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哲學史》2022年第2期
摘 要:近年來隨著傳統文化的復興,儒學逐漸成為顯學,何為儒學的問題,再度被提及。孫奇逢在反思明末儒學亂象的基礎上,總結漢初至明末的儒學發展史,建立起以“本天之學”為根基的夏峰北學。夏峰北學并非偏于一隅之學,它揭示了何為儒學、儒學以何為根基的儒學根本性問題,強調天是儒家道統的源頭,以“本天”作為評判儒學的根本。在此前提下,孫奇逢力圖對儒學道統進行重構和整合,并對如何獲知天命、遵循天道、與天溝通的原則和方法進行了闡發。其對天人儒學的闡發、體認和踐履,對當今儒學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關鍵詞:天人儒學;天;天理;孫奇逢;北學
一
孔子是儒家思想的奠定者,其思想與夏商周三代文化有著密切的繼承關系。從三代以來的巫覡文化、祭祀文化到禮樂文化,從原始宗教、自然宗教到倫理宗教,成為孔子和早期儒家思想的深厚根基。【1】遠古神話世界的“民神不雜”“民神雜糅”“絕地天通”事件,實際上反映了由天人相分,到天人相合,再到天人相分的過程,確立了天、人兩極關系的思維架構。“絕地天通”之后,人類的心靈又開始尋求天人合一。在夏商周三代文化的演變過程中,天(包括帝、上帝、昊天等同質概念)始終是最核心的概念,儒家思想承續了對天的信仰,將其視為一切價值的源頭。
天作為至上神,其信仰在世界上幾乎普遍存在。天高渺、遙遠、無限,不可企及,象征著超越性、神圣性、創造力和永恒。孔子及諸子百家都無不贊頌無所不在、俯察萬物的天。孔子強調“唯天為大”(《論語·堯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要“畏天命”(《論語·季氏》)。在孔子看來,天是自然界和人間的最高主宰,是人類祈禱和敬畏的對象。
同時,孔子還認為天是人類德行的來源,說:“天生德于予。”(《論語·述而》)《中庸》承繼孔子的理念,開宗明義稱“天命之謂性”,意為上天賦予了人的德行和本性。董仲舒極端重視天之意義,提出“道之大原出于天”(《漢書·董仲舒傳》),“與天同者大治,與天異者大亂”(《春秋繁露·陰陽義第四十九》),“為人者,天也。人之為人本于天”(《春秋繁露·為人者天第四十一》)。董仲舒進一步強化了天的主宰者形象,強調天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原和行為規范的依據,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天的地位的確立,使得天人關系問題成為儒學探究的重要對象。《中庸》說:“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誠是天的運行之道;學習做到誠,是人之道。天是人類社會的主宰,是人倫秩序的立法者。因此人道最終要合乎天道,天道是人道的終極依據。董仲舒稱:“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漢書·董仲舒傳》)強調對天人之際要有敬畏之心。司馬遷提出“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則成為歷代讀書人孜孜以求的歷史使命。宋代大儒邵雍曰:“學不際天人,不足以謂之學。”【2】
今人錢穆的最后遺稿《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可有的貢獻》說“中國文化過去最偉大的貢獻,在于對天人關系的研究”,并稱自己徹悟“天人合一”觀是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余英時晚年醞釀長達十二三年之久的收山之作《論天人之際》,則于天人關系處探討中國古代思想的起源。天人關系問題從古到今,一直在中國人的心靈中徘徊,成為終極之問。儒學把天人之學作為儒家學說的核心思想貫穿下來,“天”則是其最高信仰。
“仁”和“禮”是儒家思想的兩個核心價值觀,因此常被視為儒學的根基或根本。【3】但這樣卻容易忽視“仁”和“禮”背后更深層的、真正的根基。董仲舒說“仁,天心”(《春秋繁露·俞序第十七》),視仁為天的本性,即仁本于天。《禮記·禮運》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是故夫禮,必本于天。”《說文解字》解“禮”本義為“事神致福”,即通過祭祀上天以得賜福,進一步說明“禮”本于天。“仁”“禮”皆以“天”為本,說明“天”才是儒家思想的終極本體以及儒學價值觀的源泉。
