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手機收到一條非常可疑的推送：廣州市發布大霧黃色預警。
「大霧」？皺著眉頭立刻打開空氣質量監測的應用，果然，PM2.5 破百了，一屏幕觸目驚心的紅色。
朋友圈里的狀態則仿佛完成了一場「接力賽」。北方的朋友在匯報雪和霾的同時，南方的友鄰也無法「獨善其身」了——
「霾已到達南方。深圳指數升至日常三倍，廣州就更別說了。」「今天廣州的 PM2.5 也達 215 了。無人能幸免。」「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一個也跑不了。」
我隔著陽臺的落地窗看著外面灰白灰白的天，像一張沒有血色的病怏怏的臉。一瞬間發現「同呼吸共命運」這六個字有多沉重。
F小姐
于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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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北京時間今天上午九點的全球空氣質量截圖。
北美、西歐、大洋洲貢獻了大片綠色，非洲與西亞的數據大面積空缺，而中國和印度出現了最密集的紫色和深紅。
這也無縫對接了全球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發達的地方享受著最干凈的空氣，落后的地方采集不到數據，而中間的人民仿佛成為了全世界的吸塵器。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 2016 年 3 月公布的數據，在 2012 年，全球每四個死亡的人里就有一個是死于空氣污染。其中最主要的受害者就是 5 歲以下的兒童和 50 - 75 歲的中老年人。
而美國科學促進會（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 ）于 2016 年 12 月的年會上提出，未來十年，因空氣污染而死亡的人數會增加。而作為世界上經濟增速最快的經濟實體，中國和印度首當其沖。過半死于空氣污染的人來自這兩個國家。
霧霾成為熱門話題以來，無數的人開始談論 1943 年的洛杉磯，談論 1952 年的倫敦。但實際上，如果你點開上面這張圖并放大，你就會發現，和千千萬萬的中國老百姓「同呼吸共命運」的人，在新德里，在烏蘭巴托，在墨西哥城。
新德里：走進霾中，眼睛都會疼
一位北京的朋友今天在朋友圈里嘆道：美好的一年從連續七天重污染開始。
而這竟和兩個月以前新德里經歷的劇情如出一轍。
▲ 2016 年 11 月霧霾中的新德里。攝：Altaf Qadri/Associated Press
天氣一冷，就免不了會有霧霾。這本是新德里居民們習以為常的一件事，聳聳肩，忍一忍就過去了。但是， 2016 年 11 月，他們發現這次的霾不一樣了——不僅可以看見、可以聞得到、會嗆得人嗓子疼直咳嗽，走進霾中，眼睛都會疼。
數字不會騙人。PM 2.5 數值已經漲到了 700，甚至有個別地方一度達到了 1238，這是印度政府建議的安全數值 60 的整整 20 倍。專家說，在這樣的空氣質量里生活，相當于你一天抽了兩包煙。
新德里官方只得采取緊急措施，臨近的施工建設暫停五天，一家發電廠關閉十天，超過五千所學校放假三天。同時，官方給市民們的建議是：避免外出，盡量多用清水沖洗雙眼，如果感覺到「無法呼吸、頭暈目眩、胸悶或者疼痛」，請立刻就醫。
來自印度環境健康中心的 Bhargav Krishna 說：「這些確實是有效的『緊急措施』，但是它們根本不解決長期的問題。我們現在只能寄希望于明年了，今年已經徹徹底底地慘敗了。」
追究起霧霾成因，一方面是由于人們在秋季慶祝印度教傳統節日「排燈節」時大量燃放煙花爆竹，另一方面是臨近城市的農民有秋收后焚燒秸稈的習慣、甚至達到上百萬噸之多，再加上城市里較為貧困的居民需要依靠焚燒垃圾和橡膠取暖。況且還有道路上逐年增長的機動車輛和施工工地產生的揚塵，這些污染物在印度北部的寒冷天氣里無處可去，只要風不來，就會全部積壓在地表上空。
