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這種說法靠譜嗎?經得住史實的檢驗嗎?筆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我們把觀察的視野從1644年前移30年左右的時間,就完全可能得出不同的結論。
在考察這個問題之前,首先我們要明確一個時間概念——明朝與后金的戰(zhàn)爭開始于何時?明末農民起義又開始于何時?公元1616年(明萬歷四十四年),建州女真努爾哈赤統(tǒng)一女真各部,正式“黃衣稱朕”,在赫圖阿拉建立后金,而此時的李自成,還只是陜北農家的一個十歲的兒童。公元1618年(明萬歷四十六年)夏,努爾哈赤以“七大恨”為由起兵叛明,明與后金的戰(zhàn)爭從此拉開序幕。公元1619年(明萬歷四十七年)春,十萬明軍采用分進合擊的戰(zhàn)術,兵分四路向赫圖阿拉進攻,結果被努爾哈赤以各個擊破的戰(zhàn)術打得大敗,這就是著名的薩爾滸大戰(zhàn)。此后戰(zhàn)略主動權被后金方面牢牢控制在了手上。
公元1627年(明天啟七年)春,在明與后金的戰(zhàn)爭已經進入到第十個年頭的時候,明末農民起義的序幕才在陜北澄城縣拉開。但在起義的最初兩年,基本上就是處于饑民結隊到處搶劫鄉(xiāng)間富戶的狀態(tài),既沒有嚴密的組織,也沒有像樣的武器,別說威脅明朝統(tǒng)治,就連個縣城都很難攻得下來。明朝官兵一到,基本上這些饑民就只有跑路的份。促成了明末農民起義隊伍戰(zhàn)斗力發(fā)生重大提升的,恰是后金。公元1629年(明崇禎二年),皇太極繞過寧錦防線,從古北口破邊墻而入,史稱“己巳之變”。明廷緊急下詔各地軍隊前來勤王。然而,由于被拖欠軍餉,克扣軍糧,各地勤王的軍隊中出現了不少嘩變的士卒。這些正規(guī)明軍的加入,讓農民軍的戰(zhàn)斗力迅速提高。到了第二年春天,農民軍就從陜北渡過黃河進入了山西,明末農民起義開始呈現蔓延的趨勢。
不過,這個階段的農民軍也只敢圍攻縣城和一些小的州城,遇到明朝大規(guī)模軍隊的圍剿,依然只能是望風而逃。如進士出身的洪承疇就在鎮(zhèn)壓造反者的戰(zhàn)爭中屢立功勛,升任延綏巡撫,他和他統(tǒng)率的秦軍(陜西邊軍)成為了日后農民軍最大的苦主。而農民軍的另一大苦主盧象升也在這一階段的戰(zhàn)爭中迅速崛起。他以大名府知府的身份,募集大名府當地的壯丁為軍,對農民軍作戰(zhàn)屢屢獲勝,李自成、張獻忠都敗在他的手里,他的威名幾乎令農民軍聞風喪膽,盧象升和他的“天雄軍”(大名府唐代稱天雄鎮(zhèn))從此威震中原,成為了明王朝的又一支勁旅。
這一時期的農民軍,始終只能處于流動作戰(zhàn)中,根本不敢與明朝的野戰(zhàn)軍對壘。雖然他們在崇禎八年取得了奇襲鳳陽的勝利,在政治上給了明朝重大的打擊,然而,在軍事上他們卻始終上處于下風。崇禎七年后,關外的皇太極因為忙著征討察哈爾部林丹汗、征服朝鮮、消滅東江軍,暫時放松了對明朝的軍事壓力,這就給了明朝以比較寬裕的力量來對付農民軍,于是農民軍的災難就來臨了。崇禎九年(1636年),闖王高迎祥被洪承疇打敗,被俘后押送北京處死;張獻忠、羅汝才屢遭失敗,不得不分別在谷城和房縣向明朝投降,接受了招撫;高杰、劉國能、王氏兄弟等農民軍重要首領都相繼向明朝投降;李自成則在率部跑路到四川后被川軍在梓潼打得大敗,“斬首數千,幾殲之”,不得不繼續(xù)流竄,一路經川西、青海、甘肅、寧夏跑回了陜西,結果在崇禎十一年(1638年)秋天又在潼關南原遭到洪承疇和孫傳庭的圍殲,“自成盡亡其卒,獨與劉宗敏、田見秀等十八騎潰圍,竄伏商、洛山中。”此時的李自成可謂是困難到了極點,“諸將困自成崤、函諸山中,斷其要害,合圍甚密,將坐斃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李自成的“救星”來了——清軍于這年冬天發(fā)動了第四次入關之戰(zhàn),洪承疇被崇禎帝緊急從陜西前線調到抗清前線,改任薊遼總督,孫傳庭則改任保定總督(后來由于頂撞了朱由檢反而被關了起來),這兩個苦主的離去,對李自成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清兵的這次入關,不但調走了洪承疇,還干掉了盧象升。盧象升當時身為宣大總督,在清兵入關之后,急趕往北京勤王,結果在巨鹿遭到清軍優(yōu)勢兵力圍攻,對農民軍曾屢戰(zhàn)屢勝、威震四方的天雄軍經苦戰(zhàn)之后,終被清軍完全殲滅,盧象升也戰(zhàn)死沙場。
到了崇禎十三年(1640年)冬,李自成突然進入河南,由于河南遍地饑荒,大批饑民踴躍加入闖軍,使其隊伍迅速擴大。此后短短數月,李自成的隊伍就橫掃中原。到崇禎十五年(1642年)夏,李自成在朱仙鎮(zhèn)大敗明軍,重創(chuàng)左良玉、擊潰丁啟睿,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過去筆者在讀這段歷史時,一直甚為疑惑,那就是,為什么兩年前還被明軍打得到處流竄的闖軍,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就變得如此強大了呢?難道李自成真的有什么“點金之術”,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饑民訓練成精銳的戰(zhàn)士么?為何如此?那就是松錦大戰(zhàn)!
