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眼中的亞里士多德的時間學說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說:“本書意在從原則上廓 清存在問題,在這一工作框架內不可能連帶從時間狀態上詳 細闡釋古代存在論的基礎——特別是它在亞里士多德那里達 到的在科學上最高和最純粹的階段,只能不得已而對亞里士 多德論時間的著作做一點解釋,因為這篇著作可以選來作為 古代存在學說的根基與限度的判別者。”m海德格爾準備“不 得已”而做的對亞里士多德論時間的著作的解釋按其原計劃 乃是《存在與時間》的第二部的第三篇:“亞里士多德論時 間——古代存在論的現象基礎和界限的判別式”[2],但這一 部分最終并沒有完成。因此海德格爾最終會怎樣詳細闡釋亞 里士多德的時間學說,現在不得而知。但畢竟,在《存在與時 間》已完成的部分中,主要在第6節、第81節、第82節,尤其
是在第82節中的那條著名的注釋中,海德格爾已表明了他對 亞里士多德的時間觀的基本看法。概括起來有兩點:
第一,亞里士多德的時間解釋在西方哲學史上處于支配 性地位。海德格爾認為,它“基本上規定了后世所有人對時 間的看法——包括柏格森的看法”,甚至是康德,“不管康德 對問題的新提法與前人有多少不同,其存在論的根本依然是 希臘式的”,他的看法“依然是在亞里士多德制訂出來的結構 中打轉的”[3]。
第二,亞里士多德時間解釋的實質是海德格爾所謂的從 現在出發的“流俗的”時間領會。[4]
為了理解這種流俗的時間領會的確切含義,我們也許首 先應該把海德格爾所說的本源的時間再交待一下。海德格爾 在《存在與時間》中把本源的時間(即時間性)看作是一個 “如此這般作為曾在著的有所當前化的將來而統一起來的現 象”[5]。這個統一的現象是一個“綻出-視域的"(ekstatisch- h〇riZ〇ntal)[6]的整體。將來、曾在、當前是這個整體的不同綻 出方式,時間性的本質即是在這諸種綻出的統一中到時。在 這種綻出的統一中,諸種綻出方式是不可分割的。不過,對于 “本源而本真的時間性”來說,它的“首要現象是將來”[7]。而 本真的將來又是有終的(因為牽掛是向死而在),所以本源而 本真的時間性也是有終的時間性。W但是那種流俗的時間領會 卻總是把時間看作“一系列始終‘現成在手的’、一面逝去一面 來臨的現在”,看成一道“前后相續”的“現在之‘流’ ”[9],“一種 純粹的、無始無終的現在序列,而在這種作為現在序列的時間 中,本源時間性的綻出性質被拉平了” [1°]。換言之,現在被從
那個綻出-視域的整體中切除出來,成了一個不帶暈圈的純粹
孤立的現在點。[?
海德格爾認為,這種流俗的時間領會的源頭就是亞里士 多德。他在解釋“流俗時間概念的發生”時說,“這無非是亞 里士多德給時間下的定義的生存論存在論解釋”,接著便引 了亞里士多德的時間定義:“時間即是計算在早先與晚后的 視野上照面的運動時所得之數”[12],并在后面解釋說:“時 間是‘所計之數’,亦即是在周行的指針(或影子)當前化之際 所道出的東西和……所意指的東西。……所列計的都是現 在。……我們把以這種方式在鐘表使用中‘所視見的’世界 時間稱作現在時間。”[13]在我們一再提到的那條注釋中,海德 格爾更寫道:“黑格爾從被拉平了的現在的優先地位出發,由 此我們就很清楚,他對時間的概念規定也遵循于流俗的時間 領會,亦即,同時也遵循傳統的時間概念。這就表明,黑格爾 的時間概念幾乎直接從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而來。”[14]
現在的問題是,亞里士多德《物理學》中的時間解釋是否 真的像海德格爾所解釋(“解構”)的那樣主要是一種流俗的 時間領會,即僅僅從現在出發的時間領會?還是說,其內部或 其“邊緣”已同時具有反對這種流俗時間領會的資源?正是 針對海德格爾的這種解釋,尤其是針對《存在與時間》第82 節的那條注釋,德里達寫了他的“在場與線跡”,對這條注釋 進行再注、重注,對已被海德格爾“解構”了的傳統存在論進 行再解構。在這種重注與再解構中,我們不僅能了解到德里 達對亞里士多德的解構式閱讀與海德格爾的“解構”式閱讀 是如何的不同,更能了解到德里達是如何通過這種解構而表 明他自己關于“存在與時間”的思想。
2
亞里士多德的時間難題及德里達對它的改寫
在《在場與線跡》一文的開頭,德里達首先概述了海德格 爾在《存在與時間》中對西方存在論傳統的解析,并敏銳地指
