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逢幽人，如見道心
——隨老師張紹才臨證有感
作者：孫北辰
引言
凡中國傳統的學問、技藝，皆賴師傳。國術、古琴、圍棋、書法、國畫等等莫不如是。文革時期曾停止紫砂壺制作工藝的師帶徒，改由設計室統一出樣子來生產，一時精品絕少而原料浪費，文革后恢復師帶徒的傳承，才出了些真正的佳作。想來越高深，越幾于道，越難以量產速成，欲窺得堂奧，親炙明師、口傳心授，乃必由之路。
中醫綿延幾千年，經典古奧，醫案浩繁，學說眾多，如無師父指引門徑，想要登堂入室，難上加難，所謂“夫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
近日北京伯華國醫傳承發展中心的中醫師承、傳承班公開招募，這對廣大渴求得到師傳的基層醫師是件大幸事，中心擬于3月中旬開課，想起我正是自去年仲春始隨孔伯華先生學術傳人張紹才老師臨證，一年來的收獲與感悟難以盡述，略記于此。
醫者仁心
醫乃仁術。“仁”也是儒家推崇的做人的至高準則。學醫其實也是學做人。張老師每月赴家鄉江西贛州龍南縣義診，在診務、治學和家事均很繁忙的情況下，已堅持數年不輟，十分難能可貴。日常門診中，他遣方用藥體恤周到，交代醫囑不厭其煩。這份為生民立命的大慈惻隱之心，想必是他醫術精湛的根源。
張老師乃孔門傳人自然擅治溫病和濕熱等證，此外他在內外婦兒各科疑難雜癥、腫瘤的中醫治療方面富有經驗，注重民間驗方和特效藥的整理和應用。跟診日久，與其老病號聊天，他們常鼓勵我珍惜難得的機會，好好跟張大夫學習，強調“他確實高明”，原因不外乎其疑難病遍求名醫未效后由張老師妙手回春。治學上，張老師也秉承了師門一貫的嚴謹、求實的精神，堪稱楷模。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老師的帶教，為傳道、授業、解惑做了很好的詮釋。
侍診抄方：跟診無疑是傳承醫道最核心的學習方式。觀察體會老師如何望聞問切，辨病辨證，處方用藥，如何與病家溝通，其在脈案上記錄的病證、舌苔和脈象，與自己的感受有何不同，以及為何用此法此方此藥，相信用功日久自可漸悟師門心法。
張老師強調，醫生是治病的。中醫除了辨證，還須辨病。每個病都有自己發展變化的一定之規，而證候是會跟隨病情的發展而變化。據張老師，其師孔少華先生就曾如此提點過弟子，而今張老師也是這么要求我們的。
老師治療疑難雜癥患者時，面對復雜的病情，“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臨床屢獲奇效。他指點學生看病要懂得分清主要矛盾、基本矛盾，要能把握好兩者的關系。主要矛盾多關乎于當時的主癥，基本矛盾往往指患者的陰陽不和的具體情況。老師在孔醫堂展覽館路的診室有頗多藏書，跟診的間隙，他或拿出一本精研過的醫籍，指著上面的某章某段，借以說明道理，令我受益匪淺。
授以方法：張老師對跟診后如何消化和提高甚為關心，提示我對跟診中遇到的不了解的病，均要弄明白中醫如何看待、西醫如何看待、中醫歷代醫家怎么看待，應如此一項一項、追本溯源的去下功夫了解透徹。
有一陣，各類肝病患者就診集中，一日內就可見肝炎、肝腹水、肝硬化和肝癌患者數名，老師就以此舉例，介紹道西醫的肝炎分好幾類，但此等病在中醫均不稱之為肝炎，而以黃疸為病名，肝腹水在中醫稱之為鼓脹，自古為四大絕癥之一，腫瘤在中醫謂之為癥瘕積聚，癌多稱之為巖，學子應把各類疾病在中醫古籍中的病名搞清后，首先熟記教材中此病的辨證分型、首選方，要能脫口而出，再窮及醫源，融會貫通。他勉勵道，這樣的功夫下過了，是誰也偷不走的。
張老師注重治病思路的培養，強調“方從法出，法隨證立”，叮囑我理法方藥的四梁八柱要建立起來，這樣才能走得遠，不會淪為“套方醫”。
