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系列游記第125篇(中):明孝陵功臣墓之徐達、李文忠、鄧愈墓
本文系靜思齋·于岳原創,轉載請注明出處!謝謝!
尋訪時間:2023年6月10、11日
再探明功臣墓
時光倏已過了近四年,這次去南京籌劃游覽路線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曾經留下遺憾的徐達墓,結果一查發現一驚一喜:驚的是整治之后的徐達墓已由原先的常年開放(馬蜂窩上有圖為證)改成一年只開兩三天,顯得有些“敝帚自珍”了。各旅游平臺的大路介紹基本都是辣雞,唯有貼吧、小紅書上一些驢友的分享才讓我知道了這個信息,但再看到開放時間時,又是一陣狂喜。按驢友的介紹,徐達墓每年在5月18日(世界博物館日)與6月11日(文化和自然遺產日,這個請務必仔細看看下一段)開放。而我等南京聚會的時間正好就是6月10、11日兩天,這不正好趕上了?
我趕緊想辦法確認一下這個信息,發現如今徐達、李文忠兩墓,均歸“南京市文化遺產保護研究所”轄屬,該單位公眾號疏懶于更新查不到什么,留言倒是挺快回了,只不過實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有些慶幸自己沒偷懶,又查了一下這個文化和自然遺產日,發現準確來說并不是6月11日,而是6月的第二個星期六,擱在今年,那就是6月10日!為此,周五我在火車上給該所打了個電話確認(此電話接聽時間是工作日9點到17點,之前一天我為找到這個號碼費盡牛力,找到時正好晚了一分鐘,17:01打過去時就已沒人接了,下班時間拿捏得極為精準),果然是在10號開,真要按驢友說的11號去,黃花菜都涼了。對此我也只能理解為,人家對于開放給你看,大概實在是沒什么熱情和動力,歡迎那就更甭提了...
三、徐達墓(魏國公——追贈中山王)
周六那天上午,我等鄭重到場。我原以為在沒有公告和推文的情況下會很清凈,結果大跌眼鏡,往來參觀者竟絡繹不絕,倒是讓我大生“同道中人”之慨。進得門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通高大的“御制中山王神道碑”。“御制”二字,表明了碑文內容為朱元璋親自起草,洋洋灑灑兩千余字,當真是用了心的,帝王給予臣子此般榮寵,歷朝歷代也是頗為罕見。
當然,徐達也完全配得上老朱的這份榮寵。且看《明史·徐達傳》中最后一句記載,朱元璋親口所說:“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婦女無所愛,財寶無所取,中正無疵,昭明乎日月,大將軍一人而已。”這句分量極高的評語,不僅僅是推崇徐達的戰功,更是稱贊其臣節,遑論微末之際的追隨、舍身相救的過命交情。對這樣一位自己樹立的第一模范臣子、朝堂上忠心不二的中流砥柱,在外患未靖之際,實沒有任何需要謀害的道理,而且看老朱日后的手段,真要殺人也就明火執仗地殺了,何須用那種下作(且沒有現代醫學支撐)的手段授人以柄?遠比《徐達傳》、徐達墓膾炙人口的那一只“蒸鵝”,實不值一駁也。
至于碑文中被人稱奇的“標點”,其實也并非獨門,我倒是對此碑的高度很感興趣。據說有權威部門測量過,徐達墓神道碑比明孝陵神道碑還要高十幾厘米(實際的感覺,孝陵神道碑由于加建了碑亭,龜蚨座似乎也更高些,看起來還是顯得更偉岸一些的)!這不知是何道理,卻實實在在有僭越之嫌,徐達若泉下有知,恐也得驚出一身冷汗。
上篇曾談及“風水”問題,相比于常遇春墓,徐達墓的風水貌似極好。魏國公爵位的傳承伴隨明季始終,即便是徐達長子徐輝祖在“靖難之役”中力挺建文帝,最終也未向成祖屈服,朱棣還是強忍著心中怨念沒奉上屠刀(可以對比下方孝孺),更沒將徐輝祖這一支徹底除爵(其間一度找茬除過,但在仁宗登基后隨即恢復)。不僅如此,由于徐家老三徐增壽當時暗中通燕被建文帝手刃,永樂皇帝追封其為定國公,徐增壽這一支后隨朱棣遷北京,定國公的爵位也是一直傳到明亡。也就是說,徐達的后代在南京、北京實際上有兩個世襲國公的爵位,如此“蔭澤后人”,放眼明朝也獨此一家。
其實原先這里可不光是有徐達墓。明朝兩百多年間,圍繞著徐達墓形成了一個偌大的徐氏家族墓園,徐氏枝繁葉茂,到了最后,對于那些沒有襲爵沒有官身的子弟,祖墳里都已無地可葬。自上世紀六十年代起,隨著城市基建的開展,周邊(今中科院南京天文光學技術研究所、南京林業大學一帶)徐氏后人的墓得被探明發掘了幾十座,它們大多保存完好(甚至有尸身完好者),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史料。如今在地表上,唯徐達墓孤零零獨存,原本恢弘的墓園,亦僅剩狹長的一道,夾在一片住宅樓之間...
