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理由”概念的差異性
在人們的日常談話中 ,“理由”(Ground , 又譯“根據”)一詞既可指人的特定行為的動機 ,又可指事物發生的原因 、存在物存在的根據和基礎等等 。從理論上來說 ,對于理由的反思規定首先就有把理由作為單純作用因和究極因(Causis efficientibus und Causis finalibus)的區別 。
萊布尼茨把事物運動的根據分為因果性的和目的性的根據 , 即服從充足理由律的單純的原因和作為最終的原因的目的因 。這種區分有著極為重大的意義 ,人們的活動本來就有服從自然因果性的理由以及作為一切活動的終極原因的理由 。前者必須束縛于作為外在必然性的因果功能性鏈條 , 而后者則是自由的 、返回自身的 。這最終決定了人們對于自身實踐的理解和抉擇 。但是不幸的是 ,自從近代以來 ,對實踐的單純的技術性理解已然居于精神的壟斷地位 ,從而剝奪了實踐作為人的生命活動的本來意義 。這些都是與對人類活動的“根據”(理由)的片面和狹隘的理解分不開的 。
在前蘇格拉底的哲學家們那里 , 對事物存在根據的解釋往往是從宇宙構成論和宇宙生成論出發 。這一根據常常被說成是作為宇宙本原的某種特殊的元素 ,如泰勒斯認為是水 ,阿那克薩哥拉認為是氣 ,至德謨克利特提出原子說 , 作為事物存在根據(或始基)的元素才具有了抽象的形態 。另外像畢達哥拉斯 、巴門尼德斯 ,乃至于柏拉圖等人 , 開始以抽象的思維范疇(“數” 、“存在” 、“理念”等)作為存在物的根據 ,因此根據也就等同于“本質” 。
知性對于事物的本質根據的認識 , 將現實世界劃分為兩個方面(現象與法則),從而形成了兩個截然對立的世界(感覺世界和超感覺的本質世界)。柏拉圖定義本質的超越的世界為變動不居的現象世界背后的寧靜的圖象 。現象界只是本質世界的拙劣的模仿 。因此先天的理念是現實事物存在的絕對根據和真理 。柏拉圖的理念世界是徹底合乎法則性的世界 。黑格爾認為這種“柏拉圖 —伽利略”的本體論體系 , 仍然停留在知性認識的階段 。知性將普遍的法則作為個別事物或現象背后的本質或共相 。法則是真實的東西 , 現象是法則的表現 。個別事物和其特質統一于法則的普遍性之中 。
從這里我們實際上可以看到自文藝復興以來的近代科學思維的影子 。對于科學研究來說 ,解釋事物的存在根據 ,就在于確定它的運動規律或規律的體系 。科學把根據等同于規律性 ,并且認為只有合乎規律的東西才是真實的 。科學認為事物的存在就是力 :力的自身區別和相互作用 。力的作用的統一性及其真理就是力的法則 。力和法則構成科學的超感覺世界———它的存在使意識達到普遍性和規律的王國 , 并堅持認為惟有這一普遍的領域才是現實真實的基礎 。這就在觀念上構成了一個“倒轉的世界” 。在這個“倒轉的”超感覺世界中 , 普遍性不是感覺表象的共同元素 ,它是本質 ,是知性的絕對普遍性 。
自從理性本體論確立 ,事物的根據便被理解為其存在的“合理性” 。而對于合理性的意義 ,則康德的理性本體論與黑格爾的肯定的思辨哲學的看法是有根本區別的 。在康德那里 ,經驗事實的合理性在于它是以純粹理性的先天建構作用為充足理由的 。經驗事物(作為知識對象)的存在(其所以具有一定的內容)完全來源于先天范疇的作用 。這里 ,經驗對象的根據是本質的先天性 。用黑格爾的表達方式 ,我們可以說 ,康德的這種合理性解釋 ,是一種“本質性”的理由解釋 。
黑格爾本人對合理性的理解卻似乎完全是另一種思路 。在黑格爾看來 , 事物存在的根
據 ,與其說是其邏輯或本體論的開端 ,毋寧說是它的邏輯或本體論的末端 。而開端只有在其
