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生于1927年,這個是偶然在老戶口本上看到的,具體生日我已記不得了(現在終于知道是12月7日,我在想這應該是農歷生日)。
祖父的名字是炑三(原一直以為是木三,讓家人拍來祖父身份證,得知是炑三,看來是我錯了,這就對上了父親是土字輩,祖父是火字輩了),據說這個是宗族里的排名,是否正確我其實也不知,因為沒有研究過,也無人告訴過我。(昨天問了小學同學得知宗族是按金木水火土排輩分的。)
我知道父親的宗族大名,埕壹,據說他是這個支系里,排行第一。(其實說來我也不知的,只是小時候常見自家碗底有這個名字,為什么碗底要刻上名字,以前鄉下紅白喜事桌椅板凳碗都是借著用的。)這個也是偶然在同宗親戚們聊天時聽說的。
祖父是剃頭匠,印象里祖父給人理發的時候很認真,不喜說話,偶有年齡相仿的祖父輩來理發時,會逗我和哥哥,這時祖父臉上有笑。
祖父離世的時間(后從小姑和父親處得知是1991年),我不記得我多大,但已記事。祖父離世的季節應該是夏天,他是被長蟲咬了,有毒的長蟲要了他的性命。
那時候家有老人去世,都是同宗的親戚們送殯的?,F改了規矩,因為同宗的親戚越來越少,改成全隊每家出一個人送殯。
小時候有老人出殯的時候,村人就會談論,這家生的女兒多,那家有幾個女兒。原來有這么個規矩,幾個女兒,送殯的人就能得幾份餅干。
那時候老人安葬的山叫aoji山(這個是音),以前罵人的時候就會說把你埋到aoji山里去,這個是閑話。我們村有幾個大隊,這個是我們大隊的安葬地之一。
要到達這座山必經之路就是一座小橋,這座橋不是很寬,農村板車(以前鄉下基建很不好,泥巴路都又窄又爛,有路的地方甚至過不了板車,完全靠肩挑手扛)過去還要考驗人的技術。
這座小橋有幾個石墩(這種石墩不是現在能見到的整體水泥石墩,是由許多顏色材質不一的大石頭堆砌而成),石墩上面長了些小灌木,有種紅色小灌木的葉子用手搓一搓,可以去污漬,小時候常學大人摘幾片葉子,用力搓一搓,然后洗手。
石墩上也滿是青苔,常被人踩的幾個石墩上青苔就少些。石墩上還能見光光的圓潤缺口,常有村人拿斧頭、鐮刀……在石墩上磨,這時候它就是磨刀石。
河水特別滿時,河邊上的洗衣石被水淹沒,石墩就是婦人們的洗衣板。
石墩上面鋪了幾塊石板,多年被碧落河的水沖刷著,行人來來回回的走過,能見裸露的白色、赤紅色小裸石。
記憶里,碧落河的水滿滿當當,滿眼碧綠,石墩上安放著4個餅干發放點,抬頭就能看見的白色幡旗、掮幡竹在風里飄搖,送殯人扎在手臂的白布條,被丟在山腳的小竹條,跪在稻草上磕頭的人,還有擠擠挨挨拿餅干的人群,在我的腦??逃∠聛?。出殯喧鬧不已,待送殯人群散盡,只剩悲傷和凄冷。
如果人死有七七四十九天之說,這也許是祖父最后感知這人世。最后的熱熱鬧鬧,永久的安安靜靜。
傍晚時分,安葬好祖父,家里的至親要跪在祠堂門口,迎接八仙抬棺的棒子、繩索等。
我跪在稻草上,戴著白色的孝布做的帽子,安靜的等候著。為什么這里我記憶清晰?因為在等待時間里,我的帽子被小姑父摘過幾次。
小時候,八仙抬棺的棒子、繩索回來的時候,會有敲鑼聲和爆竹聲,大人們叫我們不要出門去看。因為我家老屋門前的路是進入祠堂的必經之路。
這就是我關于祖父的記憶了。
好在祖父有身份證,留下了唯一的照片。
父親每次見到這個身份證上的照片時,總感嘆說:就是那一頭頭發沒有梳理下,亂蓬蓬的。照相前祖父還在用風車(這種風車是通過搖動葉片把稻谷里的屑屑和秕谷吹干凈)吹稻谷呢。然后說起祖母,喊她也去照個像,辦個身份證,可惜祖母沒有。我在想祖母一是心疼錢,二是覺得自己有身份證也用不上。
現仔細端詳祖父的照片,總感覺有股愁緒。
從父親口中得知,祖父幼年(父親告訴我是兩三歲)喪父,祖父的父親是在小煤井中挖煤被砸死(我初中時,有一次去敬老院打掃衛生,后與老人聊天,有老人說起,所以這次特意問了父親),后祖父的母親改嫁至英崗嶺石庫里(這個是解放前的地名,現屬太陽鎮管轄,具體名稱不詳),有同母異父的弟弟(沒有走動,其余不詳)。祖父16、17歲,才回老家,剃頭的手藝是在石庫里習得的。
他臉上的愁緒可能是融進骨子里的,戰亂的年代,父母雙全的人尚且艱難,他能不愁嗎?年少時他可能愁父親死了,家沒了。結婚后他可能愁,怎么養活一大家子……
祖母沒有留下任何照片,至今祖母的音容笑貌只在記憶中,她的相貌在我的腦海已漸漸褪色,模糊不清。
恐時間越久,我也會遺忘的,我要寫下這些:祖母楊金娥,生于1935年8月27日(這個生日得來不易,沒有任何身份證信息,老戶口本也已遺失,祖母的死亡證明也未保管好。這個是石碑上刻著,父親特意看了,告訴我的),樟樹市吳城鄉白路楊家村人,早年喪母,有同父異母的妹妹,與大姑姑嫁同一個村,住隔壁。16歲與爺爺成親,爺爺成親時應該是24歲(推算應該是1951年成親,那時候24歲的爺爺絕對是老光棍,哈哈調侃一下。)
記憶剎不住車,還有一個老外婆(我小時候這樣喊,是祖母的姑姑)這個關心她的姑姑,應該是祖母心里的親娘。我出生的時候老外婆看我只有點點大,說不能輕賤了女孩,故此父親給我買奶粉吃(那時候窮,母親說是借錢買的一塊多錢的英雄牌奶粉,母親還說她一生未得一女)。
小姑說起有個她喊奶奶,祖母喊嬸娘的人,對祖母特別好。祖母嫁給祖父,得多艱難,好在有那么一些善良的人,她就像一束光,照亮黑暗中踽踽前行的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一生生養了4個兒子4個女兒,兩個兒子幼年就沒帶到(母親說祖母為了掙公分,所以沒有帶到。農村集體時期,還沒有實行土改,大家一起勞作,每家是不可以自己種地的,就以公分的形式來分配勞動能力,用公分來換取糧食等資源。家里小孩多能掙公分的就是祖父和祖母,就沒有多余精力帶,病故),一個女兒已故。
從父親母親小姑口里知道這些的時候,我已經明白祖母祖父的一生是多難的,至今感覺就像電影的橋段,但細想想,其實這也是那一代絕大多數農村人的人生縮影。失祜失恃,戰亂年代,活著就是萬幸。
正如朋友所說,幸自己生長在和平盛世,惜在當下。感恩!
謹以此文,懷念我的祖父祖母。
2021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