圖5:徐達墓“中”的南京市文化遺產保護研究所辦公樓
沿著墓道前行過了一眾石像生,左手邊有南京市文化遺產保護研究所的辦公樓一座,我終于有些明白了為啥人家不太歡迎訪客,怕是不愿別人打擾“清修”吧。繞青冢一周,心中默拜,參謁先賢之心愿已了,便即離去。
對了,我還發現一個小細節,即徐達墓的朝向(如果不是后來改動過的話),并非是標準的坐北朝南或坐西向東。以它傾斜的角度做直線延伸,竟很是靠近于明孝陵寶頂!不知這里面是否有著君臣二人互相守望的意思,要真是如此,這哥倆的關系可真是太鐵啦!
四、李文忠墓(曹國公——追贈岐陽王)
從徐達墓出來后,掃了一把單車向北騎行至李文忠墓。這里靠近蔣王廟地鐵站,又有一條登山線路,顯得熱鬧了許多。李文忠是朱元璋的親外甥,亦曾一度作為義子改姓朱,是明初所封公侯中唯一的皇帝血親。李文忠允文允武,待人寬厚友善,早年曾充當徐、常二人的副手,后來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將,也是一身赫赫戰功,開國功勛排名第三。
李文忠墓地表上的隆起更為明顯,看起來比徐達墓更寬敞、更有氣勢些。當然了,這并非李文忠比徐達更顯貴,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墓園保留下來的面積,比徐達墓多了那么一畝三分地——在這其中“發揮”重要作用的,便是那座也頗為高大的神道碑。為何如此說呢?因為此碑的擺放位置,并非按傳統設在中門正路上,而是置于北側數十米處。所以雖然也是保留下一長條,但寬度卻比徐達墓多了一截。
這個布局很顯奇怪,有學者據其傳記所載分析,可能是由于李文忠后來失寵于帝心所致。李文忠其人頗有英俠之氣,或許也是對于血脈之親有所恃,便不像徐達、湯和等人那般明哲保身。其家中多蓄門客儒士,受到這些人的影響,遇到事時經常直言上書,比如勸諫減少株連、減少勞師遠征等等,都曾觸及朱元璋的龍鱗。老朱勃然大怒之下,險些對李文忠動手,最后還是靠馬皇后說情得免,但嚴厲的譴責是少不了的。
李文忠卒于洪武十七年(1384年,早于徐達一年),時年45歲,算是英年早逝。老朱懷疑李文忠之死是因為中毒,于是將負責治療的醫官及其家屬盡數斬首,這種反常規操作,反倒讓人覺得有些殺人滅口的味道,給了后世的陰謀論者大把題材發揮,在此不表。但老朱內心深處其實也著實對李文忠大為不滿,在李文忠長子李景隆服孝期滿襲爵之際,曾意味深長地指出其父“非智非謙,幾累社稷”,并告誡李景隆要“慎鑒前失,永受朕訓”。所以,李文忠神道碑故意擺放在側位,或許隱含著某種不滿與訓誡,當然也就不會有徐達那般“御制”碑文的親厚待遇了。
朱元璋的話李景隆聽進去幾分不得而知,但他在洪武一朝應該還是挺老實的,和哪個案子都沒沾包。靖難之役中,李景隆繼耿炳文統帥大軍與燕軍作戰,但完敗于朱棣(基本可以說是一戰斷送了建文帝的江山)。召回朝廷之際,廷臣大罵景隆誤國,請誅之以謝天下,還是建文帝念及舊情,未予處置。及至燕軍兵臨城下,李景隆識時務者為俊杰,果斷開城投降,暫保一時富貴,官好像還升了點,但與徐輝祖一比,氣節上差了幾條街。而且作為貳臣,也注定是兩頭不討好,后來還是被找個由頭一擼到底禁錮在家。李景隆曾以“絕食”抒發心中的憤懣,然旬日未死,最后活到了永樂末年,勉強還算是善終。直到嘉靖年間,李景隆的第N代傳人才重獲了一個侯爵。
說明三:李文忠墓的開放情況與徐達墓相同。我在現場曾聽到保安對別的游客說,全年是只開放三天,除了前文已介紹過的兩天,還有一個是XX日,回來后竟然忘球了,實在抱歉。反正目前的情況就是,一年只開兩三天,機會難得,且看且珍惜吧。
五、鄧愈墓(衛國公——追贈寧河王)