發展過程之中 , 才真正成為開端 。因此根據并不是來源于作為自我同一性的絕對全體的先
天綜合作用 ,而是奠基于事物自身的辯證發展的過程之中 。感覺世界和超感覺的本質世界(柏拉圖的“倒轉的”世界)的對立 ,只有抽象的意義 。感覺世界和本質世界的真理都存在于一個更高的領域之中 , 這就是否定了“ 倒轉的世界”的另一超感覺世界(“顛倒的倒轉的世界”)。黑格爾說 :“那顛倒了的超感覺世界是同時統攝了另一世界的 ,并且把另一世界(知性的法則的世界 ———引者)包括在自身內”。彼岸不再是那種抽象法則的寧靜世界 ,而是一個所有事物都自我運動著的世界 。因此彼岸世界并非與現象分離 ,它就是現象之為現象自身 。真實的超感覺世界包括了兩個方面(現象與法則),它將自身區分為兩個方面 ,從而自身與自身相關聯 ,它是現象世界與法則世界的真理 。
因此處于開端的思維和存在(知覺與本質的領域)決非世界的本體論的始基 , 它毋寧說是最抽象 、空洞和荒謬的東西 ,并且只有在事物活生生的辯證展開的整體性之中 , 只有在其自身的合目的性的生命進程之中 ,它才是有意義的 。因此我們認為 ,黑格爾的這種合理性 ,也就是合目的性 。我們稱這種合理性的解釋為“目的性”的理由解釋 。
這種合理性解釋的差異性 ,反映出黑格爾思辨哲學與舊的理性本體論立場的重大區別 ,這也就是本質論與目的論立場的區別 。
二 、黑格爾與近代理性本體論
黑格爾認為 ,康德的本體論 , 仍然只停留在“ 意識” 的階段 。他說 :“我們可以確切地認為 ,康德哲學把精神理解為意識 , 僅僅包含精神的現象學的規定 ,而不包含其哲學的規定 。
它認為自我與一種彼岸的東西發生關系 ,而這種彼岸的東西就其抽象的規定而言叫著物自身 。”[ 2] 正如我們前面所指出 , 康德的合理性解釋 ,是一種本質論的理由解釋 。它設定兩根本對立的東西(即感性內容和統覺的統一)作為客觀對象的本質, 這種對立也表現為主體與客體、現象與本質 、形式與內容的對立 。在康德看來 ,作為感性材料來源的物自身 ,是非理性的 ,它處在理性的統一性之外。從知識論上來說, 合理性概念只對受知性先天能力統握,作為人的知識總和的自然界有效。作為經驗現象之本體(根據)的先驗對象, 是知性的純粹概念 ,實際上即先驗統覺本身 。因此康德意義上的合理性也就是“合知性” 。通過設定作為現象本質的意識的純粹的“我性(Mein)”和感性的東西的絕對性, 康德的主觀唯心主義使經驗與主觀的統覺(Apperception)之間形成了一個不可調和的二重性結構。
這種理論在解釋理性的知識時 ,必然會陷入一種不可克服的矛盾之中 。因為理性一方面企圖尋求對于現實世界的知識 ,另一方面由于經驗性的東西或物自身對于理性的外在性, 這種知識必然是非本己的知識。因此理性在尋求對于實在的知識同時,又在宣稱真知的獲得是不可能的。
在黑格爾看來,以前的形而上學本體論還處在“知性”的階段。知性總是把理念的兩極端了解為彼此分裂的抽象的東西,而看不到它們的統一性 。知性把反思總是理解成一種外在的關系 ,而沒有把反思理解成理念自身內在的不同開端的辯證聯系 。所以,在知性的觀點看來 ,理念的諸環節之間都是自相矛盾的,它不懂得理念自身就是辯證法。知性試圖通過把一與多放在不同的世界來解決它們的矛盾, 但實際上是回避了對象作為一中之多的矛盾。實際上對象的真理不是一種抽象的普遍 ,而是把自身分化為特殊的普遍 。通過這種分化普遍的東西仍然在他者中保持與自身的同一性。所以辯證法認為對象的普遍性是具體普遍性,是與主體性同一的概念。因之, 主體在對象中看到自身。于是精神克服了知性的片面性,進入理性和自我意識的階段。