出:ousia, parousia, Anwesenheit, Gegenwart, gegenwartigen, Vorhandenheit這些詞組成了一條相互依賴的概念之鏈,被置 于《存在與時間》的人口處。的確,通過揭示出這些概念之間 的相互依賴、相互指涉,海德格爾確實為我們打開了一條通往 被遮蔽的存在意義(作為當前的在場)的道路。但在德里達 看來,看到這一點還不夠。因為他說,海德格爾并沒有認識 到,有一條隱秘的通道,使在場問題和被銘寫的蹤跡問題相互 聯系。憑借這條通道,這兩個問題互相給予,互相敞開。德里 達指出,這是在亞里士多德和黑格爾的文本中既顯現又被刪 除的東西。而盡管海德格爾要求我們重新閱讀這些文本,他 仍將一些需要重點關注的概念[15]從他的主題中剝離了。在 德里達看來,這種與線跡的相涉性既把我們引回到亞里士多 德關于時間的文本(《物理學》第四章)的中心,也把我們引回 到它的邊緣。U6]下面就讓我們隨德里達一道,回到亞里士多 德關于時間的文本——《物理學》第四章——的中心與邊緣。
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第四章一開頭就提出了一個關 于時間的難題(aporie),他說:“時間是存在著的事物呢,還是
不存在的呢? ”[11]他自己并沒有直接給出回答,只是轉述了一 般的論證。他說:“根據下述理由人們可能會覺得,時間根 本不存在,或者雖然存在著,但也只不過是勉強地模糊地似乎 存在著罷了”。因為首先,“它的一部分已經存在過,現在已 不再存在,它的另一部分有待產生,現在尚未存在。并且,無 論是無限的時間之長流,還是隨便挑取的其中任何一段,都 是由這兩部分合成的。而由不存在的事物所合成的事物不可 能屬于存在的事物之列的。”其次假設一可分事物存在著, 那么,在它存在時,必然有它的所有部分或一些部分正存在 著。至于時間,雖然它是可分的,但它的一些部分已不存 在,另一些部分尚未存在,就是沒有一個部分正存在著。 ‘現在’不是時間的一個部分,因為部分是計量整體的,整 體必須由若干個部分合成,可是時間不被認為是由若干個 ‘現在’合成的。”[1S]
存在還是不存在,這是個“難題”。德里達在“存在與線 跡”中對亞里士多德的這個時間難題進行了解構。之所以說 是解構,是因為德里達并不是試圖對這個難題給出他自己的 回答,而是試圖解開并重構這個難題的隱蔽的前提。但是在 對這個隱蔽的前提進行解構之前,德里達先對這個難題進行 了改寫,正是通過他的這一番改寫,那個隱蔽的前提才被暴露 出來。我們先來看德里達如何改寫這個時間難題。在他的改 寫中,時間難題包含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時間是由現在 (mm)這個最基本的部分組成。這一部分涉及從時間的可分 性來思考時間。另一部分是:現在不是時間的部分,時間不是 由現在組成。[19]我們剛才說過,亞里士多德本人是這樣表述 他的時間難題的,即“時間是存在的呢,還是不存在的”,而非 “時間是由現在組成的呢,還是不是”。而且,如果我們仔細 分析亞里士多德的時間難題,可以發現,德里達的難題在亞里 士多德那里恰恰根本不是難題。因為亞里士多德在論證時間 不存在所舉的兩個理由中,都或隱或顯地表明了現在不是時 間的組成部分。在他的第一個理由中,他說:“無論是無限的 時間之長流,還是隨便挑取的其中任何一段,都是由這兩部分 合成的”,而這里說的“這兩部分”顯然是指上一句說的“已經 存在過,現在已不再存在”的那一部分(即過去)和“有待產 生,現在尚未存在”的那一部分(即將來)。顯然,這里已然否 定了現在是時間的組成部分。在他所舉的第二個理由中,亞 里士多德更是直接宣布“‘現在’不是時間的一個部分”。因 此,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有足夠的理由質疑德里達對亞里士 多德的時間難題的改寫是否合法,是否是一種不顧事實的肆 意歪曲。
然而,事情也許并不像表面顯現的這么一目了然。我們 要問的是:這么一個明顯的錯誤,德里達自己竟沒有發現嗎? 還是他另有深意?抑或是解構果真就意味著一種可以怎樣都 行的胡來?都不是。解構同樣是一項嚴肅認真的事業,一種 艱難的思考。德里達的這個改寫,就是這樣一種深入思考后 的結果。它不僅不是歪曲,相反,正是通過這個改寫,這個難 題的實質才被揭示(解-構)出來了;也正是通過這種解構式 的改寫,這個難題的隱藏的前提,被當作不言自明的前提—— 一種對存在、時間以及存在與時間的前理解,才被展開了。此 隱蔽的前提究竟為何?