講解病歷：有一次張師給一個水腫的病人開完方，笑著跟我說，“你一定看不懂這個方子，這是補下啟中之法”，隨后指點我閱讀了有關此治法的文章。遇有不解的醫案，凡有問詢，老師均會答疑解惑，他不喜贅言，往往簡短數語，直指要害。
一日有三個學生同時跟診，師妹請張老師為其給父親呃逆、腹瀉等癥開具的藥方提點意見，張師在知悉脈證后，一眼便看出問題在于追求面面俱到，且用藥有照搬經驗之嫌，但他自始至終啟發我們三個學生提出修改意見，整個過程下來，我們懂得了如何從最困擾患者的主癥來辨病，結合舌脈來辨證，繼而確立治法，靈活組方，用藥貴專，事后患者也是藥到病除。
醫須識藥：孔門十分注重藥的學習，認為醫藥不分家，學醫必得認藥，張大夫要求我每周最少在藥方見習一整天，僅待在診室學習在其看來是不完整的。聽藥房的同事說起，張大夫和其師兄阮勁平大夫早年都曾有在藥房工作的經歷，且都受益于此。他們現在也都有不時到藥房走動的習慣，與藥師們常有深入的交流，更在2014年與孔醫堂的幾個青年藥師拜從事七十年中藥工作的老藥師高殿榮先生為師，深入研習傳統中藥材的辨識、采摘、炮制、調劑等各個方面。
孔門特色：張大夫師承名醫孔少華，踐行孔伯華學術思想。孔門認為現代人多有“陰虛”，以“陰虛”為本，“肝熱”及“脾濕”是導致人體發生疾病的主要因素。孔伯華先生曾著《濕熱何其多》一文就濕熱的病機進行精辟的闡述。
跟診中，觀摩張老師運用其學術思想，治療各科相關的疑難雜癥，收到理想的效果，作為學子，收獲到的除了技藝、經驗，還有對將來道路的信心。現代醫學為之束手的一些疾病，如過敏性疾病，老師從濕熱的角度論治，效果堪夸。這不禁令人想到，未來最前沿、最疑難的疾病，能否化解于中醫的古老智慧？每一代中醫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愿有志者，共赴一試。
孔門重視運氣，臨床關注時令節氣與人體乃至疾病的關系，識得此點，可領會老師處方用藥的諸多心意。張老師在去年大暑時不只一次囑我體會“溽暑”的特點，思考為何 “腐草化為螢”，10月去曲阜中醫藥學校講學特意在講稿中加入“秋燥”的內容，足見其教學也不忘結合時令。
孔門臨床強調辨證，治療以保護元氣貫穿疾病的始終。張大夫提點我，六氣實為一氣，在人則皆為元氣所化，因此治療不可過偏，如過用辛溫，損傷陰精，則易導致陽亢。孔門擅治溫濕病，其傳人對伏邪溫病等學說鉆研甚深。方藥上，主張醫方并重，對石膏之藥性有精妙見解和應用。
良好的風氣也是孔門乃至孔醫堂的一大特色。張老師出門診，有時到了吃飯的光景還不回家休息，而是坐在診室里耐心等候晚來的病人。每次張師安神定志地給遲到的患者看完診，病家總會笑著連聲稱謝，這無疑是對孔門風氣的一種贊許。我每周三在藥房見習，有時會跟拿藥的病人或家屬聊幾句，記得有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患者常年找阮勁平大夫看病，評價他“是個對病人很用心的大夫”，她那種語氣和神情，令我觸動。平日里，孔醫堂的藥師們被問詢如何煎藥、服藥，一天數不清多少次，但沒見這些年輕人不耐煩過，總是當作頭一遭介紹似的，詳細的解釋到位，專業又不失熱情，守住心里這扇門，在現今確屬難得了。
師者，人生之大寶也
我初入中醫這行，就是通過師承，我深知師承的益處。恩師丁京生是中國中醫科學院的主任醫師，醫德高尚，醫術精湛，憫我向學之心，帶在身邊數年，手把手的教，以我寸進為喜，我對她一直特別感激。因有恩師的接納和傳授，我開始領略中醫的博大精深，也得以考取醫師資格。獲得行醫資格后，我又有幸經貴人接引跟隨張紹才老師熏習孔門的學術思想，漸漸明白為何古人言“師者，人生之大寶也”，也不時感慨與中醫的福緣深厚。
學醫的路漫長而艱辛，因有這些師長不慕浮名、默默踐行醫道，讓我在低谷和困惑的時候，仍具信心。巧的是，我與他們的相識，都是不期而遇，正合了那句“忽逢幽人，如見道心”。
孫北辰
己亥年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