崇禎十三年春開始,清軍開始構筑對錦州的包圍圈,采取長期圍困的戰(zhàn)術,企圖困死錦州守軍。崇禎帝為救援錦州,遂以洪承疇為主帥,從九邊重鎮(zhèn)的邊防軍中抽調精銳的野戰(zhàn)軍,組成十三萬人的援錦兵團企圖打破清軍包圍,援救錦州。崇禎十四年(1641年)秋,皇太極抓住戰(zhàn)機將十三萬明軍一舉擊垮。明軍陣亡者高達五萬五千余人,受傷和被俘者數以萬計。崇禎十五年春,清軍又攻克松山,洪承疇被俘降清,錦州守將祖大壽也被迫投降。至此,歷時兩年之久的松錦大戰(zhàn)落下帷幕,明朝最精銳的關寧軍基本報銷,只剩下三萬殘兵駐守孤城寧遠。而明朝費盡力氣集中來的精銳野戰(zhàn)軍,也在此一戰(zhàn)中基本被殲滅,從此明朝再無強大的野戰(zhàn)軍兵團。
我們可以看到,松錦大戰(zhàn)的時間,也正是李自成在河南攻城略地,迅速發(fā)展的時間。明朝的精銳野戰(zhàn)軍由于幾乎全部被抽調到關外援救錦州,致使內陸只剩下二三流的明軍同農民軍作戰(zhàn)。這些明軍常年被拖欠軍餉、士氣低落、器械不全、甲胄破爛,訓練更是一塌糊涂,在這種情況下,明軍同農民軍作戰(zhàn)一觸即潰、一敗涂地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可以說,正是清軍在松錦大戰(zhàn)中的輝煌勝利,幫李自成掃清了明朝最主要的軍事力量,使其能夠在短時間內迅速發(fā)展到可以和明朝爭奪天下的地步。以至于后期孫傳庭再度出山時,已經無兵可用,不得不重新招募部隊,結果在李自成的攻擊下兵敗身死。
就在李自成擊敗孫傳庭的過程中,崇禎十五年秋,皇太極派其弟阿巴泰率大軍第五次入關,攻掠明朝。清軍這次行動,一直持續(xù)到崇禎十六年(1643年)夏才收兵回遼。清軍在華北大地如入無人之境的事實表明,清軍奪取北京只是時間問題了。只是,歷史在此時開了個玩笑——已經通過十七年的努力,為清朝入關掃清了幾乎全部障礙的皇太極突然去世,清朝統(tǒng)治集團內部圍繞皇位繼承展開斗爭,使得入關的步驟暫時停頓了下來。而剛在西安立國的李自成則不待后方穩(wěn)固,就急不可耐在崇禎十七年(1644年)初率大軍東渡黃河,開始了向北京的進軍。此時崇禎帝唯一還能寄予希望的,只有駐防關外寧遠孤城的吳三桂關寧殘軍了。但撤關寧軍入衛(wèi)北京,就意味著關外的防守將全部放棄,崇禎帝迫于清朝的巨大軍事壓力又始終躊躇不定。直到李自成大軍突破了宣府、大同,崇禎才下決心放棄寧遠,調吳三桂入衛(wèi)北京。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吳三桂軍剛進入山海關沒多久,李自成就攻破了北京,崇禎帝煤山自縊,明朝宣告滅亡。在這個歷史關頭,清朝無疑又一次在無意中為李自成送上了“神助攻”,最終成就了李自成曇花一現的皇帝夢。
不過,欠別人的始終是要還的。清朝“為李自成”消滅了明朝主要的精銳野戰(zhàn)軍;“為李自成”掃蕩了明朝在北方的人力、物力、財力;“為李自成”干掉了盧象升、俘虜了洪承疇……可以說幾乎為李自成掃平了通往北京的道路。到了這個時候,當然“種下桃子”的清朝不會再任由李自成摘取自己的“桃子”了。當多爾袞統(tǒng)率的八旗大軍出現在山海關城下的時候,“桃子”就要順理成章地回到“種桃子”的人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