3
存在即現在(在場):
亞里士多德時間難題的隱蔽前提
讓我們再回到亞里士多德所引的關于時間不存在的論 證。他說:“它(指時間——引者)的一部分已經存在過,現在 已不再存在,它的另一部分有待產生,現在尚未存在。”過去 不存在,因為它現在不再存在;將來不存在,因為它現在尚未 存在。所以不存在的意義就是:現在不存在。那反過來,存在 的意義為何?顯然是現在存在。因此,存在,從來說的就是現 在存在,當前存在。德里達說,就在著(dtant)[2°]已經被秘密 地規定為當前(pMsent)、在著狀態(dtantitd,ousia)被規定為 在場(presence )而言,存在者(1’ ^tant)是非時間(le non- temps)的,時間是不存在者。只要存在著和當前是同義的,那 么說非-存在(以-ant)和說時間就是一回事。[21]
因此,只有現在存在才是真正的存在。存在即現在,即在 場。存在的意義,最終是由現在規定。這正是古希臘人對存 在與時間之關系的隱蔽的前理解。[22]正是這種前理解構成了 亞里士多德時間難題的潛在前提。也正是這一點說明了為什 么亞里士多德在從正面論證了時間不存在(因為它是由不存 在的事物組成的)之后,還要似乎多此一舉地特地強調現在 不是時間的組成部分的原因.·因為現在是存在的,如果現在是 時間的組成部分,那時間豈不存在?正因為存在即現在存在, 即當前、在場,所以亞里士多德的時間難題——時間究竟存在 還是不_在——的實質,就如德里達所改寫的那樣:時間究竟 是由現在組成的呢,還是不是由現在組成的?
通過德里達的這一改寫,亞里士多德時間難題中的時間 與存在之間的緊張關系,現在被尖銳化為時間與現在之間的 緊張關系了 :一方面,時間被看作是“位移的數”,而現在被比 作“運動的物體”,因而“好比數的單位。”換言之,現在被看作 是度量時間的單位、尺度;時間從現在出發,以現在為根據被 規定和理解。亞里士多德說:“顯然,沒有時間就沒有‘現 在’,沒有‘現在’也就沒有時間。……因為,時間是位移的 數,而被比作運動物體的‘現在’好比數的單位,[23]又說, “當……理性告訴我們‘現在’有兩個——前和后——時,我 們才說這是時間,因為,以‘現在’為定限的事物被認為是時 間。”[24]在這個意義上,亞里士多德的時間領會的確是海德格 爾所說的“流俗”時間觀——以現在為根據和基本模式的時 間領會。但另一方面,亞里士多德又認為,作為時間單位的現 在本身又并不“是時間”,并不具有時間性。他說:“顯然‘現 在’不是時間的部分,……就像點不是線的部分一樣,因為一 條線的部分是兩個線段”;“現在”只是衡量時間的單位或限, 而單位、限自身并不是時間:“‘現在’作為限就不‘是時 間、”[25]于是,現在不是時間,只有過去和將來才是時間,雖 然過去和將來是由其與現在的關系而得到確定。[26]
正是由此出發,德里達發揮說,時間是根據它與一個最基 本的部分——現在——的關系而被確定的,[27]但正因此,“現 在本身卻深受時間的折磨”:因為時間在把它規定為過去的 現在或將來的現在之際,恰恰拒絕承認它本身,因此它自身似 乎就并不是時間性的。[28]在德里達看來,“它只有在變為時間 性的時候,即在停止存在、過渡為過去存在者或將來存在者形 式中的不-存在狀態(n6-antit〇 [291的時候,它才是時間性 的”。[3〇]換言之,只有將來和過去才是時間性的;或者說,只有 從存在向不存在的變化、過渡本身才是時間性的。而現在本 身,德里達說,它總是被規定為時間的非時間的核、時間變化 的不變的核、時間化的不變的形式。因為,無論它是過去的 現在還是將來的現在,它本身作為時間單位,總是不變的。所 以,為了存在,為了是一個存在者,現在就必須不受時間影響, 必須不變化(為過去或將來)。因此,具有存在性(6tantit6), 具有在場(ousia),就是具有現在-存在、現在的在場或現在性 (pr^sentit^)。存在者就是那現在存在者(cequiest)。在場 因此就是從eSti出發來思考。于是,第三人稱現在時直陳式 的形式的特權,在這里就產生了它全部的歷史意義。存在者、 在場、現在、實體、本質,它們的意義就被連接到了現在分詞的 形式上。[321
由此出發,我們就可以理解,何以形而上學必然是在場形 而上學。因為形而上學所追求的作為存在的存在,總已經被 預先理解為現在存在,即在場。唯現在存在,過去與將來(即 時間)不僅不存在而且是對存在(在場)的消磨。德里達說, 過去與將來被看作是顛覆在場的消磨作用,而在場又被視為 那存在者(cequiest, r&ant)的意義或本質。這一點從亞里 士多德到黑格爾一直都未改變。t33]比如在亞里士多德那里, 之所以“純形式”(神)才是第一實體、第一因、最后的根據或 本原,就是因為唯純形式才永恒在場,才脫離了時間的變化, 才是純粹現實,才真正存在。因此,當亞里士多德說只有純形 式或神才是真正的第一推動力、第一因、至善、最終的根據或 本原時,他說的實際上是:在場——那超出時間變化之外的永 恒的在場本身、純粹現實,才是第一推動力、第一因、至善、最 終的根據或本原。