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想當圣賢和現在想當科學家,
也沒什么區別;
那個時候沒事就氣先生和現在氣老師,
也沒什么區別;
那個時候懷才不遇比現在懷才不遇更慘,
因為要挨權臣的板子。
他最終成為了圣賢,
也許因為他的折騰永無止境,
也許因為他的目標從未變過。
王陽明,一個最不一樣的圣賢。」
(全文共2569字,閱讀本文約6分鐘)
在還未成為“王陽明”時,王守仁并不讓人看好。他成天不是氣父親就是氣先生,時不時冒出一些荒唐言行,只讓人覺得這孩子能順利參加科舉,謀個一官半職,平穩度過此生就是祖上積德了。所以一開始,當他口口聲聲嚷著自己要“做圣賢”時,沒人把他當回事,誰也想不到這個時常把人氣得跳腳的頑劣孩子,還真在走了幾十年的“彎路”后,終歸于圣賢,也成為了后人眼中的圣賢。
何為第一等事?
“圣賢寧有種乎!我要做圣賢!”
“算了,圣賢還是做不得的!”
1472年,王守仁出生在浙江余姚的一個官宦地主之家,祖上官員不少,但大多官職不高。到了成化年間,王家終于文運昌明了,王守仁的父親王華中了狀元,舉家搬到京城。
12歲時,正在私塾里學習的王守仁向先生提出了一個他思考多日的問題:“何為第一等事?”先生答道:“惟讀書登第耳。”王守仁聞言卻搖了搖頭:“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圣賢耳!”毫不猶豫地否定了先生的“標準答案”,王守仁給出了自己心中的正確答案,也立下了人生的一個遠大志向——讀書的目的不是考科舉謀官職,而應是做圣賢,這才是天下第一等事。
可做圣賢不是個容易事啊,幾千年來在儒家思想中能被公認為圣賢的不過孔、孟、朱等幾人,一個半大孩子張口就說自己要當圣賢,只會讓人覺得大概是童言無忌吧!父親和先生都對王守仁的想法不屑一顧,勸他不如實際一些,多看幾本書,順利登科入仕,最好能跟父親一樣也當個狀元,光宗耀祖。但在王守仁的思維里,狀元不過風光一時,遠不如成為圣賢能流芳百世,圣人也不是天生的,我怎么就不可以成為圣賢?那么如何成為圣賢呢?王守仁開啟了漫長的探索。幾年后,他在婁諒那里得到了一個不知正確與否的答復。
婁諒是明代著名的理學家,在蕓閣講學時,聽者上百,門生眾多,王守仁到上饒拜訪他時,他已年近七十。面對王守仁的問題,他微微一笑,給王守仁吃了定心丸:“圣人可學而致之。”沒有嘲諷,沒有不屑,這是王守仁收到的第一個有關圣人是可以后天養成的確切回答,他不由得振奮起來,繼續問:“有何途徑?”婁諒告訴他:“格物致知。”
王守仁自以為窺得成圣成賢的奧妙,興沖沖地趕回家,與一名姓錢的同好之人選中了一片竹林,倆人就開始站在那里專心致志地“格”。第三日,好友勞神成疾,先行放棄了,到了第七日,王守仁也堅持不住地病倒了。病中,王守仁第一次對朱熹的“格物致知”、對朱熹產生了疑問,同時也動搖了自己“做圣賢”的想法,與好友感嘆大概“圣賢是做不得的”,暫時拋開了原本心目中的“第一等事”,老老實實準備科舉了。
“五溺”之彎路
“他曾醉心于與道士論道,
忘記了成親,
害得大家滿世界地找這個不省心的新郎。”
但王守仁畢竟是王守仁,他的人生就離不開折騰二字。順利通過鄉試,中了舉人后,他沒有像父親預料的那般走上“正軌”,而是先后沉溺于佛道、辭章與兵法。
對于此時的王守仁來說,“做圣賢”依然是個模糊的概念,他既不知做圣賢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做。不過既然在理學中探索圣賢之道失敗了,還對朱熹產生了質疑,那不如另辟蹊徑,在別的領域嘗試“做圣賢”。
佛道之學王守仁早有涉獵,他曾醉心于與道士論道,忘記了成親,害得大家滿世界地找這個不省心的新郎。也曾學佛參禪,但仍未尋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至于辭章,他是有天賦的,畢竟幼年時就能隨口吟出“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這樣非凡的詩句。1493年第一次會試鎩羽而歸后,他開始全力鉆研辭章,回到家鄉余姚,在龍泉山寺組織起詩社,終日與文字打交道,結識不少文人,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但他還要繼續折騰,因為有人告訴他,辭章不過“小技”,在這方面是成不了圣賢的,遠不如建功立業有意義。王守仁不由想起了年少時頗有任俠之氣的自己,15歲那年,他來到居庸關,看到關外廣闊的天地,看到草原上策馬奔騰的蒙古騎兵,不僅毫無畏懼,還心生為國效力的豪邁壯志。終于,在第二次會試失敗后,王守仁開始學習兵法與謀略,學習武藝和騎射,重拾“經略四方”的志向。當然,在這方面,王守仁依然成為了佼佼者,多年后憑著這番本事,蕩賊寇、平叛亂,被明穆宗朱載垕稱為“具撥亂反正之才,展救世安民之略”。
