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小時候只要是為工作他一定是全身心的投入,除了“文革”期間他被打成“走資派”靠邊站那兩年他閑置在家,其他時間他都會很忙,他很少管我們,家里的事物幾乎都是母親在操持。父親在鐵嶺工作期間也是非常操心,車隊有上百輛各種車輛,每天繁忙的運輸任務幾乎車輛都派出去,晚上一輛輛車返回停車場,父親都要認真看一看,在安全行車上父親抓的很緊,這么多的設備在他的管理下幾乎沒有發生過人身事故。有一天晚上,父親按照往常的工作程序檢查會場車輛情況,當他走到停車場卻發現一輛依法車亮著車燈,他走過去看到車門大開卻不見司機,當他圍著車走到車后的時候發現一個人被車頂住了下巴,他痛苦的在掙扎著,父親趕緊找人把車推開解救了這個司機,當了解情況才知道,司機停車時忘了拉手剎,他下車走到車后方便時車慢慢的往后遛下去,當他發現轉身準備離開時,車已經向他壓了過來,依法車時進口自卸車,車箱板很高而且還是金屬的,后箱板正好頂住了他的下巴,他背靠在被挖出來的后墻,牢牢被車頂在車后,雖然沒有傷著,但也非常后怕……車隊雖然在外運輸任務中幾乎沒有發生過大事,卻在庫區工作中發生過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吊車平躺倒在火車車廂上就發生過兩次(其實原因就是沒有打好支撐架)、叉車從山坡上沖向板房的(兩人在叉車里談戀愛誤把剎車打開),很多都是不該發生的卻在不經意間發生了……1974年的6月,在幾個職工的聯名上告中我們被解雇了。原來是后調入的幾家人的孩子也想做臨時工,只因為名額有限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就聯名像沈陽總部告狀,經領導的意見我們被解雇了。解雇后的我在家無所事事,幾乎天天埋在書海里,有時候就偷偷跑出去和鳳玲約會,和她在一起非常開心。有一天,弟弟妹妹們都上學去了,家里就留下我和母親,母親在縫紉機前做著衣服,我躺在母親邊上的床邊,母親問我將來你想干點啥,我沒加思索的說只要有工作就不錯了,母親笑著說,后悔跟媽出來嗎(指離開冷湖),我說有什么后悔的,反正出來了總比在戈壁上強,和媽媽一來二去的聊著天,媽媽似乎想要問什么,但總沒有說出口(很多年以后母親告訴我她想要知道我和鳳玲的事,但母親說她張不開口),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說了一句能回老家待一段時間就好了,沒想到的是媽媽接口說可以啊,明天你就走吧,什么時候這邊一有消息給你打電報你再回來,緊接著媽媽就給了我一張存折,上面有面值2000元,媽媽說你去銀行取200元,其他的存上。200元是當時爸爸兩個半月的工資,不少啊,母親說這都是你掙的錢,拿著錢回老家去吧,就這么快,我回山西老家去了。臨行之前我約了鳳玲在縣百貨大樓上的冷飲店,當她聽說我要回老家,一萬個不愿意,她說她不想見不到我,她說她也想跟著我一起去,這次的分別成了永久……山西太原南郊區晉源公社武家寨大隊是父親的老家,自從五十年代末二叔、三叔分家之后,父親就永遠失去了在武家寨的立腳地,本來兄弟姊妹三人加上奶奶應該按照五份來分,然而在二叔、三叔的糾合下分成了2.5份,二叔和三叔各有一份,奶奶半分,直接拋開了父親和姑姑。為此母親大為不滿,然而佛系十足的母親和為貴式的一直沒有像那些家人表露,只是憤憤不平的沖著父親發了幾次不滿情緒。我對母親的情緒非常理解,從上一次回老家我就有一種壓抑感,幾次興沖沖回武家寨都是灰頭土臉的離開,本來是我的根基所在的地方,到向寄人籬下,這次回老家我就沒有選擇回武家寨,而是直接回了三賢村,外婆家有一種特別的溫暖,這是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我告訴外婆我的現狀和為什么要回來時,姥姥摟著我說回來吧,這就是你的家。是的,我一直把自己當作外人。從前在一起上學的同學們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兒,不好去打擾,我幾乎每一天都跟著小舅忙農務,雖然不怎么在行,照貓畫虎的也能幫一下忙,拉弟的事兒早已被母親拒絕沉入大海(其實姥姥的真實想法是聯姻結親,母親是要來的孩子,雖然出生不多日就收養了,但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姥姥就怕她百年之后斷了這層關系,她想方設法地讓我們家的后代與郝家人聯姻,繼續親上加親,方便相互照應),好在在姥姥家如魚得水。