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華是誰?
她原名李白。李白?哦不,你誤會了,她不是愛酒的詩人,她是一個寫情的詩人,也是香港九十年代的IP祖母。
王祖賢、張曼玉演繹的《青蛇》(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
梅艷芳與張國榮演繹的《胭脂扣》(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
鞏莉、張藝謀、于榮光主演的《古今大戰秦俑情》(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
梅艷芳、 劉德華、謝賢主演的《川島芳子》(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
張國榮、鞏俐、張豐毅主演的《霸王別姬》(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
陳沖主演的《誘僧》(改編自李碧華小說《破戒》);
還有王祖賢、單立文、曾志偉、林俊賢主演的《潘金蓮的前世今生》(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
楊千嬅、梁家輝主演的《三更2之餃子》(改編自李碧華的小說《月媚閣的餃子》)。
這些影片中也許有令我們驚艷過的,但小說比影片要好看。
一個文藝女青年未讀過李碧華,真是一件憾事。
《青蛇》里的兩條妖蛇,比《白娘子傳奇》里仙蛇,更接地氣。
因為她們懶(小說里這樣寫道:遠處又傳來釧聲,不知是北山的靈隱寺,抑南山的凈慈……轉了下身子,繼續我的好夢,我不愿意起來呀……我最大的快樂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五百年不變);
因為她們妖(我還見到素貞正在風騷地扭腰舞蹈……我自舞娘中間冒出來……我比所有女人都做得好,因為這是本能。有哪個女人的腰勝過一條蛇);
作為只有修煉一條道路的她們悟不透就會煩(“你不覺得悶嗎”“不,我日夕思想自己何以與別不同,已經很忙”“我比你早思想五百年,到了今天依然參透不透,我倆不如找些消遣);
她們變成女人后喜歡興風作浪(趁著許仙心搖神蕩之際,她必然伺機碰碰這老實人的手,嫵媚地為他布菜、舉杯勸飲,把心事悠悠套問。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渾身解數,男人根本招架無力);
也愛吃醋(素貞:一有點風吹草動,我就心驚肉跳。他太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小青,你說是嗎?……小青,人間的規矩,是從一而終,你還是另外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吧);
但他們終究是妖,一旦看破情字為何物,或者傷及它要保護的,她們一定兇相畢露(小青最后劍殺許仙),罔顧法紀倫常(白蛇盜靈芝、以蛇身為人類產子)。
《青蛇》,并未寫尋常尋常愛情,而是人、妖、佛各自心中的愛情。
許仙是人,于他而言,愛情只不過是交易。
因為小青她們是蛇,又想要與他游戲人間,所以他自然可以高她們一等,玩弄她們于股掌中。
許仙既受蛇女迷惑,貪戀她們美麗妖嬈的身體、新鮮癡纏的感情,又不肯放下自己為人的“尊嚴”,所以許仙的歸宿,注定是背信棄義,要和人(法海)與倫常站在一起。
在小青眼里,愛情是悟道的法器,因愛白素貞,因此追求與白素貞的平等。
小青既好奇做女人是什么樣子,也生氣她愛的姐姐愛了別人,于是調皮地勾引許仙。墜入情網卻心存叛逆,于是邪惡地勾引法海。
可是她終究悟道了,在白蛇產子時,她悲哀地望著她,心想:啊,枉她千織萬紡,如今只余一根斷線,惟一的愿望是“孩子有父親”,這人間虛妄而無奈的責任。
當法海用它的金缽罩白蛇時,小青看到許仙“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見許仙,抱頭飛竄退過一旁。那么快,那么無情,那么可笑。他不肯(護住他妻子),他不肯(救他的孩子),他不肯(帶她回家)。“
這一瞬,她看透了愛情。
而真正的佛,是白素貞。
緣起,她來到人間為人妻為人母,等到愛情破滅(就是許仙多次出賣,最在她和孩子生死關頭前逃走時),白蛇“萬念俱灰,反有從未試過的從容。雙眸光彩漸漸地,漸漸地淡了,一片清純,宛如出家人。
她不再反抗,不再怨恨,只對我道:‘小青,我白來世上一趟,一事無成。半生誤我是癡情,你永遠不要重蹈覆轍。切記。”
接著她給法海跪下,說“師父,我甘愿被鎮,但求留我兒一命。”
……
李碧華用她的筆,寫出了一個女子人、妖、佛三性。平凡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事莫過于愛情。
看了李碧華的文字,你是那白蛇還是青蛇?
《胭脂扣》和《潘金蓮之前世今生》寫的是兩類女人,一個癡情,一個不忠,可是卻也是同一種女人,都不是順命的女人。
《胭脂扣》中的如花,生時,以青樓女子的身份拜見十二少高堂,請求入室作妾。
生拉硬扯令十二少搭草結蘆與其過日子,一個是青樓從良,一個是紈绔離家,沒有銀兩,只能抽大煙麻木自己。
最后十二少終于忍受不住想要離開她,于是如花約他七月七日共同吞鴉片赴死,擔心十二少變心,還事先下了安眠藥。
死后,于鬼堆里遍尋十二少不著,于是陽間登報尋人。一直到尋到十二少在她吞鴉片之后,根本沒有自殺的真相,仍不甘心。
這樣的女子,已非倔強、癡情可形容,簡直是執著、著相、入魔。
而潘金蓮也如是,看透武松心內愛她卻將她殺死的真相,于是托生成單玉蓮后,不喝孟婆湯不托生,再來人間走一趟報仇。
結果還是如此輪回一遍,到最后,武松沒命(償還金蓮前世的命)、西門床殘疾(前世享盡人間美女,今天只受用到三十歲,武功也就廢了)、武大留命(前世被鴆殺,今天該得補償)。
還好,她反省過來,冤冤相報何時了。難怪人要再世投胎,重新做人,不知前世,有多快樂?