好在王守仁還是給了父親面子,盡管在其他事務上花費了不少時間與精力,但讀書備考并未落下,第三次會試時終于成功了。這一年他28歲,去了工部,管營造工程,似乎滿腔熱血與文韜武略毫無用武之地。
表面上看,王守仁與其他同經科舉入仕的同僚沒有什么區別,連他也對自己產生懷疑,覺得自己走了這么多彎路也沒有探尋到成為圣賢的方法,到頭來不過一介平庸之輩,大概就只能身不由己地在宦海中沉沉浮浮,過完短暫而無趣的一生。但實際上,所有的彎路都不是白走的,他看似沒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但他走的每一條路,都目的明確,就是成為圣賢,他熱愛的每一樣東西都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所以,所有的沉溺與付出,最終都會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帶來回饋與驚喜。
終歸于圣賢
“只要大方向是對的。”
王守仁的至交好友湛甘泉后來在他的墓志銘上這樣寫道:“初溺于任俠之習,再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正德丙寅,始歸正于圣賢之學。”說王守仁曾“五溺”于其他領域,直到正德元年,才歸正到圣賢之學上。湛甘泉與王守仁志同道合,其甘泉學說與王守仁的陽明學說并稱為“王湛”之學,所以湛甘泉是十分了解王守仁的,他提出的“五溺”正是王守仁一生學術的脈絡走向。
那么,正德元年究竟發生了什么,讓王陽明再次回到了圣賢之學上呢?
明孝宗朱祐樘去世后,朱厚照即位,改元正德,是為武宗。即位后的朱厚照,不顧劉健、謝遷等顧命大臣的勸誡,終日貪玩享樂,不理朝政,而深得他寵幸的、以宦官劉瑾為首的“八虎”趁機干政,把朝野上下搞得烏煙瘴氣。正德元年(1506年)十月,劉健、謝遷奏請誅殺劉瑾,朱厚照不納,二人只得辭官致仕。朝中大小官員對此不滿,紛紛上書挽留,劉瑾將上書的人一個個抓來施以廷杖,而其中有個人尤其讓他氣憤,那就是王守仁。因為王守仁不僅上書,還將劉瑾稱為“權奸”,除了被廷杖四十,他面臨的還有貶謫。
一路上逃過了劉瑾的暗殺,經歷了內心搖擺不定的掙扎,王守仁終于來到了當時遠在貴州瘴夷之地的龍場驛站,開始了為期兩年的驛丞工作。一開始必然是痛苦的,甚至連個像樣的庇身之所都沒有。人生的辱與失和身處險惡環境的不安讓王守仁陷入了迷茫,對生存和生命提出了疑問。他時常問自己,如果是圣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怎么想、怎么做?格物致知,格物窮理,那么理又在哪里?
終于有一天,王守仁在龍場頓悟了,“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王守仁終于明白了,圣人之道在于心,“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就在這一刻,王守仁的心學橫空出世,逐漸成為一門影響巨大的學說。后來,他筑室于會稽山陽明洞,時常在那里講學,開始自號陽明子,而世人尊稱一聲“陽明先生”,其心學也被稱為“陽明心學”。自此,王守仁蛻變成了“王陽明”。
有人認為,王守仁宗教般的“頓悟”帶有強烈的神秘主義色彩,甚至將他的頓悟神化,與佛陀開悟聯系在一起。但值得注意的是,無論王守仁如何折騰,他走過的所有彎路,都沒有偏離他從一開始就立下的“做圣賢”的方向,他學到的所有“歪門邪道”,最終都是他成就自己“圣賢之學”的力量源泉。而人們之所以推崇王守仁,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這些“歪門邪道”讓他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圣賢”。
撰文 / 枕星子
審核 / 馮彬
視覺 / 王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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