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控晉國軍政大權的這十一個家族,其實有些也是晉國公室之后,也都姓姬,比如中行氏、郤氏等等。
在這個時代,姓和氏是分開算的,正所謂“姓者,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簡單點說,就是姓是干,氏是枝。順著氏,你能找到姓;順著姓,你能找到祖宗。
比如智氏家族,他們根上是姬姓,是晉國公室之后,后來因功被封到了荀地,故以荀為氏。再到后來,荀氏有荀林父和荀首兄弟兩個人同在軍中為帥,帥旗無法區分。所以,時任中行將的荀林父便以官職氏,是為中行氏;而被封在智地的荀首則以封地為氏,是為智氏。
把時間撥回到公元前493年,智氏家族中的智申擔任下軍佐之職,繼任為智氏第六代家主。他死后謚號“宣”,故稱智宣子。因智氏出于荀氏,故亦稱荀申。
他有個兒子叫智瑤,因排行老大,也被稱為智伯或伯瑤。
智申很喜歡大兒子智瑤,準備立他為世子。
1、智氏
此時,晉國的十一個家族已經只剩下六個了,分別是智氏、趙氏、魏氏、韓氏、中行氏和范氏。
你問其它的家族上哪兒去了?在這百余年來權利的游戲中,陸陸續續地領盒飯去了。
此時晉國的正卿是趙氏的家主趙鞅,等趙鞅死后,正卿之位應該輪到智氏擔當。而現在智申已經老了,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誰是他的繼承人,誰就是晉國未來的正卿。
但選誰當繼承人呢?
智申就找到他的族人智果商量。
智果倒挺客觀,他先說了幾個智瑤的五大優點:儀態不凡、箭術高超、技藝出眾、巧文善辯、堅毅果決。按說有了這幾個優點,當個家主和晉國的正卿應該沒問題。
但是,智瑤太狂妄,喜歡以勢壓人,并且殘暴不仁。
關鍵是,智果認為智瑤的這些個毛病有可能為智氏招來滅族之禍。所以,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最好立智宵為世子。
他唾沫橫飛說了一大堆,可智申想來想去,或許他覺得智瑤的這些毛病等長大以后就好了,所以還是決定立智瑤為世子。一看這智申不聽他的,智果就另立宗廟,改稱輔氏,跟智氏分家單過了。
公元前475年,趙鞅死后,已經成為智氏家主的智瑤被任命為晉國的正卿,獨攬晉國軍政大權。
不過過智瑤也的確有幾把刷子。他掌權之后,很快就發動了對齊、鄭的戰爭,并且屢次獲勝,使晉國儼然又恢復了中原霸主的氣勢。
外戰既然這么內行,內戰就更內行了。沒多久,他就聯合趙氏、魏氏和韓氏,徹底瓜分了中行氏和范氏,讓這兩家也領盒飯走人了。也因此使智氏成為了四大家族中的老大。
但讓他爹失望的是,他驕橫跋扈、仗勢欺人的毛病并沒有改掉。
當時第一次伐鄭大勝之后,在慶功宴上,又說起在攻城的時候,趙氏的家主趙無恤為不遵守他的號令這件事,說來說去說僵了,他跳起來,直接把酒杯砸到趙無恤臉上去了。
這下趙氏家臣不干了,刀劍出鞘就跟智氏火并,結果都被趙無恤攔住了,他看著智瑤,冷冷地說道:父親選擇我繼承趙氏家主的原因,就是因為我能忍,算了!
趙氏在四大家族中的實力也不小,智瑤都敢拿酒杯砸人家主的臉,那對實力相對小點的魏氏和韓氏,這哥們兒就更不放在眼里了,動不動還折辱人家一下。
他的這種囂張勁,就連他的家臣智國都看不下去了,勸他收斂一點,大家都是同事,你看不上他們,不理他們就是了。這樣侮辱人家,完全是沒事找事嘛。憑空樹敵,何苦來哉?
但他覺得自己有實力、有勢力、有權力,誰能拿他怎么樣?所以根本就聽不進勸,依然我行我素。
欲先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到了公元前455年,他找到韓氏家主韓虎,說咱大晉本來是中原的霸主,結果南方那吳、越也學著咱們當霸主,咱們身為大晉公司的主要領導,不能就這么看著公司沒落下去。我建議,一人拿出一萬股份(戶邑)給公司,怎么樣?
這也太欺人太甚了!公司想要,讓現任領導晉出公姬鑿來要啊,你智瑤跑來問我要東西算怎么回事?