所謂“純形式"或"神”只不過是它的名字。 但它之所以能成為第一推動力、第一因、最終的根據或本原, 又是因為在亞里士多德看來,萬物都以它為追求的最高目的。 因此正如德里達所說:“作為‘純粹現實’的第一推動力是純 粹在場。作為純粹在場,它通過它所激發起的欲望而引起了 全部的運動。它是至善,是最高的可欲對象。”欲望總是對在 場的欲望。[34]正是這種對在場的欲望、對純粹現實的欲望,引 發了全部的運動。所以本原形而上學最終成了在場形而上 學,成了欲望形而上學。這樣一種以在場為最高目的的形而 上學,也是一種“在場目的論”[35]。至此,我們也可以更深切 地理解為什么形而上學必然是“存在一神一目的一本原學” (見“導言”)
可為什么非得是在場?即欲望為什么總是對在場的欲望? 因為如上所說,唯在場(現在)才真的存在;唯在場才可以抵御 無情的時間之流的消磨而永恒不變。所謂風流總被雨打風吹 去。時間總與變化、不存在、虛無、消失聯系在一起。古希臘哲 人對時間之流的這種消磨作用體驗至深。亞里士多德說:“一 切變化本質上都是脫離原來的狀況。萬物皆在時間里產生和 滅亡。也正因此,才有人說時間是‘最智慧的’,但畢達哥拉斯 派的潘朗說時間是‘最愚笨的’,因為萬物皆被遺忘在時間之流 里,他的說法是比較正確的。的確,顯然,時間本身與其說是產 生的原因,倒不如說是滅亡的原因……因為變化本身主要是脫 離原狀,時間作為產生和存在的原因僅是偶然的。足以證明這 一點的是:如果事物本身不被以某種方式推動而發生反應的 話,是不會產生的,但事物即使完全不動也會滅亡。我們通常 說事物被時間磨滅,主要就正是這個意思。”[36]所謂逝者如斯 夫,不舍晝夜。所謂往者已矣,來者可追。過去的已永遠過去, 將來還有待去追。于是唯有現在、唯有在場,才是永恒不變的 存在,才可以逃脫時間變化之流。所以西方哲學的根子里,總 是充滿著對在場的欲望和渴求,正是這種對在場的欲望、渴求 才使西方哲學成了所謂在場形而上學。在德里達看來,這種對 在場的欲望一直到黑格爾都沒有改變。[37]
至此為止,我們還只是隨著德里達把古希臘人隱藏著的 對存在的前理解(存在總是現在存在、當前存在,即總是在 場)端將出來,還只是在這種前理解的框架內進行討論。而 這種討論實際上還是停留在海德格爾的解釋框架內:因為正 是海德格爾首先告訴我們古希臘人如何把存在理解為在場。 甚至就連我們剛才對西方形而上學為何必然是在場形而上學 的解釋,最終也可在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的框架內獲得 存在論生存論的解釋。[38]至此,我們還沒有對這種前理解本 身進行解構。即,我們還沒有追問:存在被規定為當前存在、 現在存在,這真的是自明的嗎?過去和將來都是通過現在 (在場)而得到規定,然而現在的這種優先性,這種作為衡量 時間之“單位”、“尺度”的特權,真的是毋庸置疑的嗎?現在 本身如何可能?以及,亞里士多德的文本真的就是這樣一個
被流俗的時間概念(現在時間)所支配的單義的形而上學文 本嗎?所有這些,都還有待進一步討論。
讓我們隨德里達一道繼續閱讀并解構下去。
時間:純粹的感性形式
通過對《物理學》第四章的進一步解讀,德里達發現,亞 里士多德的時間文本中既包含了對傳統形而上學進行保障的 因素,但同時也蘊含了對這種保障進行批判的因素。[39]對于 前者我們已有所了解。然而后者又是如何可能的呢?即亞里 士多德的時間文本如何可能也是對它自身所確立的在場形而 上學的批判?這是因為,在德里達看來,亞里士多德對時間本 性的分析,與康德的時間分析,具體地說,與康德對先驗想象 力的分析,暗通消息。
亞里士多德如何分析時間的本性?德里達寫道:“因為, 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時間不歸存在者所有:既不是它們的一 部分也不是它們的一個規定,也因為時間不屬于一般存在 (現象的或自在的),所以時間必須被視為感性的純粹形式 (非感性的感性),[40]必須指出,盡管德里達這里強調了“正 如亞里士多德所說”,但是至少在《物理學》第四章中亞里士 多德似乎并沒有直接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即使如此,德里達 這里所說的也應該能從亞里士多德的時間思想中合理地引申 出來。因為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存在總是當前存在、現在存
