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有人采訪詩人余光中:你的家鄉在哪里?余光中回答道, 是“多橋多水,多藕多蓮的江南” 。據我對余先生的了解,他祖籍是福建永春, 父母相識在永春, 他出生在南京,中學時代曾在四川讀書,母親是江蘇常州人。嚴格來講余先生只能算半個江南人,而他卻很 自然地說 自己的家鄉是江南,在我看來,這主要是由于他那濃厚的江南情結。
江南, 是余光中的詩情之源。余光中左手寫詩,右手為文, 被稱之為“ 中國2 0世紀詩歌散文雙絕”,曾得到文學大師梁實秋的首肯,也有人將余光中稱之為 “ 當今散文八大家之一”。但余先生的從文之路 ,是首先從詩歌開始的.而詩歌的發端與滋潤其詩情的江南母土緊密相連。他在 自敘中曾說到: “我少年的詩心所以起跳,也許正由那一脈紫金觸發我的第一首稚氣少作,就是對著那一脊起伏的山影寫的。” “ 九洲之大, 名湖自多,但是像玄武湖這么一泓湛碧, 倒映著近湖的半城堞影,遠處的半天山色。且又水上浮洲, 洲際通堤的還是少見。” “在我這南京孩子的潛意識里, 這盈盈湖水頗有母性. 就是這一汪深婉與安詳.溫柔了我的幼年. 嫵媚了我的回憶。” 江南有太多的詩情畫意,在中國詩詞典籍中。夢江南、 憶江南、哀江南??有太多的描述和記載.從江南的水到江南的雨,從江南的橋到江南的亭.從江南的柳到江南的蓮,江南的溫柔水鄉, 桃紅柳綠,鳥語花香, 總叫人流連忘返, 是文人揮之不去夢寐以求的理想天堂。這自然也就成為詩人余光中的源頭活水。
江南, 是余光中的人格之乳。孔子日: 仁者樂山, 智者樂水。在江南這錦繡河山的孕育之下, 余先生的仁智得到了雙重發展。在他的筆下: “紫金山遍山林木蒼翠, 名勝古跡各殊氣象, 這是登高臨風, 悠然懷古的地方, 是處青山好埋骨。” “孩時印象最深,而海外孺慕最戀的,是中山陵。” 想當年. 有一個小學生, 在女老師帶領之下. 也曾與群童推擠著踏過一長排的白鍵 ,幼稚的童心該也再三聽說過,腳下這坡道是引向崇高。由于江南是“ 多橋多水, 多藕多蓮” 的象征, 作為江南人,水中之蓮成為余先生的一生酷愛.在他的人格中也糅合了“ 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漣而不妖” 的品質。青年時代的余光中就寫下了不少蓮的詩篇,后來匯編成為《 蓮的聯想》 ,他在“ 蓮戀蓮( 代序) ” 中講到: “ 對我而言. 蓮的小名應為水仙, 水生的花沒有比它更為飄逸,更具靈氣的了。一花一世界,沒有什么花比蓮更自成世界的了。對我而言, 蓮是美、 愛和神的綜合象征。由于水生,它令人聯想來自水而終隱于水的西子。春錢千張.香浮波上, 嗅之如無, 忽焉如有, 恍兮忽兮, 令人神移, 正是東方女孩的含蓄。” “蓮是神的一千只臂. 自池底的腴泥中升起,向我招手。” “ 蓮在現代, 蓮在唐代,蓮在江南??臺南可采蓮, 江南可采蓮,予戲蓮葉間。蓮又無所不在的。” 在蓮上寄托了詩人對江南的深深情意。記得2 0 0 2 年“ 七夕” 期間,我陪同余先生夫婦漫步在太湖之畔的錦園,突然聽到余先生欣喜若狂地叫喊: “ 阿咪, 快看! ” ——阿咪是余先生愛人的小名 ,映人大家眼簾的是好大的一片蓮花 . 十分茂盛, 煞是好看。正符合了樂府《 江南》 中“ 江南可采蓮, 蓮葉何田田”的情景。這時的詩人已如醉如癡,手舞足蹈,興奮地如同回到了孩提時代。
江南, 是余光中的刻骨之憶。在余先生的記憶深處 , 江南既是“ 多藕多蓮” 的江南 , 也是“ 多災多難” 的江南。1 9 2 8年重陽節出生的余光中, 按風俗每年九九重陽要登高避難, 不幸而中的是他充滿童話的童年過早結束.為了逃避戰亂.他隨母親在江南一帶到處流浪。九歲時, 日寇的鐵蹄打破了他的“ 江南夢” . 也打破了所有中國人的“ 江南夢” ,日本鬼子占領南京,發生了震驚世界、 令人發指的南京大屠殺。 僥幸的是他跟隨母親已到常州, 逃過一場大劫。接著常州不保,他與母親倆人相依為命 ,到處避難。一路上提心吊膽, 躲躲藏藏, 這逃難之際, 給余光中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兩次大戰之間的孩子, 抗戰的孩子 ,在太陽旗的陰影下咳嗽的孩子,咳嗽, 而且營養不良。南京大屠城的日子, 櫻花武士的軍刀.把詩的江南詞的江南砍成血腥的屠場??向上海,記不清走過多少阡陌, 越過多少公路 , 只記得太湖里沉過船, 在蘇州發高燒 ,劫后的和橋( 無錫宜興) 街上, 踩滿地的瓦礫,尸體, 和死寂得狗都不叫的月光” 。“ 魂兮歸來哀江南” 。所以, 在余光中的詩文中,他特別反對戰爭, 特別祈禱和平,特別留戀金色江南。
江南, 是余光中的鄉愁之夢。余先生的鄉愁詩可以說已風靡大陸. 傳播甚廣. 有人也給先生冠以 “鄉愁詩人”的美譽.這與海峽兩岸隔岸相望幾十年, 骨肉同胞不能相聚有很大關系。余先生的鄉愁,可以泛指對中國文化傳統、幾千年文明古國的感情.但從靈魂深處.他的鄉愁主要是以江南為具象的,是對江南母鄉的深深眷戀。“從長江到玄武湖,從運河到太湖,江南水鄉正是我的母鄉。在靈魂深處,這遍地江湖,盈眸洲渚,正是我鄉愁所依,孺慕所賴,從來就不曾斷奶。”他并曾引用李白的詩,“請君試問長江水,鄉親與之誰短長。”在《春天遂想起》中他娓娓道來: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詩里的江南,九歲時
采桑葉于其中,捉蜻蜓于其中
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蘇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蓮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的江南.
想起太湖濱一漁港.
想起那么多表妹.走過柳堤
……
復活節.不復活的是我的母親
一個江南小女孩變成的母親
清明節,母親在喊我,
在圓通寺喊我.
在海峽這邊喊我.
在海峽那邊喊.
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江南,
多風箏的江南啊.鐘聲里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一想
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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