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萬歲
文/古彭萬俟軒
十一、三妮要讀書
三妮比我小4歲,1972年剛好15。因為她上學晚,15歲才在大隊“戴帽中學”(文革開始后提倡就地辦學,很多中學特別是初中都搬到農(nóng)村基層來辦,初中稱“戴帽中學”,高中稱“聯(lián)辦中學”或“聯(lián)中”)讀初一。
可是就在這年夏天,三妮突然輟學了。
1968年春天,三妮爹患肺結核病在醫(yī)院查出來。那時候這種病是很難治的,大家聞之色變,都習慣把這種病說成“癆病”,有文化的人說是和林黛玉一樣的。
“肺結核”這個新名詞,大家是后來才知道的。三妮爹初得病時很輕微,本人也沒當回事,直到后來突然咯血,三妮的娘才開始著慌,用平板車拉著他四處求醫(yī)。
三妮爹是從1971年秋天開始咯血的,斷斷續(xù)續(xù)大半年,到1972年初春時突然重起來,后來竟臥床不起了。三妮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在大隊“戴帽中學”上初三,一個在山口(公社駐地)中學上高二。
本來家庭生活就不是太富裕,爹病重后,生活越加困難起來。一家三個孩子上學,全靠一個婦女掙工分,日子過得實在夠嗆。三妮娘權衡再三,決定兩個男孩繼續(xù)上學,把三妮的學停下來。那時候農(nóng)村還是有點封建的:三妮是女孩家,學上得再好最后也得嫁出門,書是給人家讀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三妮回家能幫她娘收拾一些家務,在這方面,女孩要比男孩強得多。
三妮輟學后,心里非常難過,背地里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有一次我去大隊醫(yī)務室,正好路過她家自留地。發(fā)現(xiàn)三妮在葦叢里哭泣,一問才知道,她娘不讓上學了。
三妮說,就是因為上面有兩個哥哥,所以爹娘從她很小的時候就決定不讓她讀書。后來還是學校老師到家里多次動員,她爹娘才松口同意。可是當她上學時已經(jīng)9歲了,比別人家孩子晚了兩年。現(xiàn)在,好不容易到手的讀書機會又突然失去,她心里很難過。我聽了她的敘述,也很同情她,就問:“你還想上學嗎?”她眼里含著淚,重重地點著頭說:“想,做夢都在想!”
我一聽忙告訴她,那你就不要哭了,我去跟老師說說,讓他們做你娘工作!
她聽后直搖頭,連說恐怕不行,老師已經(jīng)來過好幾回了,她娘根本聽不進去。
我只好安慰她,那就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那天上午,我真的去了學校。因為學校就與大隊醫(yī)務室挨邊,平時沒事我總喜歡朝那里跑。喜歡去學校的主要原因不是別的,而是為了看報紙。
那時候,大隊報紙都是先送到學校,里面有我最喜歡看的《參考消息》。學校校長姓黃,是本大隊的一個資格比較老的民辦教師。他說,老師已經(jīng)去三妮家三次了,但一直沒有做通她娘的思想工作。我問原因是什么,黃校長說主要是家庭困難。我替他出主意,學校不能免去她的學費嗎?
黃校長笑了,這話還要你說,她的學費一直都是免收的。包括他哥哥,這幾年也沒收學費。黃校長考慮一會,突然對我說,光免學費不是辦法。他們家太困難,如果想動員三妮上學,就得先解決她家的后顧之憂。你爹是隊長,去跟你爹說說,讓生產(chǎn)隊幫他們一下,我們學校再發(fā)動學生,幫她家多干些農(nóng)活和家務,她娘也許就能同意了。我也覺得這個辦法好,答應回去就跟爹說。
當天晚上,我把三妮輟學的事告訴了爹,并把照顧她家的事也順便提出來。我爹一聽,當即就說,生產(chǎn)隊一直都是照顧她們家的。向和(三妮爸爸的名字)患病后,生產(chǎn)隊就安排他看護山林,不僅活輕,陰天下雨還能記滿分。去年底決分(年終分紅)他們家透支80多塊錢,隊委會研究后都給他們免除了。
現(xiàn)在看病都是合作醫(yī)療,除了掛號,也不要花什么錢,還要生產(chǎn)隊怎么照顧他家呢?我說,向和患病需要增加營養(yǎng),是要花錢的。能不能到公社給他家爭取一些救濟或補助呢?爹說,上次到公社開會,他專門到民政助理辦公室,給向和申請了15元救濟款。民政助理說,這種救濟款一年一個家庭最多只能申請兩次。
聽爹這樣一說,我考慮半天,又出主意說,就不能想點辦法,生產(chǎn)隊也補助救濟他們一點?爹說,那得開隊委會研究,看看大家是什么意見!
