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亮起,開出霧狀的光線,桔紅或者月白,吸引著你靠近它。一盞燈,一朵暖景,可以稱之為:暖燈。
燈下,這個意象的虛構屬性遠遠大于它的物理屬性,當人置身于光線之中,一切變得意味深長。此時,無任做什么事,都變得抒情。
如果你的暗夜無邊,可以打開一盞燈陪伴自己,且看燈火漸明漸暖漸寂寂,也許世間山遙水闊失魂落魄,而一盞燈所能給予你的溫暖猶如與一座春天久別重逢。
無任何時,坐于一盞燈下,總是良辰恰好,此刻屬于你的世界是安靜的總和,相信自己在這個神秘的時刻輕易長出了翅膀,越山水,過平川,云朵在天暖陽在人間,沒有人可以打擾這寂靜萬種、詞語醉臥于一場春風的好時光。
筆記小說里,苦讀的書生總是背井離鄉,寄身于孤館或者寺院,燈盞半明,枝節暗生的微風四處吹來不能阻擋,那些樸素又妖嬈的女子從寂寞深處走來,人妖殊途,故事未曾發生已經注定悲傷,然而,一盞燈下,仍然拼得對花對酒良辰好景不虛設,且看眼前人:粉妝娥娥、素色纖纖,且看眼前景:月半籠、燈漸暖,一霎風一霎雨已抵得過天長地久。
把時間拆成分秒,猶如滄海無邊寂靜遼闊,這樣一想此生真個是好長,山高路遠,長途漫漫無趣猶多,然而我們還是要晨昏肅肅東走西顧地往前、往前、往前。
那么就為自己虛設一個地址吧,為自己點燈千盞:一盞燈亮起,又一盞燈亮起,無數盞燈亮起,此去經年詞語無邊。
我相信,一盞燈照得見的地方,總是風吹著,花開著。在這虛設的良景里,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疊袖深眠,做一個惺松暖香的夢,夢里總是花田萬傾蝴蝶慢飛,送信的郵差拖著月光已然抵達,帶來的每一封信上所談論的都是無用而動人的瑣事。比如雨水與光線混為一談,花朵掉下枝頭,鐘聲與云影一起流動,溪水邊有飲水鹿跑來腹部輕輕起伏。而我的你正從多霧的地方趕來。
暖燈的形象有萬千種,懸掛于檐下的燈籠總是會最先呈現出來:晚風吹拂,黑的夜,紅的燈,暖的光,影綽緩慢,是一切故事開始的源頭。
夜風吹拂,懸掛著燈籠的深巷九曲回腸,是陌生而熟悉的街景,在一些故事里它名叫薔薇小鎮,每一盞燈籠所照亮的臺階都是最動人心意的地址,用來虛度一切慢時光。
每一朵燈光所照見的店鋪都古老而樸素,它們來自年代深處,與你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你能認得胭脂鋪里那善畫蛾眉的女子,她有細的腰,長的眼,以及桃花般虛度的裙衫。
也認得隔壁綢緞鋪里那名坐在燈下昏昏欲睡的小伙計,甚至看得見他夢里的意氣風發與金戈鐵馬。
而悅來客棧中那名說書人口里的江湖總在慢慢老去:誰住白駝山,誰守峨眉頂,誰在桃花島上種月光。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詩中的雪與月光一起堆積于某個陌生的地址,那一片寂靜的曠野之中,有一支窗突然開出了桔紅,光線擺放猶如虛構,于是陌生的地址變得熟悉,那一首詩訪過的地址與朝代也是我們能夠抬腳踏入的燈下之暖景。
或者,不一定要身臨其境,這一盞燈所呈現的虛實難辨的暖景里,我們將成為任何人。此時此刻,且溫起你的酒,那依約前來的人將沿著燈光推門而來。
下午是好時辰,一切變得緩慢。我一人坐在店里,四周燈光遍布,沒有人前來也不愿有人前來,截取這一段慢時光,獨坐于詞語之坡上,故事里的馬匹馱著陳舊的春天很輕地奔跑,牽著矮馬的郵差立于桃枝下,等著收信的人拖著她的長裙徐步前來。
浩蕩的冬日在外面爬山涉水,而我在一盞盞燈下,停留于每一個醉人的詞語之中,等著你從故事的坡上掉下來。
懸掛于黃昏的那一輪夕陽是一盞最大的暖燈,傾斜的光線猶如可以折疊的綢帛,如果有人可以懷念,淺窗前有慢椅,坐下來,面對流水或者橫在窗外的那個黃昏,與這一盞燈黯然交談,天南與地北,千山與萬水,紙上且談兵。
你將因為孤單而分外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