱顧愷之能備。愷之畫鄰女,以棘刺其心而使之呻吟。道子畫驢于僧房,一夕而聞有踏籍破迸之聲。僧繇畫龍點睛,則聞雷電破壁飛去。道子畫龍,則鱗甲飛動,每天雨則煙霧生。且顧冠于前,張絕于后,而道子乃兼有之,則自視為如何也。”這些說得很神奇,無非表示吳不但超過張僧繇,也兼顧愷之之善,因此更了不起。《歷代名畫記》則是“顧、陸、張、吳”連稱,同處最高檔次,同時又說吳道子“古今獨步,前不見顧、陸,后無來者”,說明吳道子雖學張僧繇,但已后來居上。 說吳道子又師張孝師,應當只指創作題材。張孝師與吳道子同時代而年長,任驃騎尉,《歷代名畫記》將他的畫列為“下品”,《唐朝名畫錄》評其為“妙品下”,藝術水平并不太高。他善畫地獄,據說曾經死而復蘇,“具見冥中事,故備得之。吳道玄見其畫,因號為《地獄變》”。“變”是“變相”的簡稱,凡以繪畫或雕塑表現佛經故事,都稱為“變”。從這一記載可見吳道子很善于學習,不但學古人也學同代人,這是他的優點。他后來也很善畫《地獄變》,并將這一題材的創作,推到空前絕后的最高水平。 對于張僧繇和張孝師,吳道子都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張孝師成就很有限,沒有多少人知曉,而“畫圣”的桂冠,也不戴給張僧繇。只有教過吳道子的張旭,不會被他超越,因為書畫各有領域,作為畫家吳道子,曾“學書不成”,在書法上不能同“草圣”爭雄。 另據元代湯垕《畫鑒》的說法,“吳道玄早年常摹愷之畫,位置筆意,大能仿佛”,以至于“宣和(宋徽宗)、紹興(宋高宗)便題作真跡,覽者不可不察也”。學到亂真程度,可見下過功夫,這是吳道子年輕時的事。《畫鑒》稱他“早年行筆差細”,顯然是學顧愷之的結果,后來改學張僧繇,大概因為張的畫風,比顧的畫風更適合他的個性氣質。人們年輕時學習都會比較盲目,總以最著名最崇拜的大師為范,到能夠認識自我后,便懂得尋找最適合的學習對象,“畫圣”也不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