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出身“珍珠如土金如鐵”的皇商薛家,家有巨資,父母疼愛,自身天分又高,七八歲上也是個淘氣的。只是父親過世后,光景大不如前,讓薛寶釵過早的看盡了人情冷暖,不再耽于琴棋書畫詩酒花,而更關心人情家計,為寡母弱兄分憂解勞。
這個早熟敏感的姑娘,為人處事周全穩重,讓人挑不出不是來。可這樣的完美,是需要有對比和襯托的,她身邊的大丫鬟鶯兒,無疑就扮演了丑角。
一、小姐藏拙守愚,丫鬟口無遮攔
薛寶釵抱病梨香院,賈寶玉忙不迭來探望,“正好”寶釵對他隨身佩帶的“寶玉”感興趣,于是兩人湊在一起細細端詳這絕無僅有的稀世寶玉。期間寶釵使喚貼身丫鬟鶯兒去倒茶,可鶯兒偏在屋里,紋絲未動。
只見寶釵翻來覆去撫摸著玉上“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八個大字,反復念了兩遍后又一次回頭支使鶯兒去倒茶,給了鶯兒插話的時機,鶯兒嘻嘻笑著回這句話倒與姑娘項圈上的話聽著是一對兒!
寶釵含笑帶嗔,將貼身帶在大紅襖里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摘下來放到寶玉手中,尤帶體溫的金鎖上果真鏨刻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個字,寶玉將十六個字反復念誦之后,笑道:“姐姐,這八個字倒真和我的是一對兒”!
鶯兒還直喇喇地立在兩人中間,又一次插話說是個癩頭和尚送的,還讓必須鏨在金器上,只是話沒說完,就被寶釵打斷,再三使喚她去給客人倒茶來。
試想,心思縝密、規矩甚嚴的薛寶釵怎么會容忍這樣一個不知所謂、不聽從指揮的貼身丫鬟在身邊,一待就是許多年?偏偏這丫鬟說出來的話,恰好又是身為主子不可直言的事情?
寶釵明明什么也沒說,可寶玉卻什么都知道了。癩頭和尚贈言,金玉良緣,成雙成對的讖語……
可回想起來,也不過是鶯兒那丫鬟沒有分寸,不懂事罷了。陰謀論一下,鶯兒與薛寶釵主仆兩個真是心有靈犀,配合默契呀!
二、小姐端方守禮,丫鬟心比天高
夏日午后,寶玉去瀟湘館尋黛玉,黛玉正在睡覺,于是身邊的婆子們勸寶玉先去別處玩耍,之后再來找妹妹玩兒。這時黛玉是在裝睡,聽了這話趕忙起來喚人伺候梳洗。
紫鵑進屋來發現寶玉也在,笑著說得先給客人倒茶才是禮儀。寶玉見主仆兩個逗趣,情不自禁說出“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這樣的孟浪之語來,黛玉一聽這話立馬生氣了,寶玉再三作揖賠罪才算。寶黛之間的兩情相悅,只是精神層面的惺惺相惜,絕不涉及任何有失身份的丑事。
至于紫鵑,也沒給黛玉丟臉。又一回午后,寶玉探訪瀟湘館,黛玉正在午睡,見到在廊下繡花的紫鵑,寶玉就上前去搭話。見她穿的少,就上前去摸她衣服的厚度,關心說時節不好,穿這么單薄,要是病了可怎么好?
多情公子的軟語關懷并沒有讓紫鵑迷失,她正色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然后就回自己屋子去了。寶玉沒有多做糾纏,可見平日里紫鵑對他也多是不假辭色的。
而寶釵和她的丫鬟鶯兒就不一樣了。同樣是夏日的午后,寶釵只身來到怡紅院,襲人正陪在午睡的賈寶玉身邊繡寶玉的貼身衣物,寶釵不避嫌地幫忙,在聽到寶玉睡夢中呢喃著不接受金玉良緣的時候,心情也不知是如何的五味雜陳。
寶玉挨打,鶯兒前來幫襲人的忙,寶玉見鶯兒心靈手巧,于是說自己常常和襲人說,也不知將來哪個有福氣的消受你們主仆兩個呢!這話比跟紫鵑說的比起來可露骨多了,這無疑直指鶯兒以后會跟王熙鳳身邊的平兒一樣,做男主子的屋里人。
可鶯兒卻絲毫沒有生氣,反而認為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還喜滋滋地跟寶玉說寶釵身上還有許多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呢!話說著就要剎不住腳,要不是寶釵來到及時阻止,也不知鶯兒會說出些什么荒唐話來呢!
林黛玉看起來尖酸刻薄,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紫鵑卻被調教地十分莊重,可一向端莊大氣的薛寶釵,她身邊的丫鬟鶯兒卻是一個應對隨意,不知自愛的人。無論是寶釵御下不嚴還是自身不修,她都是有責任的。
三、小姐謹小慎微,丫鬟惹是生非
薛寶釵在賈府,一向是事不關己不開口的高冷人設,從不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無論主子仆從,無不信服于她。賈探春協理大觀園,邀請寶釵來出謀劃策,寶釵將園子里的婆子分成兩撥,一撥實行責任到人制,只需要每年繳納四百兩銀子,其余的利錢無論多少都是她們的。這樣的利潤讓這部分婆子心悅誠服,干活非常帶勁兒。
可大觀園的日常運轉還需要另一部分婆子操持,若是見到自己的老伙計賺的缽滿瓢滿,而自己還是兩手空空,做起本職工作來,肯定也是不盡心。于是寶釵還建議承包園子的婆子們每人拿出一吊錢來分給值班的婆子們,盡量利益均衡,少生事端。這樣不僅仆人們高興,主子也滿意。
果然,園子里的婆子丫鬟們無一不稱贊寶姑娘菩薩心腸,是頂頂的好人兒。可這好名頭,偏偏落了塵,被她的貼身丫鬟鶯兒給破壞了。
鶯兒和賈環玩耍,賈環玩輸了要耍賴,鶯兒不顧上下尊卑跟賈環吆喝吵鬧起來,一下子得罪了賈環和趙姨娘兩個,閻王好惹小鬼難纏,賈環固然有錯,鶯兒未免也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恃寵生嬌了;
探春管家后,實行了新規定,各個房頭里都不愿意當出頭鳥觸霉頭,又是鶯兒率先吵鬧起來。她不顧規定擅自摘了園子里的柳條兒編籃子,被管理花草的春燕媽看見了,心疼不已,礙于寶釵的面子不敢指責鶯兒,只責罵自己的女兒春燕。
鶯兒卻不領情,認為寶釵從未向園子里要過什么花兒朵兒,自己有底氣,于是越發張狂起來,生氣就把編了一半的籃子扔在一邊,拍拍手走了,將春燕媽一眾管理園子的婆子氣了個仰倒。
明明前頭她的主子寶釵剛剛施了恩,得了婆子們的敬仰和認可,一回頭就被她漏了氣。可她卻不以為然,不覺得自己有錯。薛寶釵攤上這么個大丫頭,一則是她己身不正,御下不嚴,二則也是因為鶯兒的混不吝,才越發顯得她的主子風光霽月。
曹公如此安排,就如賈府四姝身邊的琴棋書畫一般,也是別有深意的。尖酸敏感愛刺人的林黛玉身邊有知禮穩重又自愛的紫鵑補缺,大方穩重又端莊的薛寶釵身邊,自然要有魯莽短視又心比天高的鶯兒來陪襯了。
薛寶釵完美無缺的形象,被貼身丫鬟鶯兒無意之間掃落谷底,再也做不了完美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