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保物權的期間
“擔保物權期間”是一個關涉擔保當事人利益損喪的重大問題。關于擔保物權的期間限制,基本存在四種立法例:
其一,法國立法例,擔保物權隨其所擔保的債權因訴訟時效屆滿消滅而消滅。其二,德國立法例,通過取得時效限制擔保物權,但是否認獨立的擔保物權訴訟時效制度。根據取得時效為原始取得的性質,承認取得人應取得占有物的完整所有權,從而排除抵押權的適用。其三,日本立法例,其以獨立的、完整的訴訟時效和取得時效制度約束擔保物權。承認包括抵押權在內的其他財產權可以作為訴訟時效的客體,抵押權可以獨立地因時效之完成而消滅,只是在抵押權時效與抵押權所擔保的債權時效不一致時, 債務人或抵押人不得援引抵押時效而對抗抵押權人。此外,抵押權還可因取得時效之完成而完成。其四,我國臺灣地區區立法例:通過設置除斥期間制度來限制擔保物權的行使。臺灣地區“民法”第880條規定:”抵押權人于消滅時效完成后, 五年間不實行其抵押權的,抵押權消滅。”
縱觀上述各國和地區的立法例,在對擔保物權的期間限制方面,基本可以分為時效制度和除斥期間制度兩種模式:前者是通過時效制度來限制擔保物權的存在和行使;后者是通過建立除斥期間制度來予以規制,訴訟時效僅僅是擔保物權除斥期間的一種計算參照。
對于抵押權等擔保物權的期間問題,《擔保法》對此未作明文規定,屬于授權型漏洞。《擔保法司法解釋》第十二條將擔保物權的期間區分為存續期間和行使期間。
就存續期間而言,基于物權法定主義原則,當事人不能約定或登記機關不能規定抵押權的存續期間,故該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約定的或者登記部門]要求登記的擔保期間,對擔保物權的存續不具有法律約束力”。
就行使期間而言,若對擔保物權的行使期間不予限制,可能助長擔保物權人濫用其因為擔保物權而取得的優勢地位,也不利于擔保交易關系的穩定;特別考慮到雖然我國民法學界就物權請求權是否受訴訟時效的影響問題存在一定的爭議,但是基本認為訴訟時效的客體是請求權,并不適用于包括擔保物權在內的物權本身,加之我國并未建立取得時效制度,故該條第二款參照我國臺灣地區除斥期間制度模式規制擔保物權的行使:“擔保物權所擔保的債權的訴訟時效結束后,擔保權人在訴訟時效結束后的二年內行使擔保物權的,人民法院應當予以支持”。該條款本意是抵押權人在主債權訴訟時效結束后兩年內不行使抵押權的,抵押權歸于消滅;但鑒于司法解釋的性質,故采取司法解釋語言進行表述。《物權法》第一百七十七條規定了擔保物權消滅原因,第二百零二條規定有抵押權的實行期間,即“抵押權人應當在主債權訴訟時效期間行使抵押權;未行使的,人民法院不予保護”。兩相比較,可以明顯看出:在抵押權存續期間方面,《擔保法司法解釋》與《物權法》皆堅持物權法定主義原則,禁止當事人約定抵押權的存續期間,約定的存續期間不能成為抵押權消滅的原因。但在抵押權實行期間方面,兩者之間存在沖突,前者通過兩年的除斥期間規制抵押權,后者通過主債權的訴訟時效限制抵押權。
值得注意的是,第二百零二條是整部《物權法》中唯一使用司法解釋語言表述立法內容的條文,因此,關于該條規定亟待解釋的問題是:抵押權人未在主債權訴訟時效期間行使抵押權的,抵押權是歸于消滅,還是罹于訴訟時效,抑或是抵押人可根據從屬性規則行使抗辯權?
有觀點認為,該條規定的涵義是,主債權訴訟時效經過后,抵押權人喪失的是抵押權受人民法院保護的權利即勝訴權,而抵押權本身并沒有消滅;如果抵押人自愿履行擔保義務的,抵押權人仍可以行使抵押權。
筆者認為,這種解釋實際上是使抵押權罹于訴訟時效,明顯有失妥當。理由在于:該觀點在立法成本與立法效益比較方面明顯失衡。該解釋所追求的立法效益是為了防止抵押權人在抵押人在自愿履行擔保義務的場合構成不當得利,但卻以突破民法通說和造成物權法體系內部沖突為代價。具體而言,在主債權訴訟時效經過后,除非抵押人忽發善心或受到脅迫或存在其他交易,否則其自愿履行擔保義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為了保障這種微小的可能性并防止抵押權人由此構成不當得利,就突破“訴訟時效僅適用于債權請求權”的民法通說,開擔保物權本身罹于訴訟時效的先河,可謂得不償失。尤其是,若將第二百零二條解釋為抵押權適用于訴訟時效,將面臨一個嚴重問題:在主債權訴訟時效完成后,質權和留置權是否適用于訴訟時效?若作肯定解釋,那么將因物權法沒有明確規定而違反物權法定原則;若作否定解釋,則“抵押權適用于訴訟時效,質權和留置權不適用訴訟時效”的解釋結果將導致《物權法》第四編內部構成體系違反。
有觀點認為,應將第二百零二條解釋為抵押人在主債權訴訟時效完成后,可以基于擔保權的從屬性規則,行使抗辯權。筆者認為,該種解釋不無道理,也符合擔保權從屬性規則的精神。不過,若是如此,那么為何該條要用司法解釋語音來表述呢?既然《物權法》第一百七十二條、第一百九十二條等已經明確擔保物權的從屬性規則,為何單獨規定抵押人的抗辯權呢?筆者認為,該條規定的語言風格受《擔保法司法解釋》第十二條的影響較大。就用語科學性而言,表述容易產生歧義,遠沒有司法解釋第十二條規定得簡單明快。比照前述各國規制抵押權實行的模式,對比立法成本與效益,比較妥當的解釋是:《物權法》 第二百零二條參照了法國民法第2180條的抵押權規制模式,主債權訴訟時效完成后,抵押權消滅。如此解釋優點有三:其一,符合民法關于訴論時效僅適用于請求權的通說。其二,符合《物權法》第四編擔保物權體系內在邏輯。《物權法》在第十五章“一般規定”中第一百七十七條規定了擔保物權的統一消滅原因;在第十八章第二百四十條規定了留置權的特殊消滅原因;因此,將第二百零二條解釋為抵押權的特別消滅原因,比較適宜。其三,使抵押權因主債權訴訟時效完成而消滅,不僅簡單明快,而且便于實務操作。《物權法》第二百零二條在立法技術上,可能屬于一個不大不小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