夏商周三代之治,建立起成熟的早期人類文明,但到了春秋時期,諸侯爭霸,社會秩序逐漸敗壞,孔子嘆禮壞樂崩。荀子把“天”看作自然的、物質的世界,“明言天并非人之主宰……人不應順天,'天’亦非價值根源”【4】。這樣儒學的信仰根基就被抽掉了,直到董仲舒天人之學建立,重新確立儒學對天的信仰,開啟了儒學的新時代【5】。唐之后,儒學受佛教思想激發,重視內在心性本體的構建,使得“理”取代“天”成為儒學的核心概念,形成一種新儒學——宋明理學。
儒學在這個演變過程中,二程的作用最大。董仲舒說“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春秋繁露·順命》),程頤亦言“天為萬物之祖”(《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第698頁),似乎完全繼承了董仲舒的思想,以天為萬物的主宰和最終的根源。但二程的“天”只是一個過渡,“理”和“天理”才是重點,因而又提出“天者,理也”(《二程集》,第132頁),理就是天。這樣一來便消解了天的人格神意涵。
二程常把天與理并稱,曰:“萬物皆只是一個天理”(《二程集》,第30頁),“天理云者,這一個道理,更有甚窮已?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得之者,故大行不加,窮居不損。這上頭來,更怎生說得存亡加減?是佗元無少欠,百理具備。”(《二程集》,第31頁)天理一詞早在《樂記》中就已出現,但在二程這里,才上升為不增不減、無所不在、無所不包、圓滿自足,包含了一切事物的最高范疇。“天理”論是二程對宋明理學的最重要貢獻,程顥不無自得地說,天理二字是“自家體貼出來。”(《二程集》,第424頁)“天理”二字重點是“理”。這樣,“理”成為儒學根基,整個理學都是圍繞著“理”建構起來。
“天理”或“理”取代“天”成為終極本體,有著巨大影響。“天”具有人格神的含義,能夠賞善罰惡,具有意志情感,可以成為信仰的對象。而“天理”只是一種人內在的道德理性,不再是具有意志情感的神明,也沒有賞善罰惡的功能,很難成為信仰的對象。這樣轉化的結果,人不再受“天”支配,而是受天賦之“理”支配。“理”雖為天之“理”,但與“天”卻有本質的不同。“天道”亦是如此,其與“天理”“理”是同質的概念。
有弟子問程頤“天道如何”,答曰:“只是理,理便是天道也。且如說皇天震怒,終不是有人在上震怒,只是理如此。”(《二程集》,第290頁)程頤這里說的非常明確,不是人格化的主宰之“天”在上頭發怒,一切只是“理”如此。“理”取代了至上之“天”。孔子有“獲罪于天”之說,但人卻無法獲罪于“理”。人會向超越的“天”祈禱,但誰會向“天理”或“理”祈禱呢?宋明理學使儒學向內,向心性化方向發展,與信仰對象的超越之天再度疏遠,與董仲舒以來一千多年的儒學歷史,走向了不同的道路。【6】
二
宋明理學后期,儒家學者們逐漸認識到“天理”“理”取代“天”信仰的弊端。黃宗羲《破邪論》曰:“今夫儒者之言天,以為理而已矣。《易》言天生萬物,《詩》言天降喪亂,蓋冥冥之中實有以主之者。不然四時將顛倒錯亂,人民禽獸草木亦渾淆而不可分擘矣。古者設為郊祀之禮,豈真徒為故事而來格來享,聽其不可知乎?是必有真實不虛者存乎期間,惡得以理之一虛言之耶?”【7】黃宗羲認為“天”是“冥冥之中實有以主之者”【8】,作為郊祀對象之“天”是“真實不虛”的,反對理學家以虛言之“理”取代真實之“天”。
清初北學宗師孫奇逢(1584-1675),認識到明末理學的弊端,在反思當時儒學亂象的基礎上,建構起以“本天之學”為根基的夏峰北學,并力圖重構整個儒學。他認為“學術之廢興,系世運之升降”(《北學編·孫征君原序》),學說是世運的根底,學說興則世運盛,學說廢則世運衰。欲改善世運,必須“黜異端以崇正學”(康熙《圣諭十六條》),重構儒家天人之學。
孫奇逢觀察當時儒學現狀,發現存在種種亂象:“諸不本天之學者,區區較量于字句耳口之習,此為學也,腐而少達;又有務為新奇,以自飾其好高眩外之智,其為學也,偽而多惑;更有以理為入門之障,而以頓悟為得道之捷者,儒釋未清,學術日晦,究不知何所底極也。”【9】