而知性哲學所謂的范疇,就是存在物的本質性或單純統一。康德的唯心主義直接將范疇作為本質 ,而且本質不是被當作絕對的否定, 相反, 本質是作為事物的始基出現 。因此實際上可以稱這種本體論為“本質論”的本體論 。這種本質論的形而上學 ,跟近代科學的立場是一致的 。其片面性在于 ,它看不到事物的真理乃是在事物不斷的自我區分又保持同一的整體性過程之中 ,看不到真理存在于展開自身的運動之中 。因此這種本體論是不可能達到主體與客體 、思維與存在、精神與實在的統一的 。而這種統一性的實現 ,在黑格爾是通過理性的目的性的整體運動來達到的。根據這種目的性的辯證法 ,任何事物都處于絕對的流動的大全之中,并在其中具有它自身的位置,這個大全,就是黑格爾所謂理念的自身同一,即精神、理性和生命 。因此在黑格爾的“顛倒的世界”之中 ,永恒(法則)并不是消逝和變異的反面。反倒是,唯有事物在自己反對自己 ,自己區分自己的統一性活動中,它才是自由的、有生命、有精神性的東西 。
黑格爾所說的理念, 不是一個在舊形而上學的隱喻中我們通過自己的行為逐漸接近而又永遠留在彼岸的目標, 它不是高高地盤桓于污濁塵世之上的超越的神圣性,而是就在現實之中并通過現實來運動自身。所以理念是單純的概念的自為存在及與之相類的現實性的關系,同時也是一種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理念分解自身為“個體及其無機的自然界” , 并通過使無機的自然界受主體的支配, 而又重新返回到最初的單純的普遍性;黑格爾說,“理念的自身同一 ,與這一過程是一回事”。
理念是自身消解為各環節并在此消解中自身同一的東西 ,所以理念自在自為地就是精神和生命 。在生命的目的性的整體性中 ,主體與客體、思維與存在、精神與現實達到了統一。
黑格爾說:“理念第一是生命” ;“它與它的客觀性相區別, 單純在自身中滲透其客觀性 ,并且作為自身目的而在客觀性中具有它的手段,而且把這種客觀性建立為它的手段” , 但是在這個目的本身當中 , “它(指`理念' ———引者)卻是內在的 ,并且在其中它就是實現了的 ,與自身同一的目的”[ 3] 。黑格爾的思辨哲學 , 正是通過這種目的論的統一性 ,打破了舊形而上學的關于彼岸世界的神話 ,而建立起絕對知識的一元論體系 。所以思辨哲學的本體論實際上是一種“目的論的本體論” 。這種目的論的本體論 ,就在于將存在者存在的根據 ,歸結到合目的性的概念中去 。因此 ,它與本質論的本體論 , 都仍然是一種理由解釋 。
三 、黑格爾的目的性本體論
對理由概念的進一步闡釋 ,終于將我們的目光引向黑格爾的目的性本體論 。
黑格爾說 :“目的作為內容 ,是自在自為之有的規定性” ,“目的的活動則一方面是過程的真理 , 而作為否定的統一 , 又是外在性映現的揚棄” 。絕對理念就是精神運動的目的 , 但正如黑格爾指出 ,絕對理念不是外在于現實的東西 ,絕對理念的內容就是結束于絕對理念的整個邏輯系統 。所以絕對理念是包含差別性和發展于自身的“自我目的性”的整體過程 。
因此我們藉以達到絕對知識的過程 ,實際上也就是絕對理念本身的合目的性 。而黑格爾哲學的整個體系 ,也是合目的性地構造出來的 。絕對理念自由地從其自身把其特殊性的環節解放出來 ,從而產生了自然和人的精神與生命 。但這并不是說絕對理念是宇宙人生的先天的預成的始基 ,而是說 , 絕對理念是自身展開之過程的結果 。所以說黑格爾的目的性本體論 ,是通過他的邏輯學 、自然哲學和精神哲學得到充實的 。
目的性是黑格爾邏輯學的核心概念[ 4] 。在邏輯學中體現出來的目的性 , 乃是指概念自身否定的整體性原則 。概念的真理乃是在于自身否定的辯證過程之中 ,通過這種自身否定的關系 ,它得以展開其豐富的差別性的內容 , 并且在其中保持其具體的同一性 。因此概念作為開端的規定性總是最貧乏 、最片面 、最抽象的 ,但其中包含有向更高的形態前進的沖動 。