▲ 上圖是「排燈節」前的新德里天際線，下圖是「排燈節」后。攝： ALTAF QADRI/TSERING TOPGYAL/ASSOCIATED PRESS
11 月的第一個周日，數百位新德里居民來到議會大樓外抗議，并同時在推特上發起 #MyRightToBreathe （我呼吸的權利）和 #LetsSaveDelhi （讓我們救救德里）的呼吁。
抗議現場有許多兒童，在家長的帶領下舉著各種各樣的標語牌，比如，「不要讓我們的未來也活在霧霾里」。
到現場抗議的還包括一些印度名人，其中電影演員 Nafisa Ali 就對媒體表示：「之前政府推行過的單雙號政策還是很有用的，希望可以再一次實施。」
▲ 抗議現場的孩子。攝：Radhika Khera / Twitter
與此同時，新近公布的調查顯示，環境問題馬上就會為經濟增長帶來沉重的包袱。印度工商聯合會的統計顯示，新德里 5 -10% 的勞動力是因為呼吸道疾病而不得不請病假的。而根據世界銀行 2013 年的統計，環境破壞帶來的直接經濟損失是每年 800 億美元，這相當于印度 GDP 的 5.7%。
不僅如此，印度 Mizuho 銀行的一位分析師說，這種程度的環境污染勢必會帶來柴油車的禁令，而印度作為「全亞洲第三大汽車市場」的地位就不保了。而當地本來就已經死水一潭的房地產市場更是會遭到雪上加霜的打擊。
面對環境問題，已經到了不得不采取措施的時候了。
烏蘭巴托：住在城市邊緣的人群
早在 13 世紀，成吉思汗和他的蒙古子民們奉蒼天為神，故有「長生天」之說。正是得到了天神的力量，成吉思汗才得以建立世界上疆土最遼闊的一個帝國。人們從前提起草原，總能想到藍天白云之下的牧場，還有那縱馬飛馳的天之驕子。但如今，在蒙古的首都烏蘭巴托，你能看見的，只有一個灰不溜秋的現代都市。
和北京與新德里一樣，燃煤和越來越多的機動車是烏蘭巴托冬季霧霾的罪魁禍首。但又有一點使其與眾不同，那就是環繞在烏蘭巴托城郊的蒙古包。
▲ 烏蘭巴托城市邊緣的蒙古包。攝：Johannes Eisele /
幾個世紀以來，蒙古的游牧民族早已習慣了住在這種毛氈帳篷里，但是，大都市里出現的更好的就業和教育條件又時刻在引誘著他們往城市里遷徙。于是，烏蘭巴托人口激增到超過 131 萬，這幾乎是蒙古國一半的人口了。
人口增長立刻就會帶來住房問題。蒙古人本就習慣住在蒙古包里，而它又比城市里的鋼筋水泥樓房便宜多了，于是，城市周邊陸續搭起了這樣的「經濟適用房」。
若是用人民幣計算，一位住在城郊蒙古包里的 23 歲女孩 Tsoggerel 總共花了一萬塊上下購置材料搭起了蒙古包，此外只需每月再交一百多塊的「占地費」就可以了。但是，倘若住進城里，月租至少也要兩千五上下。這意味著，在蒙古包里住一年的錢還不夠她在城里住五個月。
像 Tsoggerel 這樣住在蒙古包里的居民得不到城市的集中供暖，所以他們采取的辦法仍然是更實惠的燒煤。
要知道，烏蘭巴托幾乎是世界上最冷的一個首都。在一月，最低氣溫是零下 40 多度，甚至出現過零下 80 多度的極端現象。而烏蘭巴托的冬天也特別長，一直可以持續到四月。為了取暖就要燒煤，霧霾也就要一同持續到冬天結束。
「烏蘭巴托」在蒙語里的意思原本是「紅色英雄」，但現在當地人都把這座城市叫做「煙熏英雄」了。
▲ 霧霾中的烏蘭巴托。攝：Johannes Eisele /
由于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蒙古本世紀以來經歷了天翻地覆的經濟騰飛。隨著外國礦業公司加大投資，蒙古的 GDP 從 2000 年到 2012 年就翻了十倍。就算近兩年來增速稍有放緩，也仍然保持在 7.8% 左右。
作為首都的烏蘭巴托四面環山，環境問題也隨著經濟增長愈加惡化。在這里，PM 2.5 的數值一般都比世界衛生組織建議的安全范圍高出兩倍，最壞的時候能達到 12 倍。
一位在烏蘭巴托研究環境健康的專家說，空氣質量帶來的最直觀影響就是肺炎的增多。此外，長期暴露也會導致心血管疾病，或者肺癌。
烏蘭巴托官方一直打算徹底取締城郊的蒙古包和小木屋，為居民提供有水電和集中供暖的城中廉租房。但是從目前來看，這個計劃還沒有展開的跡象。
Tsoggerel 說，如果真的要搬走，可能會最終選擇回農村老家。不是不想住在城市，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住得起」。