孫奇逢認為“字句耳口之習”“務為新奇”“以頓悟為得道之捷者”等種種為學亂象,根本原因在于不是“本天之學”。學說晦暗不明,必將導致政治混亂,世道衰微。為此,孫奇逢歷時三十余載著《理學宗傳》,力圖對儒學的混亂情形正本清源,以拯救世運。弟子湯斌稱《理學宗傳》,“其大意在明天人之歸。……天下同志讀是書者,無徒作書觀也,止由此以復天之所與我者耳。吾之身,天實生之,無一體不備;吾之性,天實命之,無一理之不全。”【10】孫奇逢強調:
理未嘗一日不在天下,儒者之學乃所以本諸天也。嗚呼!學之有宗,猶國之有統,家之有系也。系之宗有大有小,國之統有正有閏,而學之宗有天有心。今欲稽國之運數,當必分正統焉;遡家之本原,當先定大宗焉;論學之宗傳,而不本諸天者,其非善學者也。先正曰: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繼之。【11】
這里的關鍵在于,“理”在“天”下,儒學本諸“天”。依據這一標準,孫奇逢在《理學宗傳》中,將儒學分為“大宗”“小宗”“別宗”。大宗是理學宗主,是理學主線;小宗是理學發展的羽翼,是輔線;別宗作為補遺,是儒釋夾雜、近禪者。更重要的是儒釋之辨,因“學之宗有天有心”,故有儒釋之別。孫奇逢這里特別引用北學儒宗【12】
董仲舒的名言“道之大原出于天”,強調“本諸天”乃儒學根本,稱贊董仲舒此說“議得本原,所以度越諸子”(《理學宗傳》,第218頁),又眉批“'王者欲有所為,宜求端于天’,是主腦。”(《理學宗傳》,第212頁)孫奇逢弟子張沐甚得其師《理學宗傳》要旨,稱:“鐘元孫先生集理學之書,以'宗傳’為名,宗諸天也。”(《理學宗傳》,第13頁)弟子趙御眾亦曰其師之學“以天為歸,以孔為的”【13】。總之,孫奇逢非常明確地以“本天”“宗天”作為評判儒學的根本。他說:
“圣人之學,以天為準。”只此一句,是何等識見。天命不已,文德之純亦不已,文與天有二乎?天地之道,博厚高明。至誠之博厚配地,高明配天。至誠與天地有二乎?學不以天為準,皆其志滿、量狹、意矜之病。(《孫奇逢集》(下),第611頁)
“圣人之學,以天為準”,出自明太祖朱元璋與秦裕伯等人論學的對話。朱元璋曰:“為學之道,志不可滿,量不可狹,意不可矜。志滿則盈,量狹則驕,意矜則小。盈則損,驕則惰,小則卑陋。故圣人之學,以天為準。”(《明太祖寶訓》卷二)孫奇逢極為贊許“圣人之學,以天為準”的說法,認為文與天不二,至誠與天地不二。“文德之純”,即“文王之德之純”。“文王之德”為天所賦予,故文與天不二;至誠則達天地,故至誠與天地不二。所以歸根到底,一切以天為準則。
在文天不二等基礎上,朱元璋又推而廣之曰:“天人之理無二,人當以心為天。”(《明太祖寶訓》卷二)孫奇逢評論說:“以心為天,便是安仁利仁之事。”(《孫奇逢集》(下),第612頁)既然天理、人理不二,以心為天,便是將天理貫注于人心,仁充滿于心,便是行安仁、利仁之事。需要注意的是,“以心為天”并非以心為本,自由心證之意,而是盡心、知性以知天,存心、養性以事天,使心與天同一,重在強調心與天的貫通。
儒家的道統一般追溯到堯舜,孫奇逢不滿足于此,追問伏羲氏、軒轅氏之前,誰來傳道統?儒家思想源頭來自何處?他說:“自堯舜至孔子,道統相傳,歷歷如此。羲軒以上又誰為受?而誰為傳耶?莫之為而為者,天也。”(《孫奇逢集》(下),第251-252頁)“學以希賢希圣為歸,而其最初發愿,一直便到希天上。”(《孫奇逢集》(中),第624-625頁)天是儒家道統的源頭,在“本天”的前提下,孫奇逢力圖對儒學道統進行重構和整合,他指出:
道原于天,故圣學本天。本天者,愈異而愈同;不本天者,愈同而愈異。夫天大之而元會運世,小之而春夏秋冬,至紛紜矣。然皆天之元氣也。諸大圣、諸大賢、諸大儒,各鐘一時之元氣。時至事起,湯武自不能為堯舜之事,孔孟自不能為湯武之事,而謂朱必與陸同,王必與朱同耶?……道之一,正于至不一處見一,所謂殊途而同歸,一致而百慮耳。流水之為物也,萬派千溪,總歸于海。適邦畿者,由陸、由山、由水,及其成功,一也。(《孫奇逢集》(中),第618-619頁)
《魯論》所載,無言不可會通,然其教之所重,而本之所匯,則“時習”一語,足盡諸賢之蘊。故曾子得之而明德至善,子思得之而修道而教,孟子得之而集義養氣以塞天地,皆所謂一以貫萬者耳。不能得其一者,讀書破萬卷,究于自己身心毫無干涉,窮年矻矻,終老無聞。余嘗與及門二三子拈“學而時習”一語,六經、四書不能滿其分量,千圣萬賢不能出其范圍。即如清、任、和至不一也,而所以一之者曰皆古圣人也。微、箕、比干至不一也,而所以一之者曰殷有三仁焉。支分派別之中,自有統宗會元之地。若其必不能一者,是其端與我異者耳,非本天之學也。【14】