第二天上午,我到學校找黃校長,把我爹答應開隊委會研究的事說了,黃校長很高興。他說,他已經(jīng)在做早操的時候向老師和同學做了動員,讓大家想辦法、出主意幫助生活困難的三妮家,好讓三妮回學校讀書。我聽了以后也感到很高興,說學校真負責。
黃校長擺擺手說,別夸了,哪是負什么責!現(xiàn)在上級要求很嚴,絕不能讓任何一個兒童失學。如果出現(xiàn)失學兒童,學校是要負責任的。
生產(chǎn)隊和學校的“助學”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學校動作很大,除了繼續(xù)給三妮免去所有學費外,老師還決定,她的所有書簿費、課本費以及學習用具等,都由老師負責包下來。12個班級統(tǒng)一發(fā)動捐助活動,其中16個老師捐了33元錢(每個老師2元,校長3元),380個學生捐款63元零6毛,加上老師捐款,一共96元6毛。這些錢準備在動員三妮上學時一起交給三妮娘。學校還做了分工:3個初中班學生,由老師帶領負責三妮家的農(nóng)活,包括自留地各種莊稼收割、脫粒、播種等;5年級(那時候沒有6年級)學生,輪流安排年齡大些的到三妮家料理家務,比如打掃院子、挑水、出糞池子(農(nóng)村的一種漚肥料的池子)等。
隊委會研究的結果也很快出來了。三妮爹病重臥床,就照顧性地把看護山林的活交給三妮娘,每天記6分,陰雨天不扣,平時拉三妮爹看病耽誤的工也不扣。另外,每月再給她家補助5塊錢。年終分紅時如果透支,就全部免除。隊委會意見拿出來后,生產(chǎn)隊又專門召開社員大會,把研究意見公布出來讓大家討論。結果大家基本沒有意見,只有一個常年犯胃病的社員提出來,他的情況也需要生產(chǎn)隊照顧。但他的話音剛落,就有幾個社員站起來,一致指責他私心太重。眼看人家都快要死了,還跟人家爭“照顧”。這一來,那個社員就低著頭不敢說什么了。
動員三妮上學那天,我與黃校長等人一起去了三妮家。黃校長把老師學生的捐款遞給三妮娘,然后把學校各班級準備如何幫助她家的計劃也告訴了她,最后才提出讓三妮去上學的事。三妮娘一開始還以為大家是純粹勸三妮上學的,有些不高興。后來看到這一情況,愣了半天,二話沒說趴在地上就給黃校長磕頭。大家一見慌了,連忙把她拉起來。
我也很感動,當即表態(tài):以后向和哥(論鄉(xiāng)鄰稱呼我和向和是平輩,三妮應喊我叔)除了去公社衛(wèi)生院拍片、化驗(當時,大隊醫(yī)務室還無法做這些醫(yī)療檢查)外,打針就不要再到醫(yī)務室去了。你們每天只要拿2分錢復診掛號費,我就把需要的針劑和口服藥都帶回來,每天早晚兩次來給向和哥打針。
她一聽,嘴里哭著喊“太麻煩大兄弟了”,然后又想跪下來,被我一把扯住了。她還說,生產(chǎn)隊也千方百計照顧她家,現(xiàn)在的光景比狗蛋(三妮大哥)他爹好好時還強些,真得感謝大家,感謝黨和毛主席啊!
當大家要走的時候,三妮娘拍著胸脯保證:你們放心,明天一早就讓三妮去,再不要你們來第二趟了!
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將近四十年,當年的三妮現(xiàn)在已經(jīng)50多歲了。
我記得,三妮爹是1973年夏天去世的,他去世時,三個孩子兩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由于生產(chǎn)隊一直照顧他們家,學校也一直幫助他們家,而且向和去世后,三妮娘不需要繼續(xù)拉他到處看病,他們家的日子反而比三妮爹活著時還要好,家庭經(jīng)濟狀況也逐漸好轉起來。他們兄妹三個沒有一個中途輟學,兩個上到高中畢業(yè),三妮上到初三,因為沒有考上高中才回的家。
三妮二哥1977年恢復高考時還考上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學,畢業(yè)后分派到縣城里當中學教師,直到現(xiàn)在還沒退休。三妮20歲那年出嫁,婆家距我們村20多里路。因為我很少回家,三妮娘去世后,她也很少回娘家來,所以我有幾十年沒有見到她了。三妮娘是1988年秋天患肺癌死去的,鄉(xiāng)鄰們都傳說,她的病可能就是當年丈夫傳染的。
真是巧得很。今年清明節(jié),我在回去上墳路上竟碰上了給爹娘燒紙的三妮。她已經(jīng)變成了老太婆了,頭發(fā)白了一半,歲月的滄桑在她臉上刻下深深的皺紋。
她見到我非常激動,老遠就跑過來:“XX叔,那些年真是虧了你們哪!可惜俺不爭氣,沒把書念好!”
她還說,那時侯虧了有集體、有生產(chǎn)隊,他們兄妹三個能上起學。
未完待續(xù),明天分享:那時候拾棉花的故事
(淮海名人館/范玉友/編輯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