在。而時間要么是已經存在而現在不再存在(過去),要么是 將來存在而現在尚未存在(將來),所以時間自然不屬于一般 存在,也不屬于存在者。至于德里達由此得出的結論,即時間 必須被視為感性的純粹形式,也有其根據(詳下)。由此德里 達就認為,亞里士多德對時間本性的看法與康德《純粹理性 批判》中對“時間概念的先驗闡明”有明顯的相通之處。比如 康德在那里也認為:“時間不是獨立存在的東西,也不是附屬 于物的客觀規定,因而不是抽掉物的直觀的一切主觀條件仍 然還會留存下來的東西。”[4|]不過,在德里達看來重要的并不 在于這一點,而在于康德對時間的這一規定,即時間是“內部 感官的形式”[42]。德里達說,嚴格地看,這一規定的所有突破 力量都已經由亞里士多德《物理學》第四章“準備好了”或“開 出了”[43]。這一規定究竟具有何種突破力量,我們下面再談。 現在先要弄清的是,德里達如何能夠說,康德對時間的這一規 定在亞里士多德那里也已經準備好了。
我們知道,亞里士多德是從時間與運動的關系來規定時 間的本性。[44]他一方面說時間不是運動,另一方面又說時間 也不能脫離運動,因此“時間就是運動的什么”。是什么 呢?是運動的數:“時間正是這個——關于前后運動的 數”[?。一般哲學史或一般學者在討論亞里士多德的時間學 說時基本上就沿著這條線索——時間與運動的關系——進行 下去。但是在德里達看來,亞里士多德的時間學說的意義遠 不僅此。他指出,在亞里士多德確定時間必定是“運動的什 么”之后,他緊接著就有一句解釋——德里達說,這句解釋并 不是如我們通常含糊地譯為“我們在感覺到運動時感覺到時
間”[47]那樣,而是 hama gar kinese6s aisthanometha kai khro- nou:(我們一并感覺到運動和時間)。(48]此句在張竹明中譯本 中被譯為“我們是同時感覺到運動和感覺到時間的” [49]。筆 者這里之所以把“同時”改譯為“一并”(也可譯為“一起”), 是因為亞里士多德這里的hama(法語d ’ ensemble,英語together,德語 mgleich) 所表達的是比客觀時間上的“同時” ( 英 語 at the same time,法語 en temps,德語 gleichzeitig)還
要本源的、使得時間上的“同時”得以可能的原發的“共或 原發的“綜合”,而這或許就已經蘊含了康德后來關于“先驗 想象力”的思想了(詳下)。
這里的區別何在?如果按第一種譯法,意思是說:對時間 的感覺是借助于對運動的感覺而完成的,這里強調的是時間 與運動的關系,而且是一種依賴關系。而按第二種譯法,則是 說,我并不是通過運動才感知到時間。換言之,在對時間的感 知和對運動的感知中就并沒有一種依賴關系或奠基關系:對 二者的感覺是一并發生的。它們的關系只是這“一并”或“一 起”。亞里士多德自己也已意識到此點,他說:“如果在我們 意識里(或心靈里,en t6 psykhfe)發生了某一運動,我們就會 一并立刻想到有一段時間已經和它一起過去了。反之亦然, 在想到有一段時間已經過去了時,也總是一并看到有某一運 動已經和它一起過去了。” [5°]由此可見,即使沒有任何外在的 運動發生,單憑我們的心靈或意識,單憑我們的感覺本身,我 們就能感覺到運動和時間。換言之,即使按照亞里士多德的 “時間是運動的數”這個定義,那么這里的運動首先也應該是 心靈或意識自身的運動,而不是任何外在的、客觀的運動。正 是在這個意義上德里達正確地說:“亞里士多德把時間與運 動統一在1’aisthesis(感性知覺)之中。并且由此使得沒有什 么外在的感性內容或客觀運動是必要的了。” [51]接著德里達 就從中引申出一個富有決定性意義的時間定義,他說:“時間 是那僅僅en tfc psyche (在心靈或意識里)發生的事物的形 式”,即作為“所有一般現象之形式”的“內感官的形式” [52]。 而我們知道,這也正是康德在“時間的先驗闡明”中提出的時間 定義。[53]正是在這一點上,德里達說亞里士多德《物理學》的第 四章已為康德的時間觀做好了準備,已經預示了康德關于時間 之為“純粹的感性形式”、無具體感性內容的“非感性的感性” 這樣一種觀點。而看出這一點,正是德里達的慧眼所在。
其實,對于時間和意識之間的關系問題,亞里士多德自己 也已經敏銳地提出了,只是他并沒有把它放在討論時間“本 性”(時間本身是什么)的那一部分,而是直到《物理學》第四 章的最后一節(第十四節)討論完時間的本性之后,才把它作 為“有關的問題” [54]而附帶提出。在這一節亞里士多德問 道:“時間是如何和意識發生關系的呢?”[55]“如果意識不存 在,時間是否存在呢?” [56]他說,“所以會產生這個問題是因 為,如果沒有計數者,也就不能有任何事物的被數,因此顯然 不能有任何數……如果除了意識或意識的理性而外沒有別的 事物能實行計數的行動,那么,如果沒有意識的話,也就不可 能有時間,而只有作為時間存在基礎的運動存在了(我們想 象運動是能脫離意識而存在的)。”[57]顯然,在這里亞里士多 德已經有所保留地(通過一種“如果……那么……”的條件句 式)承認了時間和意識的本質關聯。由于亞里士多德的時間
觀本身并不是我們的主題,現在還是讓我們繼續回到德里達 對它的解讀(解構)。
先驗想象力:時間的本原