所以,韓虎當然不樂意,但他的家臣段規勸他,說智瑤這人貪財好利,又剛愎自用,如果不給他,他一定會打我們。不如答應他,他就會更加狂妄,就會找別人去要,別人不給,他就一定討伐,到時候我們就能伺機而動了。
韓虎一聽也只能這樣了,反正自己沒有當出頭鳥的實力,于是就派人把一萬戶邑給了智瑤。
接下來果然不出段規所料,智瑤真的又跑去找魏氏家主魏駒要一萬戶邑。魏駒聽了家臣任章的勸告,也老老實實的拿出了一萬戶邑給了智瑤。
終于,智瑤要到了趙無恤頭上。
按以往的經驗來看,趙無恤很能忍,可能這次也就繼續忍下去了。但智瑤沒想到,這次趙無恤不想忍了。
面對著驕橫的智瑤,趙無恤沉默了。想起七年前摔到自己臉上的酒杯,他還覺得隱隱作痛。終于,他緩緩而有力的說道:土地是上代留下來的產業,到手的東西說什么也不能再交出來。
不給是吧?太好了,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不然我哪來的借口吞并你們!
公元前455年,智瑤發起動員令,聯合魏氏、韓氏,發兵攻擊趙氏。
2、趙氏
趙無恤是趙鞅的庶子,其母為趙鞅從妾,并且還是翟人之女,所以趙無恤在諸子中地位極低。但是據說他被當時聞名天下的相師姑布子卿所看中,因此才得到了趙鞅的另眼相看。
相對于智宣子,趙鞅在立世子這件事上就民主的多了。他沒有靠個人好惡來定,而是決定用考試的方式來選拔接班人。他把他的日常訓誡言詞寫在兩塊竹簡上,分別交給長子趙魯和庶子趙無恤,讓他們好好記住。
過了三年,他問起兩個兒子,趙魯說不出竹簡上的話;再問他的竹簡,這哥們已經給弄丟了。又問趙無恤,竟然能很熟悉的背誦竹簡訓詞;追問竹簡,他便從袖子中取出獻上。于是,趙鞅認為無恤十分賢德,便立他為繼承人。
現在,新一輪的考核又來了。只不過,那次考試考砸了,大不了就不當這個家主;但這次考試考砸了,整個趙氏就沒了。
所以,面對氣勢洶洶的智氏,趙無恤決定先避一避。
可是,往哪避呢?
家臣出主意說長子城(山西長治附近)最近,而且城墻堅厚完整。
趙無恤搖搖頭:百姓筋疲力盡才修好城墻,又要他們舍身入死為我守御,誰能和我同心呢?
家臣想了想,又說那邯鄲城呢?那里倉庫充實。
趙無恤又搖搖頭:搜刮民脂民膏才使倉庫充實起來,又因為倉庫充實而讓百姓為我賣命,他們能與我同心嗎?
家臣快要抓狂了:那您說去哪里呢?
趙無恤笑了,他指著北方從容說道:晉陽(山西太原)!那里才是我們自己的地方。
晉陽,是趙氏的封邑。多年前,趙鞅曾派派尹鐸去治理晉陽。尹鐸就問道:你是想讓這地方成為你的聚寶盆呢,還是保衛趙氏的屏障呢?
趙鞅明確地告訴他:我要晉陽成為趙氏最為堅固的屏障。
于是,尹鐸到了晉陽,減稅安民,加高城墻,加固城防,為后來那決定性的一戰,奠定了基礎。
趙鞅臨死的時候,曾經告訴趙無恤:如果有一天晉國發生禍亂,記住,去晉陽,那里將成為你最后的屏障。
趙無恤逃到晉陽以后,智、韓、魏三家聯軍也到了,立刻對晉陽展開了圍攻。
趙無恤的應對辦法只有一個:固守。
守城需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有三樣:糧食、城墻,還有民心。正常在講,在城池被圍困的時候,這三樣東西很難得到。但尹鐸沒有辜負趙鞅的信任,在他的經營之下,晉陽城這三樣東西都不缺。
所以,在圍攻了兩年之后,智瑤依然在望城興嘆。
但這哥們兒真不白給,最后竟然給他想到引晉水來灌城的主意。也活該趙無恤倒霉,這時候正趕上雨季,結果水淹晉陽城。
但更不白給的是晉陽城的百姓,都到這地步了,還在誓死抵抗,沒有一點投降的意思。
趙無恤固守晉陽,但他無援可待,他等待的是“變”!
智瑤巡查水勢,魏駒給他駕車,韓虎持戈護衛左右。智瑤見水勢之大,不由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亡人之國啊!
