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段永祥
“老師,我們也沒有辦法了。”李燕爺爺說,“這孩子,叫不去學校里。只要一把她送到新哨(離學校三公里的集鎮),她就說身體不舒服,我們堅持的話,她就哭。”
李燕是個瘦小的女孩子,上學期呆在學校的時間不超過三周,這學期不超過一周。每學期開學,奶奶帶她來報到注冊,不用幾天,她就會因為流鼻血而被接回家里,再也送不進學校。
七十多歲的奶奶帶她去市里醫院檢查過,沒什么問題。我讓她帶去大一點的醫院看看,老人不再接話,說吃著草藥呢。
小姑娘身體沒事的時候,也不愿意來學校。奶奶說沒有讀過二年級,不會讀書,所以很怕到學校。對于她來說,沒罵過,沒批評,連作業都不檢查她的,給她燒熱水泡金銀花,也留不住她。
這次是第二次到她家。校長開著車,爬了十四公里的盤山路,七點半到達這個山頂的村子。山上空氣不錯,稀疏的房屋后面是繁茂的樹木,綠色肆意生長著。孩子并不在家,李燕爺爺說跟奶奶去地里干活了——給別人家栽烤煙。
“孩子的爸爸回來過嗎?”我問。
“沒有。已經兩年多沒回來過了。”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過年會回來看一下老人和孩子。
“他們在哪兒打工?廣州嗎?”
“不是廣州,是福建。”
“做什么?建筑工地嗎?”
“具體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李燕爺爺一會兒在昏暗的空心磚搭起的廚房里做飯,一會兒出來招呼我們。
暮色襲過來,這不知多少海拔的地方溫度降下來,校長回車里拿外衣穿上,我把防曬服的拉鏈拉上,戴上帽子。老人從屋里給我們端出一盆火。
八點,李燕和奶奶還沒有回來。李燕爺爺去找了找,十多分鐘后才回來。孩子見了我們神情凝重,低頭不語。奶奶跟我們打招呼:“老師,你們上來啊?”
“老師,真是對不起你們,這個小娃不去讀書,我也沒有辦法。說她兩句,她還會跑出去躲著。”
“你們出去做一天活,工錢是多少?”我問。
“一天一百。”
“李燕跟著你去,她有工錢嗎?”
“小孩子是沒有的。她就是跟著去玩的。”
“娃娃不讀書,她爸爸什么意見?”
“她爸爸沒什么意見,只讓我們往學校里送。話都沒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這一陣子,他給家里打過電話嗎?”
“沒有。”
來家訪之前,我給孩子奶奶打電話,停機,給爺爺打電話,沒人接聽;給李燕爸爸打電話,不接,連續發幾條短信,沒反應,直到我說“收到請回復”,他才回了“收到”兩個字,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兩個年邁的老人,給別人賣工,帶著一個不想讀書的孫女,挺不容易的。有時候夜里還要找車來學校里接回生病的極李燕,兒子卻不回來看看,在遠方遙控指揮。
“李燕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弟弟,三歲了,爸媽帶在身邊。”
“以后回來嗎?”我繼續問。
“說是等改讀書時,媽媽會帶著回來,在家里陪著。”
我原本想問兒子會不會寄錢回來,忍住了。如果答案是很少寄,會不會是戳到老人的痛處。
我想這樣地方的青年,出去打工到底是去賺錢還是在逃避?為什么不把自己的孩子帶在身邊?愛的缺失會讓孩子的人格不夠健全,更別說孩子良好習慣的養成了。李燕弟弟,那個出生在繁華城市,長到六歲,突然回到陌生的窮鄉僻壤讀書,心理會有怎樣的落差?
臨走的時候,李燕奶奶遞給我們一袋桃子,推辭不掉,我收下了,似乎只有這樣,老人對我們造成的“麻煩”的心理才會好受一些。
留守兒童,空穴老人,這些字詞,像冷風一樣,呼呼刮在窗外,刮在心里。
原創 段永祥(童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