我去鄧愈墓已是第二天聚會曲終人散之后,陪哥們往南站方向多坐了幾站地鐵話別,還有數小時才是自己的返程,遂去鄧愈墓轉了轉。彼時夕陽西下,某亦形單影只,面對孤墳青冢,心中大為落寞。
鄧愈原名鄧友德,少年即領父兄部曲,驍勇善戰,軍中咸服,投效朱元璋后,賜名“愈”。鄧愈畢生南征北戰,勞苦功高,治軍嚴謹,善撫降附,仁義愛民,深受朱元璋的喜愛與器重,洪武三年與徐、李、常等人并列“開國六公”(需知老資歷、老朱的發小湯和,此時尚是侯爵)。洪武十年,鄧愈率大軍平西凱旋之際,暴病卒于途中(與常遇春一樣,都是40歲時英年早逝,奔波與創傷對于戰將來說,損害應該是相當大的)。朱元璋聞訊大為痛悼,親往迎接鄧愈靈柩,并擇城南一處山崗作為葬地(后乃得名鄧府山)。
受戰爭破壞及現代基建影響,鄧愈墓的形制發生了明顯改變,如墓道方向挪移,石像生的位置為了省地也改在墓前,總之當與原貌迥異。而且為了豐富“景區”內涵,還將附近的兩座明墓遺存(福清公主墓、南京刑部尚書周瑄墓)遷來,加上征集來的許多墓志銘一并陳展,使之幾乎成為一處明代名人墓園。其實鄧府山一帶,自孫吳以來原本就是南京周邊的一處重要墓葬區,布置成如今這樣,倒是與古代頗有契合。
按朱偰先生近百年前所攝的照片顯示,當時鄧愈墓的墳頭至少“五連排”,也不知其旁邊所葬何人。但鄧府山這里似乎也不是鄧愈家族墓。史載鄧愈有子八人,長子鄧鎮襲爵(改封申國公),其妻為李善長的外孫女,僅僅就因為這,洪武二十三年坐誅除爵,其后代也是很久后才得授侯爵。其余諸子及后人,大多世代從軍戍守各地,落地生根,如今鄧愈后代遍布于皖川甘湘蘇諸省,可謂枝繁葉茂。
與徐、李二墓相比,鄧愈墓這里冷清了許多,怕是每天只會有二三訪客慕名而來。“景區”內也無甚指引,我撥開暗結的蛛網從兩邊側路繞了一圈,這才發現的福清公主墓與周瑄墓。墓之西側大片已停工的荒廢工地,則讓此情此景更顯凄涼了。
(一如原本之態度,對于明孝陵這種知名度極高、幾億人都去過的景點,我就不再贅述了。未來如有機會補齊二吳及李杰墓,則再續下篇。)
說明四:徐達、常遇春、李文忠、鄧愈諸人,生時為國公,死后追贈郡王,惠及子孫,這是明初異姓勛臣中最頂級的大牛。他們的墓葬自也是極具代表性的,有著后世難以超越的知名度與影響力。常遇春、李文忠、鄧愈后人的爵位軌跡幾乎一致(都是國公爵位傳一代被擼,N代之后的嫡系后人被恩授侯爵),但與一朝顯貴的徐達后人相比,則不可同日而語。其實明頂級功臣中還有一個異數——沐英,沐英家族墓在鄧愈墓南邊的將軍山(死在云南也要葬回這里),但因房地產開發搞得一比吊糟,目前也不屬國保,本次且先不提。
感慨二:我以為墓葬之幸,在于不被盜擾、破壞,若以此來看,明孝陵與這些明功臣墓,堪稱其中的“幸運兒”。有明一代,煌煌國都,一般蟊賊焉敢在孝陵衛的眼皮底下搞事情;及至明亡,滿清為收攏人心,亦對它們禮遇有加,皇帝還曾親來祭拜過(話說老朱留下的那套東西,對大清國來說堪稱祖師爺,還真是當得起這一拜);無論太平天國還是清末革命者,皆有“驅除胡虜”之口號,自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動漢家明陵,更兼民國以降,南京成為首善之地,也沒有孫殿英那般喪心病狂的人直接上火藥公然開山倒斗;但真要說起來,其實文X時期沒被鏟平,才是最大的幸運...
但在太平天國時期,包括孝陵在內的明陵明墓,地表上的遺存還是因為戰火而大受損壞。我注意到徐、常、李、鄧的墓碑,基本都是清末新立(徐達墓碑無明確落款時間,但應也是后立),其中的李氏后人當時還是湘軍管帶(對應后世軍制為營長)。唯不知這些后人拖著大辮子來重修祖先墳塋時,心中是否會有些五味雜陳...
靜思齋 于岳
2023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