大人之實事,圣人之訓述,顯晦殊途,本源一致,總不出圣學本天一語,不本于天則異端耳。(《孫奇逢集》(中),第1427頁)
孫奇逢強調“圣學本天”,尤其所言“本天者,愈異而愈同;不本天者,愈同而愈異”,意義重大,極具洞見。其意是說,儒學在本天的前提下,觀點差異再大也是圣人之學;反之,非本天之學,即使觀點相同也離圣人之學很遠。孫奇逢非常重視孔子“學而時習之”一語,認為其足以會通諸賢意蘊,強調要在“學”和“習”中,以一貫萬,“于至不一處見一”,若不能得其一,縱使讀書破萬卷,于自己身心也是毫無關系。
這里所謂“一”,實際上是強調要以更高境界發現低層次的共同性,其意是說要善于發現儒家各派思想或大或小的價值和貢獻,做到最大包容。若最終仍不能發現其共性,則是異端之學,非本天之學。孫奇逢認為“天”從大的方面可以表現為元會運世【15】,小的方面可以表現為春夏秋冬,但不管大小都是天的元氣。
大圣、大賢、大儒,都是因為面對每個時代的歷史任務,因而是“時至事起”,其學說便各具其時代特點,不盡相同。湯武有湯武的事,堯舜有堯舜的事,孔孟有孔孟的事,因此朱熹與王陽明也必不相同,各有其特色及存在價值。孫奇逢為重構儒學,整合各家各派,找到了根本前提,即“本天之學”,認為在此前提下各家殊途而同歸,一致而百慮。反之,就是異端,就是“非本天之學”。
孫奇逢以“本天之學”作為儒學根基,據此評判何為儒學,何者非儒學。首先遇到一個難題,就是如何評價荀子。無人否認荀子在思想史上的重大意義,但他是否應該算作儒家,至今仍有極大爭議。孫奇逢令弟子編撰《北學編》,因荀子是趙人,又是儒學史上極重要的人物,曾經孟荀并稱,同人建議收入《北學編》,但最終卻沒有收入。何故?其原因就在于荀學非“本天之學”。
荀子把至上之天拉到與人平等的地位,其天為自然之天,不再具有超越性,也不再是道德和社會秩序的來源與根據,不需要仰視,不需要敬畏,更不需要歌頌。這與孫奇逢的“本天之學”理念顯然是背道而馳的。“天命之謂性”,天所賦必為性善,而“荀子性惡,遂不得與大圣大賢為 列”(《孫奇逢集》(下),第1294頁)。為 此,孫奇逢非常惋惜地說:“荀子大儒,以有激之言,遂成性 惡。”(《孫奇逢集》(下),第1295頁)
雖 然孫奇逢稱荀子為“大儒”,但因其憤激之下言性惡,便不得入“大圣大賢”之列。所以《北學編》終是以董仲舒為北學開山。孫奇逢為學極具包容精神,但并非如章太炎、勞思光等所批評的所謂“汗漫之失”“界限欠 明”【16】之類,而是有著根本原則。“本天之學”是孫奇逢重構和整合儒門各家各派的一個重要標準,作為儒學的必要條件,有之未必是,無之必然非。據此,荀子則不得入儒門。
依據“本天之學”的標準,孫奇逢對于非儒門的天主教,也有一定程度的肯定。天主教于明末傳入中國,“天主”譯名取自《史記·封禪書》所載“天主,祠天齊”,又據“最高莫若天,最尊莫若主”,以示“天主”為至高無上的主宰。【17】因此,“天主”的譯名吸收了儒家尊天的傳統。孫奇逢提到天主教說:“近又有西學,非揚、非墨、非禪、非元,儒紳學士,亦有歸之者。儂究其說,曰:一本于天,是謂天主,其說固不謬于圣人。儂曰:既不謬于圣人,則亦謹守吾圣人之教而已矣。何至自甘為陳相乎?”(《孫奇逢集》(下),第313頁)
孫奇逢對天主教的了解非常有限,但依據天主教“一本于天”【18】之說,認為其不謬于圣人,予以肯定,并勸其歸入儒門正途,不要自甘為孟子所批評的陳相之流。天主教亦認為天主教與儒學,尤其是與原始儒學頗多相通之處,強調“以天補儒”,糾正宋明理學之偏,兩者溝通的橋梁即是“本天”。
三
孫奇逢認為天的信仰早在堯舜時期就已建立。他說:“先儒有言唐虞之際,道在皋陶,謂天之一字,自皋陶拈出,而圣學本天之義始著。”(《孫奇逢集》(上),第181頁)皋陶于天人之際,深有所得,拈出天字,自此儒學本天之義就開始彰顯。《尚書·皋陶謨》中皋陶提出“天敘有典”“天秩有禮”“天命有德”“天討有罪”,即天制定了人倫常法,天規定了禮制秩序,天任命有德的人,天懲罰有罪的人,以此告誡世人,一切都是天的安排,人要遵循天道。因此,圣人的所作所為都是圍繞天來展開的,孫奇逢說:
日在天之上,心在人之中,天與日月不可學,亦學吾之心而已。心以天地萬物為體,其操功卻在日用飲食間。故曰“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盡心知性以知天,而圣人之能事畢矣。周元公曰:“圣希天。”程明道曰:“圣學本天。”孔子亦曰:“知我者其天。”天之外,復何事哉?