概念自身的運動使這些片面性的開端統一起來 ,克服各自的有限性 , 從而達到自由 。辯證的邏輯本身是一個不斷自我修正 、自我補充 、自我完善的思想 , 它的運動本身是合目的性的 。
所以作為概念的邏輯開端的直接的思維規定 ,是由其邏輯末端來設定的 。這一運動是無限的 ,因為概念永遠是在否定自身的過程中指向絕對 , 而絕對則同時將自身消解到它的部分 。絕對理念不是脫離事物發展的諸階段而存在的東西 ,它是貫穿事物發展諸階段的全體 ,它把自己的界限展示給它們 , 并根據這種界限展示它們的價值 。因此絕對理念的運動是真的無限性 ,即是過程的自我目的性 。
理念是客觀現實的生命和目的 , 它不惜以現實的諸環節為手段 。它既超脫于諸環節之外 , 但同時又在它們的喪失和揚棄中保存其自身 ,這就是黑格爾所說的“理性的狡計”。
概念本質上是活生生的創造過程 。而支配這一過程的無限目的性的理念 , 并不是一個康德意義上的抽象的邏輯起點 ,而是現實世間作為合理性的結果的具體存在(自然和精神)。因此在黑格爾的體系中 , 從邏輯學到自然哲學和精神哲學的過渡 ,并不是一種概念真理的喪失 。相反 ,絕對理念除了在自然界和人的精神中存在之外 , 是根本不會具有任何現實意義的 。而黑格爾的整個理論實際上就是一個合目的性的體系 。
可以說黑格爾體系的邏輯起點應是自然哲學 。在其中理念通過作為物質客體的自然的發展 ,最終達到具有客觀性的精神和生命 。在黑格爾看來 , 自然界的發展是一個合目的性的過程 。自然的發展 , 乃是從自在物的相互外在的狀態朝向構成物的相互反映 、相互作用 、互為目的和手段的有機體的內在統一性的 。從邏輯上看 ,自然現象包含有從簡單到復雜 ,從存在物接受環境規定的單純必然性到個體逐步實現的自由的轉換趣向 。
通過生命現象 , 理念達到其內在的無限目的性的直接的現實化 , 并且包含有朝意識和精神現象發展的內在趨勢 。這種目的論思想與自然的進化的理論是一致的 。有機體的生活本
是以無機的構成物的相互反映的整體性的建立為前提 ,矛盾的不斷產生及其不同方面的統
一與和解 ,是生命起源的內在根據 ,同時這種不斷邁向更高的整體性的進程也代表了生物進化的方向 。通過這一進程 ,生命體不斷超越自身的局限性而邁向新的自由 ,并最終導向人類精神的產生 。黑格爾說 :“自由的精神作為自然的目標是先于自然界的 ,自然界是由精神產生的 ,然而不是以經驗的方式產生 ,而是這樣產生的 ,即精神以自然界為自己的前提 ,總是已經包含于自然之中 。”
精神是邏輯理念與自然的統一 。在黑格爾的精神哲學中 ,合目的性思想體現得更為顯著 。與康德哲學截然不同的是 ,在黑格爾看來 ,構成事物最終意義的精神 、理性 ,并不是處于事情的開端 ,而是一個發展過程的結論(末端),這也就是精神運動的全體 。黑格爾說 :“精神自身不是某種單純的抽象物 , 而是系統的運動 ,在其中它將自己區分為各環節 , 并在此區分中保持自身的自由”,“精神是全體自在自為的存在 , 此全體通過自身的斗爭 , 獻身于實體之中而在其中持存 , 并將實體重新收回它的統一性”
在黑格爾的精神哲學中 , 感覺的靈魂雖然達到了精神的自在自為的階段 ,但是靈魂還囿于肉體和自然的形態之內 。它是混沌未鑿的 ,是精神的單純的直接性 。“感覺靈魂只同它的內部規定性相交流 , 它自己和相對于它的東西之間的對立 , 仍然包裹在它自身之內 。”[ 2] 只有到了自我意識的階段 , 精神才在對象的普遍性中認出自身 。到了普遍的自我意識 ,精神認識到對象既是絕對獨立的他者 ,又是自我 。因此自我與對象的差別就是一種“十分模糊的多樣性” ,一種“不是差別的差別” 。它的真理即是自在自為地存在著的理性 。