正是通過上面這一番對亞里士多德文本的重讀及再解 構,德里達才得出了我們前文曾引述過的結論,即“亞里士多 德文本中所包含的東西,既是對傳統形而上學的保障,但同 時,在其原初的兩可中,又是對這種保障的批判”[58]。何以如 此?因為——德里達說——“通過對非感性的感性概念的預 示,亞里士多德就提供了那些不再單純由(在現成狀態和當 前狀態中被給予的存在者的)當前支配的時間思想的前提”。 何種前提?以致能使亞里士多德的時間思想可以逃脫當前 (現在、在場)的支配?在德里達看來,這就是“先驗想象力”。 他說:“先驗想象力中的那種似乎掙脫了當前一一它在現成 狀態和當前狀態的形式中被給予——之支配地位的因素,無 疑都已經在《物理學》第四章中被預示了。”[59]但是在這里, 從非感性的感性到先驗想象力,似乎跳得太快了,還是讓我們 作些補充討論。
我們先來討論先驗想象力究竟是什么。一般認為,在 《純粹理性批判》中,先驗想象力就是時間,但其實這兩者還 是有微妙的區別。康德在提出他著名的“圖型說”時寫道: “現在,一種先驗的時間的規定就它是普遍的并建立在某種
先天規則之上而言,是與范疇(它構成了這個先驗時間規定 的統一性)同質的。但另一方面,就一切經驗性的雜多表象 中都包含有時間而言,先驗時間規定又是與現象同質的。因 此,范疇在現象上的應用借助于先驗的時間規定而成為可能, 后者作為知性概念的圖型對于現象被歸攝到范疇之下起了中 介作用。”[60]此處康德明確地將聯結范疇與現象的“中介”, 即圖型,規定為“先驗的時間規定”,一般就把它直接說成是 時間。但在隔一段討論“圖型自身”之產生時,他又說:圖型 自身“任何時候都只是想象力的產物”。[6n在緊接著的一段 中討論“圖型”與“形象”之區分時又明確地說:“形象是再生 的想象力這種經驗性能力的產物;……圖型則是純粹先天的 想象力的產物……”[62]由此可見,時間圖型本身是由先驗想 象力生產出來的。因此,先驗想象力就比時間圖型,至少比 “先驗感性論”中所說的作為“感性直觀的純形式”[63]的時間 更本源。按康德本人的說法,時間圖型乃先驗想象力的一種 “草圖”(Monogramm) [64]。“先驗感性論”中的時間,作為感 性直觀形式,其本質規定性是“接受性”[65];但先驗想象力, 作為生產性的而非再生性的想象力,其本質規定恰恰是“自 發性”[66],即它具有一種不依賴于經驗的、原本的“生產性”
(produktiv)。在這一點上它與依賴于經驗的“再生的想象 力”也區別開來。這樣一種生產時間(圖型)的先驗想象力, 與其仍說是時間,不如說胡塞爾意義上的“生產”時間、“構 造”時間的“內時間意識”[67]。
這樣一種構造性、生產性的先驗想象力,在《純粹理性批 判》的第一版中被賦予了一種本源性的地位,甚至比先驗統
覺還要本源。康德在那里說:“統覺的先驗統一就與想象力 的純粹綜合、即與一個認識中雜多的一切組合之可能性的先 天條件相關。但只有想象力的生產性的綜合才能夠先天地發 生;……所以想象力的純粹的(生產性的)綜合的必然統一這 條原則先于統覺而成了一切知識、特別是經驗知識的可能性 基礎。”[68]因此,作為一種本源的、生產性的綜合力量,先驗想 象力就是意識的統一性、先驗統覺的統一性、所有知識的統一 性的最終來源。同時,作為自發的、生產性的純粹能力,它對 時間圖型的生產,也就不是對一種現成存在之物的經驗的再 現(再生產),因而也就不再是奠基于感知(當前化)基礎之 上。在它之前沒有、也不需要作為感知的直觀,它是一種純粹 的自發的生產。因此如果我們把時間從根本上理解為這樣一 種先驗想象力,或者說把這種先驗想象力視作時間的最終本 原,那么這樣一種時間觀顯然就突破了傳統形而上學之奠基 于當前(現在)基礎上的“流俗時間觀”了。
眾所周知,海德格爾也正是從這一點出發強調《純粹理 性批判》之第一版的價值的。在他的《康德與形而上學問 題》第32節“先驗想象力及其與時間的關系”中,海德格爾 明確提出先驗想象力是作為純粹感性直觀的時間的本原。其 中有一段話非常重要,德里達在“ousia與grammfe”的一條 注釋中也特地引了這段話,以證明“該書表明了純粹的時間 直觀……是如何擺脫當前與現在的特權”,并說它澄清了《存 在與時間》中的所有概念。這一段話如下:
我們已經表明,先驗想象力如何是純粹感性直觀的
本原。這樣,我們從本質上就已經證明了:作為純粹直觀 306
的時間源出于先驗想象力。……作為現在序列的純粹相
續,時間是一“連續之流”。純粹直觀直觀這個相續而并 不使之成為對象。直觀意味著:接受那給出自身者。在 接受行為中,純粹直觀把那能被接受的東西給予它自身。 對……的接受,通常被理解為接受某個被給予之物(un donn6)(現成之物·. Forfiarwfenen )或當前之物(在場者: 的行為。但是,接受行為的這種受限制的接 收(Empfangen),這種由經驗直觀激發起來的接收,不可 以被運用到純粹直觀及其獨特的接受性上。很容易就可 以看到,對現在之純粹相續的純粹直觀不可能是對某個 實際在場之物的接受。否則,它至多只能“直觀”那實際 的現在,但決不能直觀那現在序列本身以及它所構造起 來的視域。嚴格地說,接受實際當前之物的簡單行為,甚 至連單個的現在都不能直觀,因為每一個現在在它的剛 剛(Soeben)和馬上(Sogleich)之中都有一個本質上是連 續的延展。純粹直觀的接受行為,必定以對馬上的前瞻 (vor6fcfo)與對剛剛的后顧(rticAMcfo)(原文為斜體字) 這種方式,而在其自身中給出現在的景觀。我們現在發 現,……為什么純粹直觀(它是先驗感性論的主題)不能 是對當前之物的接受。……[W]
