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在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主要是在英、美、法等國)的人文學者中漸漸地涌現出一股新的文化思潮。他們拋開了自培根時代以來對科學與理性一慣贊譽的傳統,把懷疑與批判的目光投向了這一歷來被認為是無可指責的領域。
年輕的一代科學社會學家背離了默頓學派所確立的社會學研究傳統,把研究的重點轉移到科學知識本身,得出了一系列激進的結論:西方近現代科學知識并非是絕對客觀、普遍、惟一正確的知識體系;不同的文化環境下可以有不同的科學;科學家的研究活動也并非是客觀公正地探索自然的規律,為整個人類的最大福祉而勞作,而是與一定的政治權利、與不同的商業利益集團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的,等等。形成了所謂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學派。
激進的生態主義者則指責科學技術是造成生態環境惡化的禍根,科學革命不但未能給人類帶來福利,而是把人類推向自我毀滅的邊緣。女性主義者則認為當今的西方科學體現了男權特征,它排斥女性的一面因而是獨斷的、不全面的。……種種文化研究的溪流漸漸地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社會文化思潮,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占據了美、英等學術研究的主導地位,對人們傳統的科學與理性的信念形成了強大的沖擊。
科學家們顯然再也坐不住了,為了恢復對科學與理性的堅定信念,他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研究任務,開始搜集證據,尋找機會,準備給這些“科學的文化研究者”有力的回擊。1994年,美國生物學家格羅斯與數學家萊維特出版了《高級迷信》,首先對這股文化思潮進行猛烈的抨擊,指出科學的文化研究者們對基本的科學常識、概念術語片面理解甚至任意曲解,論證漏洞百出,在科學家面前顯得愚昧無知,卻聲稱要對科學進行批評。
受其激勵,美國紐約大學量子物理學家艾倫·索卡爾精心構思了一篇詐文——“超越界線——走向量子引力的超形式的解釋學”。其中迎合了后現代科學文化研究者的胃口并采用他們慣用的手法,捏造出后現代主義與當代物理學之間的種種“聯系”,文中充滿了對自然科學家來說是荒唐可笑的癡人夢話,可是對科學的文化研究者來說卻很有吸引力。它不是靠嚴密的邏輯論證,而是訴諸權威,從著名物理學家的只言片語中突然跳躍到一個個驚人的結論。索卡爾將文章投向著名的文化研究刊物《社會文本》,本想檢驗其編輯們在學術上的誠實性及鑒別力,可文章被順利發表了,索卡爾隨即披露這是一篇詐文,一場真正的科學與人文的大論戰由此全面爆發。
后現代科學文化的研究者通常被稱為“學術左派”(乙方),其陣容大多由人文學者組成,也有極少數科學家。而絕大多數是科學工作者及持實證主義立場的哲學家組成的科學衛士被稱為“來自科學與理性的航班”(因1995年6月紐約科學院會議而得名)(甲方)。雙方就以下幾個主要論題展開交鋒:
1, 科學知識是客觀的嗎?是否是對自然界的真實反映?
2, 科學在理性上是否有壟斷權?科學是民主的嗎?
3, 科學的進步是否與人類的進步同步?
4, 科學知識是普適的嗎?它是否反映了人類理性探索的全部結果?
這是一場人類思想史上規模宏大、涉及面廣泛的科學與人文的大論戰。表面看來只是不同學派學術思想、學術見解的正常爭論,實際上是一場學術資源的爭奪戰。
自文藝復興以來,科學與理性一直是人類倍加贊譽的對象。的確,在過去幾百年,科學與理性對人類擺脫愚昧與盲目,對于認識自然、社會及人類自身起到不可磨滅的功用。由科學所推動的技術應用極大地改善了人類的物質環境。很自然地,幾百年來人們一直強調的是自然科學的發展對人類不僅在物質生活上,而且在精神生活上的巨大影響,科學在人類生活的一切方面越來越取得了決定性的基礎地位。人們已習慣于用“科學的”一詞作為判別一切是非的標準,說某事物是“科學的”意味著它是正確的、有效的、有價值的。“科學的”決策也既是正確的決策,人們理應支持與服從。而“科學的”決策又常常轉化為“專家的”決策,因為只有專家在科學上才是權威的,只有他們才真正懂得科學。因此,科學專家們在當今社會生活中獲取了科學話語的壟斷權。
在二十世紀末的西方,尤其在美國,人文學者對科學的批評越演越烈。1993年美國超級超導對撞機的破產及1995年反環境立法運動在參議院的受阻被認為是人文學者初戰告捷的兩件值得炫耀的戰利品,那種“對科學有利既對國家有利,應無條件優先支持”的思維模式已被打破,公眾也可以對科學說“不”。這對科學工作者無疑是極大的傷害,畢竟科學這位上帝的寵兒已習慣了人們普遍的溢美之詞,哪能受得了門外漢們的攻擊誹謗?
對于“科學大戰”,筆者的看法是:
一、在科學與人文之間應保持必要的張力。托馬斯·庫恩在區分科學家的科學史與歷史學家描述的科學史時提出應保持必要的張力,此法對科學與人文之間也是適用的。科學文化與人文文化同是人類的精神創造,各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及生存空間,有不同的研究領域。相互嘲笑和指責只能帶來傷害,而不會有建設性的結果。在這場大戰中我們也看到了沒有誰是真正贏家。
二、應該約束自我,尊重對方。索卡爾事件說明了,作為一個沒有充分的自然科學基礎訓練的人文學者,要對自然科學知識本身,對其淵源及特征作妄加評判是十分危險的。真正深刻的思想往往是用最樸實易懂的語言來表達。對科學工作者來說聽取來自不同領域的聲音也許是有益的,科學事業畢竟不是世外桃源。
《科學大戰》,(美)安德魯·羅斯主編,夏侯炳等譯,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版,定價:21.00元。
2003年2月22日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