理性是普遍的自我意識的真理 。它是意識與自我意識的統一 , 因為理性的對象既是獨立的他者 ,同時這個他者又是與自我同一的 。理性是自在自為地存在著的普遍性與自我意識的客觀性 。黑格爾說 :“在那不幸的意識形式中得以完成的自我意識 ,只是重新朝向無法迄及的客觀性掙扎的精神痛苦” , “個別的自我意識將自己帶向的與其不變的本質的統一性 ,便保持為它的超越性(此即理性的直接的此在),前者(理性)是從痛苦中走出” , “因為理性的自我意識在直接的現在中知曉和尋覓自身 。”
精神的運動是一個無限目的性的過程 。絕對理念作為精神運動的目標 , 是以自身為目的的 , 因此絕對理念的內容就是絕對理念自身展開和發展的體系 。辯證法的終極就是辯證法本身 ———就是精神辯證發展的過程全體 。無限目的性在有理性的個體的思想中得到最充分的表現 :思想的過程 、材料和內容都屬于思想 , “思”外無物 。所以思想是以自身為目的的 。
因此目的的實現 ,并不在于達到了某種超驗的彼岸幻想 ,而是我們沒有達到目的的觀念被廢除了 。在辯證法看來 ,作為開端的直接存在的東西 ,是由末端來設定的 。這也就是說 , 事物存在的根據即是它的合目的性 ,事物的真理就是它在絕對世界整體性運動中的位置和意義 。所以理由的解釋 ,也就是黑格爾的目的性本體論的歸宿 。
對黑格爾的理性本體論的目的論性質的揭示 ,也是對“理由”概念理解的進一步深化 。
因為近代的本體論 , 實際上是一種解釋存在者的存在根據(合理性)的理論 。不管是本質性的本體論 ,還是目的性的本體論 ,最終都是一種理由解釋 。
追問存在之為存在的本質 ,是哲學的使命 ,但是這一使命在人類歷史中 , 卻始終是被誤讀的 。存在者之存在的本質被理解為存在者存在的理由(根據),標志著西方哲學的本體論的開端 ,而西方思想以后的進展 ,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這一開端決定好了的 。
在古代思想中 ,事物存在的根據常常是從宇宙論層面得到解釋 。世界千變萬化的存被歸結到少數幾種(或一種)元素。但理由的提問最終陷入西方思想的二元性語境 ,理由于是被理解為現實與本質的符合 ,這種誤讀,規定了西方哲學本體論的命運。舊有的本體論將真理和價值高懸于普遍性的彼岸, 漠視人的具體的生命存在 ,而現代西方哲學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對這種本體論的反動 ,理由的思考便讓位于個體生命存在的追問 。黑格爾的思辨哲學
的目的性一元論 ,打破了以前的合理性解釋對作為實體現存性的彼岸世界的渴慕,將人們的
目光重新引向對于精神的現實性的思考 ,從而暗示了生命哲學和存在主義的思想道路。在
這一思想演變的語境之下 ,我們可能會更清楚地看到黑格爾的目的性本體論的特殊意義 。
黑格爾哲學是近代形而上學發展的頂峰 。他企圖通過概念的反思的推演, 來達到思想與存在,主觀與客觀的統一———即理性和自由的精神。通過意識的自身否定,生命的直觀被納入到邏輯的整體性之中 。因此黑格爾就實現了一個開始于費希特的知識論的目標 ,即建立一種徹底的先驗客觀化邏輯 。“邏輯的東西” 是全面對象化的基礎和目標 。因此不難看出,在這種徹底的邏輯統治導致的“理性的白晝”之下, 現實生活中的經驗直觀反倒被置于思想關注的視線之外。這樣 ,理性的徹照反過來構成了對存在本質的遮蔽。這也表現在,辯證的推演沒有看到解釋情境的不透明和不可對象化的性質 ,以及概念本身的語言性 。伽達默爾在評價黑格爾辯證法時曾說 :“思想越是以徹底客觀化的方式反思自身并展開辯證法的經驗,它就越是明確地指向它所不是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