夫子假年學《易》,而以不息法天,行在《春秋》,以天自處。即《魯論》二十篇,大之言仁言德,細之日用飲食,名色雖殊,要之,文章皆性道。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圣人以至誠配天,同一不已。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時習之學,殆所稱盡人以合天,則人也而實天者乎?(《夏峰先生集》,第130頁)
圣賢所為,無論是孔子的“知我者其天”,還是周敦頤的“圣希天”、程顥的“圣學本天”等,目的都是為了“知天”“法天”“配天”“合天”,最終達到人天同一。天之外,更無他事。既然如此,人又應該如何獲知天命、遵循天道呢?孫奇逢講了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關于確立對天的信仰。孫奇逢提出,“以天自信,則心有主而神不亂”(《孫奇逢集》(上),第434頁),每見古人處患難時,亦嘗閑暇,是一種有信仰的表現。而以天自信的榜樣莫過于孔子,孔子被匡地人圍困時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斯文”存留與否,一切都取決于天的態度。
孔子非常自信上天賦予了自己傳承這種文化的使命,故而不擔心困境之中,匡人能把自己如何。另外的場合,孔子又說:“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上天把德賦予了我,桓魋能把我怎么樣?孫奇逢對此解讀說:“夫子以斯文自任,正以文為天之所授,人惡得而奪之。非矜天以為重,循理而已矣。此與桓魋章同一學術。”(《孫奇逢集》(上),第444頁)
他又引元代胡炳文《四書通》曰:“文王接堯舜禹湯之統,夫子接文王之統,皆天也。紂能囚文王,不能違天而害文王。匡人能圍夫子,不能違天而害夫子。”(《孫奇逢集》(上),第444頁)“斯文”為天所授,人無法奪之。他稱這并非矜天以自重,只是循理而已,只是遵天命而已。道統傳承皆天之所授,故最終人不能害天命。有人認為天命過于渺茫,對天命之說產生懷疑,于是與孫奇逢有一段問答:
或問:天命亦杳茫。降祥者,不必君子;降殃者,不必小人。詩書所載,亦令人有信不及處。曰:汝自不信,非天命之不足也。惟天之命,自古迄今,何嘗錯一事?何嘗爽一人?君子所以為君子,只是畏天命;小人所以為小人,只是不知天命。孔子自謂“五十而知天命”,又曰“知我者其天”,是豈杳茫而無據者哉?儒生俗士,以井底之見,測廣大之天,是之謂不知量。(《孫奇逢集》(下),第851頁)
對于天命渺茫之說,孫奇逢回答的極為篤定:是你自己不信,不是天命不足信。儒者應如孔子一樣,堅信“知我者其天”,堅定對天的信仰,要知天命、畏天命。而一些儒生俗士,以井底之蛙之識見,揣度廣大之天,非常不自量。
其次,關于與天溝通的基本原則。天作為儒者的信仰對象,信仰確立后,需時常保持與天溝通以獲知天命。如何與天溝通呢?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盡心上》)
孟子提出知天的路徑是通過盡心而知性,通過知性而知天。其功夫在“存”“養”。因為心會放逸,所以要“存心”;因為性不是圓滿自足的,所以要以仁義禮智等善行去滋養,即是養性。“存心”“養性”就是敬奉天的方法。最后,不管生命長短,都堅持修養自身以等待天命,這是建立使命的方法。孫奇逢對孟子的這段話評論說:
人天咫尺,呼吸可通。心、性、天、命四字只一樣,人具之為心,心之靈處為性,性之自出為天,天之一定為命,只要人從本來處探討得真切。而下手在存養二字,存養工夫又須做到盡頭不可歇手。靜時默存,動時惺存,是謂存心。靜是寂養,動是順養,是謂養性。心性合而成身,存養合而成修。壽則心性與身俱存,夭則心性不與身俱滅。天命自我植立,有常存宇宙間者,故曰立命,此知天之至、事天之極,而天命之性完全于心之結果處也。知天是知自心之天,事天是事自心之天,立命是立自心之命。總之,心生天、生命也。(《孫奇逢集》(上),第362頁)