這就有點當著和尚說禿驢了。要知道魏氏的大本營安邑(山西夏縣)有汾水,韓氏的大本營平陽(山西臨汾)有絳水。但魏駒和韓虎只是相互示意了一下,沒有說話。
智瑤的家臣疵提醒智瑤說:“您得當心韓、魏兩家。要知道我們調集他們兩家來滅趙,人家也不傻,知道趙氏亡了以后,就該到他們了。現在約定的是趙亡后三分其地,但你看晉陽被淹成這樣子,糧食也快沒了,破城指日可待,可他們卻不喜反憂,要小心他們會趁機作亂。”
你說這種屬下的建議,您聽就聽,不聽就算。可這智瑤第二天就把這話告訴了韓虎、魏駒二人。韓、魏二人連忙辯駁道:這就是小人之言了,目的是為了放松咱們對晉陽的進攻,您可千萬別聽。
最終智瑤是真沒聽疵的勸告,疵只好請求出使齊國。
趙無恤也沒閑著,他派人出城,秘見韓、魏兩家,給這兩家講了個唇亡齒寒的道理。本來這兩位就心存疑慮,經人一游說,就同意倒戈了。
是夜,趙無恤攻下堤壩,掘開壩口,使水倒灌入智家軍營,韓、魏兩家趁勢掩殺,趙軍正面攻擊,大敗智瑤,瓜分智氏領地,又盡誅智氏全族數百口。只有智果因早先另立宗廟,幸免于難。
這一年,是公元前453年。
3、分晉
趙無恤也是個狠人,把智瑤干掉以后,竟然把人家的腦袋做成酒杯裝酒喝。
他以為智氏之人已經死絕了,所謂斬草除根,自然可以高枕無憂了。但他不知道,真正想給智瑤報仇的,是個外人。
這個人叫豫讓。
豫讓曾經當過范氏家臣,后又給中行氏做家臣,但都默默無聞。直到這兩家去領盒飯了,他才又做了智氏家臣,這才總算找對了東家,受到了家主智瑤的器重。
像他這種一直很不得志的人,突然被人重用,一般都會生出知遇之恩的感情來。所以,當智瑤被趙無恤滅了之后,他決定為智瑤報仇。
于是,他更名換姓,詐作受刑之人(太監?),進入趙無恤的宮里掃廁所。趙無恤上廁所的時候,看出了破綻,就把豫讓給抓起來。侍衛們想殺他,趙無恤卻擺擺手讓人把他放了,還說智瑤沒什么后人,這個外人卻想為他報仇,是個好漢子,我以后小心點躲開他就行了。
但豫讓并不死心,他往身上涂上黑漆,讓自己的皮膚像得了癲病一樣,還吞下火炭讓自己的嗓音變得沙啞,在街市中乞討,連他老婆見了都不認識他。
他朋友給他出主意說:“以你的才能,到趙無恤帳下當個家臣輕而易舉,到時必然能找到機會接近他,然后再刺殺他不是輕而易舉么,何苦要搞成這樣呢?”
不!豫讓肅然說道,如果以他臣子的身份而刺殺他,這是對他有二心。我現在干的事是很難,但可以讓后世那些心懷二心的臣子感到羞愧!
后來,趙無恤出宮,豫讓伏于橋下,卻驚了趙無恤的馬,再次被捕,請斬趙無恤衣袖以示報仇,然后引頸受戮。
失敗的刺殺,對趙無恤而言,不過是生活中的小插曲。真正讓他操心的,是繼承人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身為庶子,反倒成了家主,就對哥哥趙魯頗感過意不去,所以就想立趙魯的兒子趙周為繼承人。
于是,在滅了代國(山西大同一帶)以后,就把趙魯的兒子趙周封到代國去了。可惜這個趙周死的早,他就又封趙周的兒子趙浣為嗣。
趙無恤死后,謚號為襄,是為趙襄子。他弟弟趙嘉(有說是他兒子)就驅逐了趙浣,自立為趙氏國君。但這哥們兒也是個短命鬼,繼位一年就掛了。趙氏族人就說趙襄子本來就沒打算立趙嘉做國君,于是就把趙嘉的兒子給干掉了,再迎回趙浣,擁立為國君。
光陰似箭,時光如梭。趙無恤滅掉智氏之后,時間又過去了五十年。
此時,趙氏家主是趙浣的兒子趙籍;魏氏家主是魏駒的孫子魏斯;韓氏家主是韓虎的孫子韓虔。
這三個人聯名向周威烈王發起申請,請求封為侯爵,以便將自己的封邑升格為諸侯國。
說到這里,我們似乎忘了個什么東西。
是的,晉國的國君呢?
三家滅智時,晉國的老總姬鑿,一看手底下這幾位項目公司老總鬧得太不像話,也急眼了,向齊、魯兩國借兵要討伐韓、趙、魏三家。這就搞笑了,結果自然是被三家聯軍反殺,這個姬鑿也只得逃亡在外,病死在路上。
當然了,子公司老總的位置不能空著,這三個好兄弟互相牽制也沒辦法篡位,干脆您姬家接著干吧。就讓姬鑿的堂兄弟姬驕繼續當老總,姬驕死后,又讓他兒子姬柳繼位。但此時晉國公室直轄的地盤,已經只有曲沃和絳地兩塊了。
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封魏斯、趙籍以及韓虔三人為侯爵。
尷尬的是,三家封侯的時候,人家晉國還有國君呢。也就是說,集團總部這么一封,硬生生是把這三家從晉國體系中給剝離出去了。而晉國的地盤,就只有上面說的曲沃和絳地了。
也就是說,晉國這一脈的老姬家忙活了幾百年,一夜之間地盤全給手底下這幾家了,自己卻淪落到連一個小國都不如。
但就是淪落到這種境地,晉國依然又茍延殘喘了二十年,一直到晉靖公,才被徹底瓜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