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拈花一笑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
冬天沒有春的明媚、夏的絢爛、秋的豐饒，卻別有一番迷人風韻，《紅樓夢》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那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熱烈隆重，充滿了儀式感，拉開了一場美不勝收的冬日盛會，說不盡這綺秀金貂軟紅塵，開不完那白雪紅梅滿畫樓，塵世間的眷戀，人世間的美夢，在這里，都達到了極致。那個冬天，是大觀園最熱鬧最歡騰的日子，邢夫人兄嫂帶了女兒邢岫煙，李紈寡嬸帶著兩個女兒李紋、李綺，薛蟠從弟薛蝌帶了胞妹薛寶琴，幾路人馬會齊了到京來投各人親戚，一時間少男少女齊聚大觀園，充滿了青春的歡歌笑語。四個韶華如花的女孩兒，連怡紅院中的顏值擔當俏丫頭晴雯都大為贊嘆“太太的一個侄女兒，寶姑娘一個妹妹，大奶奶兩個妹妹，倒象一把子四根水蔥兒。”寶玉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發(fā)出“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這樣的感慨。偏巧史齡侯史鼎又遷委了外任大員，賈母又把湘云接到家中與寶釵一處住，大觀園中又多了位最愛說笑、樂觀豁達的史湘云。自此以李紈為首，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云，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個，是大觀園中人數(shù)最多、人員最齊的時候。除李紈年紀稍長，寶玉是位男生，其余十二位都是十五六七歲的花季少女，群芳聚首、花團錦族，互論姐妹，熱絡異常，所有美好的人物、美好的事物聚攏起來，一場美倫美奐的冬雪群芳圖拉開了序幕。偏偏天公也作美，一場冬雪不約而至，李紈提議開詩社，眾姐妹齊聚稻香村，如同開了一場華美的冬季時裝秀，各種氅蓬爭奇斗艷——黛玉是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罩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束青金閃綠雙環(huán)四合如意絳，薛寶釵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李紈穿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眾姊妹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在一眾女兒群中，史湘云別出心裁，走中性路線，打扮成小子的模樣，穿著賈母給她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fā)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云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圍著大貂鼠風領。這身打扮讓黛玉笑稱她像孫行者，湘云渾不在意，干脆脫了外面的褂子，讓大家看她里面的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褃小袖掩衿銀鼠短襖，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褶子，腰里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絳，腳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顯的蜂腰猿背，鶴勢螂形。眾人都說這樣的打扮比女兒更俏麗。史湘云這番動作，像極了T臺上走秀的模特，讓大家看到了外面的服裝后，又很隨性地脫掉外衣讓內搭盡情展現(xiàn)。原以為服裝上史湘云已是最為出眾，哪知道薛寶琴更是驚艷，披了一件賈母給的彩繡輝煌的鳧靨裘，讓大家議論紛紛，還以為是孔雀金線織的，只有史湘云識貨：“那是野鴨子頭上的毛織的。”鳧靨裘有多珍貴？北京故宮博物院現(xiàn)存一件鳧靨裘褂，圓領、對襟、平袖、后開裾式，褂面是720塊鳧靨裘一塊壓一塊拼縫而成，移動時隨著方向變換，閃現(xiàn)出不同的顏色，有時是藍綠色，有時泛出紫色，光彩奪目，古書稱其“翠光閃爍，艷麗異常，遇雨不濡，但不暖，外耀而已”。這一場大雪經(jīng)過一夜，有一尺多厚，仍是搓棉扯絮下個不停，櫳翠庵的紅梅噴薄而發(fā)，漫天白雪，幾樹紅梅，雪之純白清冷越加突顯了紅梅的秾麗熱烈。白雪覆蓋了塵世間一切的圬垢，“琉璃世界”便是大觀園這個理想王國，白雪將所有的一切凈化如初，紅梅盡情釋放著艷麗的芳姿，無論是白雪還是紅梅，都是青春的純潔與熱血。做為女兒國中唯一的男生，寶玉兩次踏雪尋梅，第一次只身前往，第二次和寶琴一起。蘆雪庵聯(lián)句寶玉落了第，被李紈罰去櫳翠庵折取一枝紅梅，寡淡的李紈和眾姐妹在一起也煥發(fā)了青春活力，罰的又雅致又有趣。寶玉吃了一杯溫酒御寒，冒雪而去。關于寶玉是如何去妙玉那里討得梅花，書中未著一字，只是提到了李紈讓丫環(huán)拿美人瓶貯上清水準備插花之用，讓人對既將折取的紅梅留下了滿滿的期待，留白留得實在是妙。這枝被寶玉折來的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在白雪的映襯下，這枝紅梅美出了天際。大雪天賈母也童心大發(fā)，前來湊熱鬧，無意間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身后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光彩照人的寶琴，在“披裘踏雪折梅”一景中，與穿大紅猩猩氈的寶玉紅綠呼應，構成《紅樓夢》中經(jīng)典的唯美畫面。踏雪尋梅中一直有一位關鍵人物藏在幕后，未能出場，她就是妙玉，做為出家人這樣熱鬧的場景她自然不能參加，但庵中的紅梅卻成為了這場盛會必不可少的點綴，她以紅梅表達了自己的心意，送每人一枝，在這火一般艷麗熱烈的紅梅前，一向高冷的妙玉也生出了融融暖意。春詠海棠秋詠菊，大觀園的一年四季在詩文的烘托下一派風流雅韻，讓人沉醉，雪天做詩，以雪為題，讓這漫天大雪也充滿了濃濃的詩意。不善做詩的鳳姐開頭一句“一夜北風緊”，平淡無奇，卻起了一個好頭，引出了李紈的“開門雪尚飄。 入泥憐潔白，”更引出了詩癡香菱的那句著名的“匝地惜瓊瑤。 有意憐枯草”……寶玉折來紅梅，眾人又以紅梅為題做詩，薛寶琴的這首力壓寶、黛，摘得魁首。在這場冬雪中，無論是穿上華美鳧靨裘的寶琴，還是和寶玉一起踏雪尋梅的寶琴，還是文思泉涌詠梅奪魁的寶琴，初入賈府的她如雪的精靈，煥發(fā)出奪目的光采，讓人嘆為觀止。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一派純潔清寧和濃艷炙熱，美景、美人、美酒、美食、美文，這一切在如夢似幻的白雪的映照下，在云蒸霞蔚的紅梅的點綴中，美得像一首詩，更似一幅畫，中國文學史上最唯美的一場雪就這樣，飄飄灑灑從天而降，照耀了二百多年來的流年時光，也驚艷了滾滾紅塵中的你我。作者：拈花一笑，原創(chuàng)投稿。本文首發(fā)于紅樓夢賞析（ID：hlm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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