這里孫奇逢提出:其一,肯定人與天溝通的可能性。人天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溝通就像呼吸一樣容易。其二,他將“心、性、天、命”視為一體,認為在人為心,在心為性,在性為天,在天為命。在天人溝通的過程中,“心”是主導,只需“盡其心而已矣”。有人問:圣人之心,何以能與性命天道融會,無少間隔?孫奇逢說:“萬物無所不稟,則謂之曰命;萬物無所不本,則謂之曰性;萬物無所不主,則謂之曰天;萬物無所不生,則謂之曰心,其實一也。古之圣人,盡性、立命、知天,皆本于心。故但盡其心而已矣。”(《孫奇逢集》(中),第540頁)
需要注意的是,孫奇逢這里所說“心、性、天、命”一樣,是就人天溝通的角度而言的,重點是強調四者的互通性,并非認為它們在實質上等同。其所說“古之圣人……皆本于心”,以及“自心之天”。這里的“心”,都是在“圣人性其心”,即以性言心的前提下所講,并非以心為本體,圣人之心最終還是本于天。其三,存養工夫需要動靜結合,不可停歇。要心性相合以成身,存養相合以成修。其四,達到“知天”“事天”的極致,天命之“性”便在“心”處結果。如是則一切便由心做主,心生天、生命。
可以看出,孫奇逢認為人與天是雙向貫通的:一方面,通過盡心、知性而知天,再加以存心、養性工夫而事天;另一方面,知天之后,則心生天、生命。《大清畿輔先哲傳》稱孫奇逢“研求身心性命之歸而究極于天人之際,乃覺一言一行皆發于良知,而基于慎獨……恍然此心與天地萬物相通,學益大進。”【19】孫奇逢究極于天人之際,最終心與天地相通,學問及生命境界大大提升。
再次,關于與天溝通的具體方法。其一,最重要的是“隨時隨處體認天理”。孫奇逢自謂:“隨時隨處體認天理,此八個字,吾生平精神盡在此。”(《孫奇逢集》(中),第1359頁)體認天理是一個認識并使自身行為合乎天理的過程,需要體驗和實踐。因此,體認天理是一種工夫,“于倫常日用之間,處處踏實,不肯絲毫放過”(《孫奇逢集》(下),第722頁),操之則存,舍之則亡。
天理源自于天,但卻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里。“理與天地混合,一飲一食、一語一言、一動一靜,莫非天理之流行。孔子之知其天命,正在飲食起居語默間,與天命相通徹。”(《孫奇逢集》(下),第904頁)天理貫注在日常的飲食、言語、動靜之間,因此要在日常生活中與天命相溝通,孔子亦是于此中與天命相通徹而知其天命。孫奇逢還特別強調,天理要能自己體貼出來,要能深造自得,使天理與自己為一,不能自己體貼,天理終與我無干。
其二,敬畏與祈禱。孫奇逢以孔子來說明:“夫子曰'知我者其天乎’,蓋無一事不可與天知也,故曰'丘之禱久矣’。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孫奇逢集》(上),第437頁)這里,孔子是通過祈禱的方式與天溝通,但孔子指出,如果不知敬畏,獲罪于天,祈禱也沒用。其三,“下學而上達”。《論語·憲問》中孔子說:“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孔安國釋為“下學人事,上知天命”,皇侃疏曰:“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命。”【20】
孔子感嘆沒有人知道自己,唯有天知。上達于天的方法便是“下學而上達”。孫奇逢以“漸修”“頓悟”對應“下學”“上達”,曰:“漸者下學也,頓者上達也,豈可以二事言。”(《孫奇逢集》(下),第265-266頁)認為兩者非二事,頓從漸來,有“漸修”,才會有“頓悟”,藉由“下學”以“上達”于天。天命下貫于人,人可上達于天。
四
二程等理學家強調“天者,理也”,乃至以“天理”“理”取代“天”作為儒家的終極本體,作為儒學的根基。其后,整個理學的建構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黃百家謂宋儒以“天理二字立其宗也”。
孫奇逢亦強調“天理”,與宋明理學家似乎并無二致。他說:“學以圣人為歸,無論在上在下,一衷于理而已矣。理者,乾之元也,天之命也,人之性也。”(《孫奇逢集》(上),第620頁)又說:“儒學本天,天者,理也。見危授命,經世宰物,隨地自見,總之一理而已。”(《孫奇逢集》(下),第715頁)孫奇逢這里講“天者,理也”,“一衷于理而已”,“總之一理而已”,似乎同樣是以“理”取代“天”作為終極依據。