墨西哥城：稍有松懈，就會卷土重來
墨西哥城曾經被聯合國點名批評為「這個星球上污染最嚴重的城市」，因為連空中的飛鳥都會因為嚴重的污染而摔落在地。那還是早在 1992 年。
差不多也是從那時開始，墨西哥政府開始推廣新配方汽油，關閉或搬遷排污過多的工廠，推廣公共交通，限制司機使用私家車的次數（一周一次）。二十年過去，到 2012 年時，環境治理可以稱得上是卓有成效，墨西哥城的空氣質量已經能和美國洛杉磯平起平坐。
然而，到 2015 年時，墨西哥政府治理空氣污染的「鐵腕」有所放松。仿佛是立竿見影一般，在 2016 年 3 月，十多年來罕見的重度霧霾又再一次出現了。墨西哥城政府不得不發布 2005 年來的首次霧霾預警。
▲ 2016 年 3 月 17 日的墨西哥城。攝：Rebecca Blackwell/AP
這次霧霾中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臭氧濃度嚴重超標，它極容易觸發諸如哮喘的心血管疾病。而機動車尾氣往往是造成臭氧濃度飆升的原因，于是墨西哥城政府立刻把「限車令」又調到了緊急狀態，基本上相當于每五輛車中就有兩輛不能開。同時，政府也宣布室內的公交系統和地鐵全部免費。
然而，這一招卻并未奏效，直到四月，墨西哥城上空的霧霾仍然賴著不肯走。居民們對政府「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措施也頗多怨言。
墨西哥城作為墨西哥的首都，同時也是該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樞，人口超過兩千三百萬，占全國人口的將近五分之一。從 1980 年開始，墨西哥城的市區范圍已經翻了整整四倍。但是，政府在規劃和投資時只顧著發展住房與高速公路，公共交通系統的建設速度卻遠沒有跟上。
▲ 墨西哥城擁擠的地鐵。攝：Carrie Kahn / NPR
既然地鐵和公交根本擠不上去，人們也就往往會多買一輛車來應付限車令。
多買一輛車并不是一筆小開銷。墨西哥汽車分銷商聯合會的會長 Rosales 說，這就導致了墨西哥城流通著大量廉價且老舊的不合環保標準的私家車。每年都會有許多從美國被淘汰的車子被偷偷摸摸地進口到墨西哥，然后被當成新車賣給消費者。
Rosales 說，「我們需要更多的改革來刺激人們給車子進行更新換代，并且尋找私家車的代替品。」
但令人嘆息的是，當墨西哥城限制「車齡大于八年」的私家車上路次數時，最高法院卻判決這個禁令無效，認為只要通過了「節能減排測試」的車子就應當一視同仁給予通過。
而節能減排測試中心又頗多貓膩，腐敗問題嚴重，只要多付一些錢，就可以買到一張「通過測試」的證明。這樣一來，老舊的車型仍然在路上跑著。尤其是墨西哥城的大卡車，它們的平均車齡已經超過了 17 年。
一位名為 Diaz 的 21 歲學生對記者說，這一個月以來的霧霾天簡直就像是來自神的懲罰，「懲罰人類不愛護環境，懲罰這些糟透了的政客。」
▲ 霧霾中的墨西哥城。來源：REUTERS
事實上，從新德里，到烏蘭巴托，到墨西哥城，每一個都不是孤例，他們共同折射出人類社會在城市化進程當中不可避免要面對的困境。這一點，活在北上廣深杭和其他中國城市的你，也正在經歷。
這兩天許多人在呼吁逃離大都市，但「逃」并不是個解決問題的方式。有許多窮鄉僻壤倒是山清水秀了，你愿意舉家遷到那里去嗎？如果你留戀城市的便利，包括霧霾在內的城市病你就要做好心理準備：道路堵、房價高、看病貴……有錢人倒是可以「早發早移」，用自己的社會經濟優勢繞過發展中國家必經的歷史發展階段，這的確無可厚非。但是，新土地上照樣會有新的問題，如果不去討論、不去理解、不去表達自己的立場和利益，問題永遠無法解決。
你想要在一個怎樣的地方生活，要靠你自己去爭取和定義，不是逃，更不是坐以待斃。
你的坐標是哪里？從什么時候開始關心「霧霾」議題的？你看到污染指數達到多少時會不淡定？
綜合自：
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洛杉磯時報，NPR，NDTV，C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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