這時候年齡稍大一點了,有時候閑暇的時候就聽姥爺說一些老事兒,什么李自成攻打太原縣時的破城成功來源于明城墻修復是的合攏錯位、什么上天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將、什么過去殺人砍頭的可怕情景……姥爺知道的很多,姥爺肚子里有很多的古典東西,也有時看著姥爺制作一些木器件,隊里的谷風車壞了,這個不知道哪年哪月的很舊的風車轉起來到處響,姥爺細心拆下來一件一件的重新制作,然后再組裝起來,純木質的谷風車又恢復了它的生機。姥爺的腿不是很好,走起路來有些擺,但他還是堅持跳水,三賢村的水質差,有一股濃濃的鹽堿味,燒水的陶壺里結了很厚很厚的水垢(那時候真沒有人知道用醋泡一下就能清理掉。七十多歲的姥爺有時候還騎著自行車去北格鎮(公社所在地)趕集,北格鎮在三賢村的東南方向,到趕集的日子四面八方趕來人擠滿了舊式街道,偶爾還有趕場的戲班子,姥爺去就是購買一些生活必須品,平日里家里外購的任務幾乎都是姥爺,而姥姥只是忙活家里的事物,姥爺家人口眾多,這時候在家里忙人有三舅、四舅和小舅和平日里很少回家的五舅(他是姥爺哥哥家的后代,行五所以叫他五舅,至于他的基本情況不詳),還有五姨、小姨,此時加上我就有8口人,大舅結婚前因姥姥反對這門親事,大舅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其婚事由女方操辦,完全脫離了郝家)二舅和二姨送給了清徐縣的老大姨撫養,三姨嫁到了西北格村,四姨送給了他村(六十歲后再次回到了郝家認親),這么大一家人根深葉茂都在姥姥的操持下過著自己的生活。姥姥是耿直脾氣,只要是不高興她會直接發泄出來,有時候孩子們都怕她,我和姥姥很親(有專家統計,在老一輩疼愛自己的晚輩里姥姥派在第一位),她很嬌慣我,也許這就是我對三賢村的留戀。這年回老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很多地方都是我一個人騎車去的,比如去沿著太原至清徐公路可以到晉祠、也可以直接去老大姨家,母親和老大姨的關系特別好,老大姨非常疼愛母親,因而她老人家固然對我也是疼愛有加。八月十五了,這是農家過的僅次于春節的節日,姥爺家早早的就做準備了,山西有著自己特特的飲食文化,尤其是在大型節日期間,雖然那年月物質不是很豐富,但每年人都會想各種辦法豐富自己的節日餐桌。姥爺是一個能工巧匠,他將家里的廚房灶臺改成了一個烘爐,用麥粉加一點玉米面在用胡麻油參上一點蓖麻油合起來,用自家熬制的甘菜糖加一下白芝麻做餡,用模具扣押成圓圓月餅,經過自作的烘爐烘烤,香噴噴甜蜜蜜的月餅就擺在面前,很誘人。十五的晚上,姥姥把家里打好的月餅加上五舅從市里帶回來了傳統月餅,按照家里的人數分成了諾干份,每人一個市里買來的月餅和三個自家打的月餅,嫁出去的都已經帶給了他們,唯獨沒有給大舅留(后來聽五姨說姥爺偷偷的送過去了),我也收到了一份月餅,姥姥特意給我多分了一塊市里買來的那種,那個年月里,月餅是上好的點心,姥姥告訴我讓我放在炕琴上的抽屜里。天色很晚了,姥爺把藏在東屋小隔間里神排位請了出來,鄭重的擺在庭院的中間,擺上香爐、點上香,姥爺和姥姥莊重的敬香叩頭,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我小聲的問小舅,小舅說家家都有,他帶著我爬上房頂,越過山墻偷偷地看隔壁鄰居院里,同樣也在敬神,這在文革中期出現這種場面確實難以置信……偶爾我會去武家寨看看,只要是奶奶在我會從早上陪她到晚上,武家寨里三賢村也就是幾里地,騎自行車一會兒就到了,前一兩次四舅陪我去,后來我就自己來會,但不管是什么時候我幾乎不在武家寨過夜,每一次去奶奶都會拿出她藏了很久的點心讓我吃,有一次我品嘗了一點,我發現它們都變質了……奶奶舍不得吃她一直珍藏著……不管怎么說,武家寨是我的根,雖然不怎么喜歡她但畢竟有血緣親情,難以割舍,而且是年齡越大對故土的留戀越深。很多時候我在想如果當年父親轉業時選擇了回太原,那么武家寨將是我生命中最大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