但注意他所講的“理”是乾之元、天之命、人之性,意即“理”只是“元”“命”“性”,而不是作為依據本身的“乾”“天”“人”。“理”雖然重要,但“理未嘗一日不在天下,儒者之學乃所以本諸天也”。所以,綜合來看,孫奇逢本天之學的思想是非常明確的。在他那里,“天”是終極本體,是信仰的對象和價值觀的來源,是儒學的根基。“盡人以合天”,是其學說鮮明的特點。“天理”或“理”,由“天”所授,始終是第二位的。
二程等理學家把“天”通過“天道”過渡到“天理”或“理”。在他們看來,“理”不僅是萬物的本原,還是萬物的創造者和主宰者。程顥說:“理者,實也,本也。”(《二程集》,第125頁)強調“理”為“實”,為“本”。朱熹非常強調“理”對萬物的主宰意義。他說:“天下莫尊于理,故以帝名之。'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降,便有主宰之意”,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謂主宰者,即是理也。”【21】“理”不僅主宰著宇宙萬物和人類社會,還是世界的本原、萬物化生之本。謝良佐說的更加直白:“所謂天者,理而已。只如視聽動作,一切是天。”【22】意思是說,所謂“天”,不過是“理”而已。視聽言動之理,便是天。“理”完全取代了“天”的位置。
何為儒學?儒學以何為根基?是儒學的根本性問題,其問題意識要在彰顯儒學的特質,使儒學與其他學說及異端分別出來。宋明時期儒學的論敵主要是佛道二家,但基本上可歸約為儒佛之辨。在儒佛之辨中,何為儒學,儒學以何為根基的問題得以彰顯,從中亦可窺見其答案。
程頤指出儒佛的本質差別在于:“《書》言天敘,天秩。天有是理,圣人循而行之,所謂道也。圣人本天,釋氏本心。”(《二程集》,第274頁)這里,程頤認為《尚書》所言天敘、天秩為“天理”,循天理而行就是“天道”,背后則是“天”。因此,“圣人本天,釋氏本心”就是儒佛的本質差別。程頤的這一說法,引出后來理學家的廣泛討論。對此,朱熹表示認同,并指出釋氏“不可與入堯舜之道者,正為不見天理,而專認此心以為主宰”(《晦庵集》卷三十)。
明儒羅欽順也對程頤這一斷語極為贊賞,稱其見得透、斷得明,“此乃灼然之見,萬世不易之論,儒佛異同,實判于此”(《困知記》續卷下)。雖然理學家所謂“本天”,其“天”之意涵,或指“天理”“理”等,但對于籠統地說“圣人本天,釋氏本心”,儒者幾乎是毫無異議的,黃宗羲一言以蔽之:“吾儒本天,釋氏本心,自是古人鐵案。”【23】至此,儒學是“本天之學”,其根基為“天”,似成定論。
黃宗羲同時表示,不能因為佛教說“本心”,儒家就不能講了。儒家也有“本心”之說,但兩家意義有不同。因洞徹佛教弊端,而拋卻自家寶藏,是因噎廢食之舉。孫奇逢對此有深入辨析。有人對本天、本心之說提出質疑,孫奇逢對其進行了回應:
問曰:“虞廷之人心道心非心乎?孔子之從心所欲非心乎?何獨禪學本心也?”曰:“正謂心有人心道心,人心危而道心微,必精以一之,乃能執中,中即所謂天也。人心有欲,必不逾矩,矩即所謂天也。釋氏宗旨,于中與矩相去正自千里。”(《孫奇逢集》(上),第622-623頁)
有人指出,虞廷心傳,即堯帝向舜帝傳授的十六字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厥執中”是講心,孔子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亦是講心,所以儒學也有本心之說,為何獨稱禪學本心呢?孫奇逢對此回答說,執中的“中”即所謂“天”,不逾矩的“矩”即所謂“天”。所以,儒者之心,最終的根據還是源于“天”。孫奇逢又說:“本心二字,肇自孟子。……則釋氏之本心,與孟子之本心其間,于何分途乎?”(《孫奇逢集》(下),第332頁)
孟子與釋氏都有本心之說,二者的根本區別在哪里?在何處分途呢?他舉了王陽明的例子來說明,“無善無惡,雖禪家宗旨,然陽明學之把柄,以天地萬物為體,以明德、親民、止至善為用,其所謂無善者,謂無善之可名正至善也。”(《孫奇逢集》(下),第332頁)禪家與王陽明都講“無善無惡”,但王陽明是以儒者境界為根底,其無善實為至善。