這一段話相當重要。在這里海德格爾充分突出了康德先 驗想象力的本原地位,從而顛倒了他老師胡塞爾所說的從感 知到想象這樣一種奠基順序。如果說感知還是想象的基礎 (本原)的話,那這里的想象也只能是經驗的、再生的想象。 相反,先驗的想象不僅不以感知為基礎,它自身反倒是感知的
本原,是感知的可能性條件:因為任何感知從來都不可能是僅 .僅對現在、當前的感知,它總已經包含著對過去的保持和對未 來的預持,它總已經一并(zugleich)是前瞻與后顧,因而是一 種原本的、不可還原的綜合,而這就已經以先驗想象力的作用 為條件了。所以,原印象意義上的狹義的感知并不是先驗想 象的基礎(盡管它是再生的想象的基礎),它自身倒是奠基于 先驗想象力之上。既然如此,那么由感知構造起來的在場或 當前的優先性當然也就守不住了。
這就是海德格爾對康德的先驗想象力思想的發揮,而按德 里達的說法,康德的先驗想象力又是對亞里士多德《物理學》中 隱藏的東西的明晰化。所以在德里達看來,康德的突破,乃至 海德格爾本人的突破,都已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準備好了。
但問題恰恰是:這一點,即先驗想象力的思想,以及它對 受當前支配的“流俗時間觀”的突破,是如何——如德里達所 說——在亞里士多德《物理學》第四章中就已經被預示了。 德里達本人在這里并沒有給出直接回答,他似乎認為,亞里士 多德通過“對非感性的感性概念的預示”,同時就提供了“那 些不再單純由……當前支配的時間思想的前提”,即先驗想 象力。但這仍嫌含糊。雖然非感性的感性,的確已隱含了通 往介于知性范疇和感性現象之間、然而又更原本的先驗想象 力的可能,但畢竟還不顯豁:因為先驗想象力的那種甚至還在 時間之先(如果我們在《純粹理性批判》之“先驗感性論”的范 圍內理解時間的話)的原本的生產性的綜合,并沒有在作為 非感性的感性或純粹的感性這樣一個概念中表達出來。而 且,在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中,非感性的感性和先驗想象
力這二者的含義及地位并不嚴格一致。作為“非感性的感 性”(即“純粹感性”,指尚沒有感性經驗內容的純粹感性直觀 形式)的時間,主要是在“先驗感性論”中討論的。而作為先 驗想象力的時間主要是在“先驗分析論”尤其是其中的“純粹 知性概念之演繹”(又尤其是第一版)和“純粹知性概念之圖 型說”這兩章中討論的。我們前面已簡約提到作為純粹感性 直觀的時間和作為先驗想象力的時間之不同,而且這種不同 并不是一種無關緊要的不同,它涉及對時間本質(本原)的兩 種并不完全一致的理解:時間究竟是(源于)以接受性為本質 規定的感性直觀,還是(源于)以自發的生產性為本質規定的 先驗想象力,感性直觀與先驗想象力何者更本源。因此在這 里,當德里達從作為純粹感性的時間一下子跳到作為先驗想 象力的時間時,似乎就顯得太過匆忙了。
其實,在亞里士多德的文本中,更容易通往康德關于先驗 想象力的思想的,與其說是隱藏著的“非感性的感性”這個概 念,還不如說是同樣為德里達強調的亞里士多德的另一個概 念,即上文提到的“一并”或“一起”(hama),盡管在德里達看 來,“ hama”可能甚至比先驗想象力還要本源。
hama:本源的綜合
現在讓我們來面對這個“ hama”,這個在德里達看來凝聚了 亞里士多德文本的所有重量但它自身又“幾乎看不見的小詞” 〇
它之所以幾乎看不見,是因為它的顯現太自明了,太不言 而喻了,以致它總是自我抹消,總是在有效地起作用的同時而 逃避主題化的注意。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詞,被 德里達視作整個形而上學的關節點、樞紐(cheville),視作“那 把在同一時刻既打開又鎖閉了形而上學歷史的小鑰匙” [7°]。 它意味著“聚集"(ensemble, together)與“同時”(tout a la fois, all at once,en mgme temps),但它“首先既不是空間的也不是 時間的。它指向的是聚集(simu/)的雙重性(duplicity),這種 雙重性在它自身中既還沒有聚集(空間上的——引者)點,也 還沒有聚集(時間上的——引者)現在;既還沒有聚集線,也 沒有聚集階段。它說的是一種共謀性(C〇mPliCit6),是時間與 空間的共同本原(1’ origine commune),是作為存在之全部顯 現條件的共-顯現(com-parattre)。它說的是作為最小單元的 二元(dyade)”0[71]
