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7
這里說的詠春草絕唱,不包含詩作品,否則當首推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近代詞學家薛礪若認為,林逋的《點絳唇》、歐陽修的《少年游》與梅堯臣的《蘇幕遮》,都為詠春草的絕唱。
今天,我們先來看林逋的《點絳唇》:
點絳唇·題草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
馀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
王孫去,萋萋無數(shù),南北東西路。
——宋·林逋
解析
這首詠草詞,沒有出現(xiàn)一個“草”字,但句句不離“草”的形象特點。前不久我們賞讀的史達祖的《綺羅香·詠春雨》,也是如此,作者好像在編織一個美麗的謎語,句句暗示謎底,卻又不肯說出,真是把“不即不離”詮釋得詩意而透徹。很多詠物詩詞,大抵都是如此。
我們一同來看,林逋是怎樣描寫春草的。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句,先拋出一個地點——“金谷園”,再點出園內(nèi)春草的狀態(tài)——“亂生”,最后發(fā)問——“誰為主”。這些跟春草有什么關系呢?我們須先了解“金谷園”的前世:
金谷園,在唐詩宋詞中可謂自帶高流量,它之所以引人注目,除了它本身的奢華秀美之外,還在于發(fā)生在它身上的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
向上滑動閱覽
據(jù)《晉書·石苞傳》記載,石崇是西晉時期有名的大富豪,為大司馬石苞第六子。為與貴族大地主王愷爭富,他特意花巨資修筑了一座別墅,園內(nèi)亭臺樓閣不計其數(shù),珍禽異獸應有盡有,即“金谷園”。
當時,石崇對一位名叫“綠珠”的歌女極為寵愛,還為之專門修建了一座“綠珠樓”,二人沉溺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正在逼近。
賈皇后是石崇的政治靠山,后來因事被廢,石崇也隨之丟了官職。相反,他的政敵趙王司馬倫則掌握了實權(quán)。司馬倫手下有個名叫孫秀的親信,他垂涎綠珠的美色已久,早先因礙于石崇的權(quán)勢,不敢造次,如今沒了顧忌,直接公開搶奪綠珠。遭拒后,還和司馬倫合謀,以皇帝的名義派兵包圍了金谷園,強行索要綠珠。
石崇不肯拋棄所愛,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綠珠邊泣邊說:“當效死于官前。”隨后縱身一躍,墜樓而死。孫秀惱羞成怒,誣告石崇謀反,殺害了石崇全家,從此金谷園日漸衰敗。
唐代詩人杜牧,路過金谷園時感于此事,寫下《金谷園》一詩:
繁華事散逐香塵,
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
落花猶似墜樓人。
到了宋代,金谷園更加破敗不堪。那么,詞人林逋該怎樣來體現(xiàn)金谷園的破敗呢?用春草!因為越是破敗荒蕪的地方,雜草越容易叢生。白居易不是說了嗎?“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小草叢生之處,要么是古道,要么是荒城,總之,一個比一個破敗。
所以,詞一開始便感慨道:“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一個“亂”字,更見人跡罕至。而“誰為主”的質(zhì)問中,流露出作者對人世滄桑的慨嘆。
“馀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句,寫金谷園的暮春之景:枝頭殘留的花瓣,被細雨打落,自然落在“草地上”,這滿地的落花,和著迷蒙的煙雨,一同走向生命的盡頭。衰殘的景物描寫中,隱含了詞人無可奈何的惆悵。
上闋主要寫景物,下闋直接轉(zhuǎn)到離別的主題上來。這個過渡看似突兀,其實卻非常自然。自《楚辭·招隱土》“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后,春草就與離情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青草綿延千里,橫無際涯,而離愁也是一樣,浩浩蕩蕩,鋪天蓋地。故李煜歌曰“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秦觀嘆曰“倚危亭,恨如春草,萋萋刬盡還生”。因此,林逋所言“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也在情理之中。
“又是離歌”,說明送別并不是第一次,而是又一次、再一次。離別讓人不堪,可又無法避免,體現(xiàn)出深深的無奈。離歌一曲,為君送別,徘徊許久,仍不忍分離,所以離歌一直唱到了黃昏。一個“暮”字,雖是實寫,卻在不經(jīng)意間渲染了送別的氛圍。
末幾句化用“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詩意,進一步抒寫離情。作者特地指出“南北東西路”,既突出春草的廣闊,同時也暗示出離愁之綿綿不絕。
北宋詞人張先在《過和靖隱居》中評道:“湖山隱后家空在,煙雨詞亡草自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