孫奇逢又從儒釋二家對心性關系態度的角度闡釋說:“圣人性其心,釋氏心其性,亦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謬耳。”(《孫奇逢集》(中),第569-570頁)儒者以性言心,性為心之本,是天命所賦,因而“本天”,主張性心至善;佛氏以心言性,心為性之本,因而“本心”,主張心性無善無惡。這樣孫奇逢將儒者本心與釋氏本心做了明確的辨析。兩者的根本差別在于,儒者之本心,背后仍有更根本的天,因而最終是本天;釋氏之心背后則沒有天。
有些理學家雖一方面承認“圣人本天,釋氏本心”之說,但另一方面又非常強調心之作用,主張心外無天,心即天。明儒胡直說:
圣人本天,舍人心又孰為本哉?非心之外別有天也。……凡本心者即有釋氏之失,則此心固為人之大祟乎?所謂皇極帝則,明命天理,皆當刳心剔性,別有一物,以索諸棼棼蕓蕓而后為得也?孟子謂仁義禮智根于心,愛親敬長為良知,皆非也?夫茍不能自信其心為天,索諸棼棼蕓蕓以求之,吾見其劈積磔裂,膠固紛披,不勝推測,不勝安排,窮搜愈精,比擬愈似,而天者愈離,吾未見其能本也。【24】
胡直說,如果凡是主張本心者就有墮入釋家之失,此心豈不是人之鬼祟?這樣的質問本來是合理的,正如前面有人向孫奇逢提出的疑問。但胡直卻走向另一個極端,極度強調心之作用,“自信其心為天”,“舍人心又孰為本哉”,最終又陷入心本之說。
明末大儒劉宗周也有類似的說法,但其論證比胡直的感性化表述要復雜的多。他說:“釋氏之學本心,吾儒之學亦本心,但吾儒自心而推之意與知,其工夫實地,卻在格物,所以心與天通。”(《明儒學案》(卷六十二《蕺山學案》),第1516頁)又曰:“圣學本心,維心本天。”(同上,第1593頁)劉宗周講儒學本心,又通過“心與天通”“心本天”一系列邏輯推導,似乎又回到儒學本天上來。
但劉宗周學說的特點是反對超越的本體,強調工夫與本體合一、工夫即本體。因此,在他那里是沒有終極本體的,“天”自然也不可能是最終之本。他說:“一心也,而在天謂之誠,人之本也;在人謂之明,天之本也。故人本天,天亦本人。”(同上,第1522頁)人以天為本,天也以人為本,形成天人互本,從而取消了終極本體的存在。這與孫奇逢“本天之學”所強調的“理未嘗一日不在天下,儒者之學乃所以本諸天”,對“天”終極地位的肯定有很大不同。
作為儒家信仰對象之“天”,被“天道”“天理”“理”所取代,“天”的超越性意涵被消解,明儒楊豫孫深刻洞悉了這一變化過程。他分析說:
古初生民,大較與天相近,堯非親,桀非疏,人之不能分天,猶魚之不能離水也。故動必本天,言必稱天,非以下合上之意。中古圣人,替以道字,本欲易曉,后來卻只往道上求,便覺與天稍隔一塵。末世并道字不識,支離淆雜,日日戴皇天履后土,不知天地在于何處,所以人小而天大,遂謂禮樂為顯,鬼神為幽。(《明儒學案》(卷二十七《南中王門學案三》),第621-622頁)
遠古時期人與天相近,實際就是絕地天通之前人神雜糅的狀態,是“動必本天,言必稱天”的階段。中古時期,“天”被“道”所取代,人們“只往道上求”,與背后之“天”隔了一層。此期大約相當于宋明理學時期,雖曰“吾儒本天……是古人鐵案”,但卻有意無意地,以“天道”“天理”“理”取代了“天”。再往后,人們連天道等都不認識了,雖“日日戴皇天履后土”,卻日用而不知,不知天地在何處了。
雖標榜“儒學本天”,但考察其“本”則未必是“天”。因此,欲重建天人儒學,必先正名乎!孫奇逢引明末理學家陳琛(陳紫峰)的話說:“《中庸》一書始之以天,終之以天,夫學所以學為人而始終以天焉者,天人一也,不天不足以盡人。故始以'天命之謂性’,自天而人也,終以'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則自人而天也。”(《孫奇逢集》(上),第395頁)又曰:“一部《中庸》,從天起,從天止,其義如是。”(《孫奇逢集》(下),第858頁)“道寄于人,而學寄于天。”(《孫奇逢集》(中),第624頁)因此,儒學就其本質而言一定是天人儒學,以天為本,而夏峰北學的要旨就在于明于天人之歸,恢復儒家正學——天人儒學。《清儒學案》稱孫奇逢“氣魄獨大,北方學者奉為泰山北斗”,即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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