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我們只要蘆花就夠了,清淡可調(diào)百味,潔白可染五彩,能詮釋秋韻的,最好是蘆花。
寒露到,蘆花白,花絮如雪,連成花海。
現(xiàn)在,我們身邊的秋色很絢麗,層林盡染,五彩斑斕,美得熱烈而歡快。清淡之人,特別想念故園的秋天。
“蘆花千頃水微茫,秋色滿江鄉(xiāng)。”宋代陳亮這首詞恍如寫的就是我家鄉(xiāng)。只是沒有江,有無數(shù)的河,無盡的蕩。故鄉(xiāng)多濕地,濕地生蘆葦。南閘外,幾千畝綿延開去,和其他村鎮(zhèn)的蘆葦蕩接壤,一直遠到天邊,遠到我們叫不出地名的遠方。
先人們一定是一群有詩意的人,選擇濕地棲居,和《詩經(jīng)》里走來的蘆葦做伴。“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是荻,葭是葦。搖曳千年的蘆葦,為秋守候,為愛代言,和我們世代血肉相連。
我們那里,蘆葦叫蘆柴,長蘆葦?shù)臑┩拷刑J灘。父親講述,我的祖父守著村落里最大的一片蘆灘。有多大?一天一夜走不完一圈。要吃肉,下蕩割幾個蘆柴個子去換;要穿衣,也割幾個蘆柴個子去換。吃喝家用都指著這片灘,是蘆葦蕩延續(xù)了我們一族。后來分田到戶,這蕩分割給各家各戶。我們記事時,不論大人孩子,一個人頭分三五畝蕩田還是有的。沒有誰比我們更熟悉蘆葦了。
夏天,蘆葦灘綠意盎然,飛鳥眾多。灘涂上更是豐富,有魚有蝦有蟹有螺有蛇有龜有鱉有野雞有野鴨,還有它們下的蛋……天然的動植物課堂,小學校老師一年一度組織的春游,到現(xiàn)在仿佛記憶如昨。
由夏而秋,蘆葦漸黃,蘆花漸放。當風吹蘆葦發(fā)出干爽的沙沙聲,柴鬧子鳥“切刮切刮”叫得人坐不住時,秋色正好,蘆花正揚。
蘆花開了,柔如絮,輕如羽,絨絨的,柔柔的,隨風蕩漾,風情萬種。不同時候看它,感覺不同。晨光里,透過花絮看朝霞,好似蒙了一層紅紗,暖人心扉,柔人肝腸。正午陽光下,蘆花則皎皎如雪,銀光閃閃,柔中帶剛。傍晚,夕陽的余暉里,蓬蓬松松的蘆花,和金色的夕陽糅合在一起,無數(shù)的金絲線摻雜在雪絨花里,白中有金,金中有白,靈動得很。蘆葦對水的愛戀,自尊又自卑,千年不改。坐在水邊,懷揣素心靜觀蘆葦蕩,我們從這里頓悟世界的遼闊,個體的渺小,不由得用力抱抱自己。
城市里,偶爾遇見人工種植的蘆葦,放花時,一小撮一小撮的,也引得喜愛它的人們?nèi)杠S著奔過去合影。也有女伴,摘幾枝蘆葦花,插在高腰瓷瓶,復制想念中的風景。每每此刻,我就想到故鄉(xiāng)那片無邊無際的蘆葦蕩,蘆花如雪的秋天。
蘆花是最美的秋日詩詞。王安石有“江清日暖蘆花轉(zhuǎn),只似春風柳絮時”,他的蘆花是溫情的;陸游有“最是平生會心事,蘆花千頃月明中”,他的蘆花是有人性的;黃庚有“十分秋色無人管,半屬蘆花半蓼花”,他的蘆花是霸氣的。
我的蘆花調(diào)皮得很。祖母用蘆花絮過棉衣,母親用蘆花鋪過鞋窩,這些窮困的記憶,絲毫不影響蘆花帶給我們的趣味。我們用染料,將蘆花染成紅的,似春日桃花爛漫;將它染成藍的,像藍印花布沉靜優(yōu)雅;將它染綠,就成九尾鳳凰的尾羽,奔跑、喧鬧。秋天,我們只要蘆花就夠了,清淡可調(diào)百味,潔白可染五彩,能詮釋秋韻的,最好是蘆花。
風從外面跑到我們這里,從蘆花梢子上奔到村莊里,告訴我們,這就是秋了。(作者:王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