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耀仁
依靠模本檢驗作品真偽
在上一期的《歸類繪畫元素的真跡模本》中,筆者分析了王蒙真跡的各類元素,以這些元素作為模本,可以檢驗存世作品的真偽。雖然山水畫包含諸多元素,但有時候關鍵的幾個元素,即可斷定真偽乃至創作時段。
《花溪漁隱圖》,共有三本,全部存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曾造成多方困擾,而王季遷和李霖燦兩位先生通過文獻考據和圖像對比,認定經項墨林、梁清標遞藏的乙本為真跡(注1),此論已被學術界公允。其實對于熟悉王蒙繪畫元素的鑒家而言,通過右下角林木、土坡和小草等元素,已足夠判斷(圖1),此外,此作丘壑皴法也接近《秋林萬壑圖》(圖2)。
圖1、三本《花溪漁隱圖》的右下角包含樹干、土坡、小草等元素,比對之后右邊(乙本)明顯為真跡。
圖2、《花溪漁隱圖》(乙本)與《秋林萬壑圖》的丘壑皴法一致。
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溪山風雨冊》,諸多元素不但與《夏山隱居圖》和《丹臺春曉圖》相似,并且其兩岸一江圖式也是元代中后期最為流行的圖式。更重要的是,上海博物館的《山水三段》,從整體格局到局部元素,均與上述作品相互交集或吻合,由此推斷為《溪山風雨冊》的散頁,具體論證可參閱榕溪園第4期(注2)。有趣的是,《山水三段》曾被吳湖帆、張蔥玉、謝稚柳、張大千、徐邦達等前輩一致定為趙孟頫真跡,半個世紀以來未曾被質疑,2007年仍然被請回趙孟頫的故鄉湖州博物館參加《歸去來兮——趙孟頫書畫作品回家展》。
同屬故宮博物院的《關山蕭寺圖》,鈐有清宮五璽和“太原王掞藻儒父章”等印,款識為“關山蕭寺,黃鶴山中人王蒙(下缺數字)畫于建業書房”。《大觀錄》著有相同畫目的作品,其中自題二詩,并題識“王蒙叔明詩畫”。同書在《丹臺春曉圖》中言:“王奉常先生藏元賢畫,于山樵、子久獨多。山樵諸種俱散斥不少靳,惟此圖與《關山蕭寺》,寶愛不舍。”因兩款識內容明顯有異,徐邦達據此以為“時敏應有王蒙自書詩題,可見并非一本”,從而認定“摹本無疑。論絹、墨、色彩氣息古舊,可能要到明代上中期”(注3)。之后,傅熹年也斷為“明人摹本”(注4)。但通過比對,發現丘壑懸崖、林木雜樹(參照上期圖5、圖7)、甚至蘆草(圖3),均與《葛稚川移居圖》相似甚至一致。相比之下,此作丘壑已出現卷曲的牛毛皴,或時間稍晚。
從合理的邏輯出發,當實物圖像的信構成清晰的證據鏈,且其結果又與文獻相左的時候,我們只能撇開虛擬的文字,而遵循真實的圖像信息。在強大的證據鏈和原始文獻甚至權威群體面前,我們只能選擇前者。
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溪山高逸圖》,曾刊發于《故宮藏畫大系》等重要出版物。此作氣息古雅,筆墨老道,若以圖式、氣息、筆墨判斷,很難找出破綻,但通過比對系統模本,發現所有元素均與王蒙真跡不相符合,但夾葉樹的樹干結構和雙勾葉技法卻與文徵明《太湖攬勝圖》完全一致(圖4),柏樹的處理方法在文徵明的作品中更是常見,如故宮博物院藏《滄溪圖卷》和榕溪園藏《前后赤壁賦圖卷》等作品。王季遷在20世紀80年代也有過文派模仿的觀點(注5)。此畫上部空間閉塞,山頭明顯被切斷,有可能是參照《具區林屋圖》被損情節而有意所為。
同是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東山草堂》,也曾多次出版,但其繪畫元素與真跡系統比對,無一符合且相形見絀。其款識顯示書法素養嚴重欠缺,甚至不知如何提按,其印鑒甚至與某個作坊相關。
存藏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的《松下著書圖》,無論人物、林木、小草、泉溪、山石等繪畫元素,還是款識書法,均有異于王蒙任何時期的真跡,此作的諸多元素,竟然與過云樓所藏的《稚川移居圖》,以及曾出版于吳湖帆《丑簃日記》(注6)和徐邦達《國光藝刊》(注7)的《煮茶圖》等作品有清晰的關聯(圖5),顯示同屬一人的特性。其中《稚川移居圖》,留有早于王蒙40年離世的韓性的題跋,其時間倒流也遭人詬病,且項墨林所有藏印也與真印不符。
圖5、《松下著書圖》(中)與《稚川移居圖》(右)的丘壑表現完全一致,看似接近真跡《秋林萬壑圖》(左),但明顯僵硬。
《修竹遠山圖》已知有兩本,題識內容一樣,均屬兩岸一江圖式,但具體丘壑有異,都曾經清宮舊藏,而今,一本庋藏臺北故宮,與真跡元素不符;另本私藏瑞典,其丘壑元素與《素庵圖》一致,應為真跡。
通過比對王蒙真跡模本,目前存世的王蒙真跡大約24件,具體如(圖6)所示。另外,據《吳湖帆文稿》稱:“《林泉清集圖》雖聲名顯赫,然同樣具有三本”。目前已現身兩件,屬于典型的王蒙格式,元素也相近,但較為單薄,顯然是依據底本的摹作,還有一件傳說私藏美國,目前未見高清圖。
檢驗的過程和結果說明三個問題:
第一、真跡之間的多項元素必有關聯,同一元素相似度較高;
第二、真跡的元素并非一成不變,而是變化發展的。
第三、真跡與偽跡之間的元素相似度缺乏或很低。
從檢驗結果可知,一旦某個元素出錯,其它環節也將無一例外地出錯,這就是說,任何贗品都經不起真跡系統的檢驗;而真跡作品即使整體外貌有異于常態,也總能夠尋找到其中相符的重要元素。這些新發現的元素,又可作為新數據納入系統,如此循環,整個系統的數據便會愈加完善和強大,其真跡遺漏的可能性就越小,任何贗品也將無處遁形。
(原載《中華書畫家》2015/1,略有修改)
注釋:
注1、王季遷、李霖燦《王蒙的花溪漁隱圖》,臺北《故宮季刊》第1卷第7 期,1967 年。收錄于《中國名畫研究》(上),臺北藝文印書館,1973 年,第211-215頁。
注2、康耀仁《王蒙<溪山風雨冊>考》,《中華書畫家》2014 年第6期。
注3、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下卷(文字版)。
注4、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中國古代書畫目錄》第二冊,文物出版社,1985 年。
注5、徐小虎、王季遷《畫語錄之九·梁楷王蒙》,臺北《故宮文物月刊》第27 號,1985 年,第78-82 頁。
注6、吳湖帆《吳湖帆文稿》,吳元京審訂、梁穎編校,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4 年,第279 頁。
注7、徐邦達《國光藝刊》創始集,1939 年,第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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