庸人是幸福的,何必戳破他的好夢。
這兩個女子的錯,就是不作庸人。
只是如花至死不順命,單玉蓮卻中途知返,于是還有下半生的愜意日子可以過。
其實,如果從開頭就樂天知命一些,如花就不用作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間游蕩,潘金蓮也不是單玉蓮了。
李碧華把“川島芳子”寫得太精彩,當然這個女人的人生本身也很精彩
在《末代皇帝》中,對“川島芳子”這個明明是溥儀表妹,卻引婉容吸大煙的日本女間諜很是不解。
一查歷史,這個格格出身的男裝大佬,曾把東亞攪得天無寧日:
民國元年(1912年)清朝滅亡,善耆欲借日本之力復國,將女兒顯玗送給川島浪速做養女。顯玗從此更名川島芳子,被送往日本接受軍國主義教育,成年后返回中國,長期為日本做間諜。
民國十六年與蒙匪巴布扎布之子甘珠爾扎布結婚,實為對內蒙進行政治侵略的手段。
民國十七年(1928年)前去上海從事特務活動。 歷任偽滿洲國“安國軍總司令”、“華北人民自衛軍總司令”等要職,曾先后參與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變、滿洲獨立運動等秘密軍事行動,并親自導演了震驚中外的上海一二八事變和轉移婉容等禍國事件,被稱為“男裝女諜”、“東方女魔”。
李碧華寫川島芳子從她七歲開始寫,一個七歲的皇室小女孩哭著扯掉,頭上系著的象征著日 本的白色緞帶,喊:“我是中國人,我不是日本人”。然后等到她臨終被審判之時,她又掙扎著給她的義父寫信,企圖告訴世界:“我是日本人,我不是中國人。”
在41年時間里她愛過(芳子突然帶著命令的語氣對山家亨說:“你不準走!”她轉身跑到廚房去,出來時拎出一盒點心……“全吃完,你要證明我是一個好女人”。)
但瞬間就被蹂躪了(少女的貞操在榻榻米上讓義父奪去,是草的腥味,血冉于席間)。
她曾想過復國(只要她一想到‘大清朝還有我呢!我一定要為祖國做點事情!以此自勉,又再熱血沸騰起來)
但時機不與(她的蒙古丈夫不是大器,靠滿蒙聯姻復國三年夢碎)
她也努力過靠自己,(她把自己的題材以兩千元賣給一個小說家,然后用這些置換行裝去見宇野駿吉,要他當她的“保家”)
可是現實的巨浪把她推倒了(日軍正式侵略中國,已經不再需要任何幌子,芳子再無利用價值。滿洲國成為踏腳石)
后來,她什么都不再信,(她給義父寫的絕筆:我時日無多了,簡直是秋風過后的枯草殘花……一個人曾經有利用價值多好……人在臨死前會變得非常了不起,心胸寬了,也不在乎了。我橫豎要死的,所以什么也說不知道,不認識。希望不給別人添麻煩,全加在我身上,也不過是死)
可是有愛降臨了。(她曾經的初戀情人山家亨主動放棄了暗殺芳子的任務,而她曾一見鐘情的男人一個愛國的戲子,給了她一把假死的鑰匙,讓她從死囚犯里偷生出來)
李碧華是同情這個女子的,否則她不會那么仁慈地,讓這個女孩子的倔強成為她成為漢奸的借口,也不會讓她在形同枯槁時,讓愛再降臨到她的身上。
在李碧華筆下的川島芳子,不管是那個把一切的愛都寄托在一只猴子身上的落魄人,或是把國家當作棋子的野心人,或者是那個一見鐘情地愛著阿福的傻女人,或是從7歲就被當作”玩具“的可憐人……她的人生不管怎樣凄哀,終究是精彩的。
她就像亂世中的罌粟。
李碧華筆下的男人,少有完美,只有古今大戰秦俑情中的蒙天放和石彥生而已。
她認為女人生命是豐富的,亦應主動。
在她筆下,女人的愛恨情仇可以銘肌鏤骨。
「世上之所以有矢志不渝的愛情,忠肝義膽的氣概,皆因為時相當短暫,方支撐得了。久病床前無孝子,曠日持久不容易,一切物事之美好在于『沒時間變壞』」
「一個男人,好應該像磐石一樣,貫徹始終,任憑風風雨雨,不屈不撓,目空一切,傲然挺立。」
「舊情復燃的結果就是重蹈覆轍,自作多情的下場就是自取其辱。」
「當然,在愛情游戲里,最重要的,也就是第一眼。 」
「槍斃我,好啊,像赴宴,為什么連穿上最愛的禮服也不可以。」
「焚心似火,讓愛燒我以火,燃燒我心,承擔一切結果。」
這個女人,寫盡了濃烈的愛恨,拾起了歷史的塵埃,執著于夙世的糾纏;她的筆鋒,狠辣而涼意刻骨。
一邊歲月靜好,一邊熱血不滅。
看她的文字,會有不寒而栗的感覺。
合上書,被她帶動著,莫名的燃著。
寫出這樣文字的女作家,卻和于青蛇一樣神秘。
她成名后,一直堅持著不露真容,不接受電話采訪,不參加任何宣傳的原則。有次被一個編輯纏得實在不行,給對方發去一張三歲時的照片,編輯無言以對。
還有次宣傳會,她偷偷跑到會場,轉了一圈發現沒人認出她,愉快的回來,助理說她滿足得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難得的看透世情仍不失童心。
女人就當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