讓我們注意這里的關鍵詞:“hama'“simul-”、“duplicit6”、 “co-”、“dy-”。它們意味著什么?它們都意味著本源的“共-”、 “一并、一道”、“聚集”、“二”……,都意味著一種源初的非單 純性、一種原發的綜合力量。而且,這并不是經驗的、再生的 綜合力量。德里達說,它(們)之中還沒有現成的空間和時 間,它只是“空間和時間的共同的本原”,是“作為存在之全部 顯現條件的共-顯現(com-paraftre) ”,它是“最小單元的二元 (dyade)”。因此,它是一種原本的綜合、是作為本原的綜合, 因而是不可還原的綜合。在這種綜合之前并沒有兩個現成的 東西(比如時間和空間)等待著被綜合,毋寧說,只是這種 原本的綜合才產生了時間(意識)和空間(意識)。因此,這 種原本的綜合才是“第一性”的,才是“本原”——如果我們可 以說“本原”的話。同時,既然它已經是最小的二元,那么它 就已經是差異。但德里達說,這種差異又并不是已被建立 起來的差異(constituted difference ),如在現在(mm )與點 (stigma)之間的區別;而是這種差異的謎一般的分環勾連 (1’articulation enigmatique de cette difference)。[72]就是說,這 原本的差異還不是現成化的差異,還不是對象化了的差異;還 是處于延遲之中的、生成之中的差異。因此,它其實就是延 異。所謂“ hanm”、“ simul-”、“ co-”等等所要說的,也都是這個 延異,即蹤跡或原文字。[73)
在德里達看來,所有這一切就是隱含在亞里士多德“ hama ” 中的思想。“但是”,德里達話鋒一轉說:“亞里士多德并沒有 說出這一點。他在Hama所言說之物的未被注意到的自明性 中展開他的論證。他在未說之中說它,讓它自己說,或毋寧 說它讓他說了他所說的,W亞里士多德“隨口”說出了 “ ha- ma”,但卻并不知道他所“隨口”說出的這個“幾乎不被注意” 的詞,竟然隱藏著這么多內容。
也許這就是德里達解構的意義所在?從文本的不被人注 意的邊緣、縫隙、空白、注釋等等中“解-構”出潛在的、備作者 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的內容?也許我們會問,這是不是德里達 的一種“過度”解釋?是不是把某種原文根本沒有的東西強 加給文本?此種危險當然存在。而且很多人已經在這樣指責 德里達了。但我們也不妨換個角度想:對傳統文本(尤其是 作為經典的文本)解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再現作者的或 文本的“原義”嗎?但首先是.·是否有這樣一種“單純”的亦即 “自身同一”的作為“本原”的原意,這還是個問題。其次, 即使有這樣一種“本原”,我們能否穿越時空間距而回溯到 它,這又是一個問題。第三,存在論一解釋學已告訴我們, 我們在進人文本、理解文本之前總已經有了一個先在的“視 域”,這樣一種視域是我們的生存論規定,是無法被還原的。 而這也決定了我們根本不可能走出我們的視域與那個客觀 的、自身同一的、作為“本原”的原意——如果有這么一個東 西的話——合一。那么,解讀文本的目的究竟何在?因此或 許就并不在于追求文本的“原義”,而在于讓文本作為一種可 能性向我們敞開、向我們說話。換言之,不是把文本作為一本 已經完成的“書”,而是將其當作永遠未完成的、因而永遠敞 開的活的“文本”。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盡可能地對文本 進行“解-構”:既解且構,盡可能地解開且重構文本之可能的 意義。在這個意義上,德里達的解構式閱讀或許就具有了他 的合理性:它追求的并非作者(文本)已經說了什么,而是它 可能會說什么;它的目的也并非把握文本的“中心”思想和 “邏輯結構”,而是盡可能展(解)開文本的隱蔽的“先見”。 由于這一點,它更注重的也就不是文本的正文,而是文本的邊 緣、空白、注釋、斷裂處,以及其他不為人注意的小詞,如這里 分析的“hama”。因為正是在這些地方往往隱藏了某些連作 者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潛在前提,以及更多的言外之意。
還是讓我們回到主題。
我們說過,這樣一種原本的綜合v原本的“共_”,作為空 間和時間之共同本原的“hama”,已經先行包含了康德先驗想 象力的有關思想。而且最終也正是由于這一點,亞里士多 德的《物理學》才既是傳統形而上學的保障,同時又是對這種 保障的批判。然而也正如德里達所說/‘hama”所蘊藏的這些 意義,并沒有被亞里士多德說出。所以——同樣正如德里達 所說一淳論的是,康德對亞里士多德以來的流俗時間概念 的突破,這種突破的本源性或創造性,以及海德格爾在《康德 與形而上學問題》中對它的重復,都只是通過把《物理學》第 四章中的某些隱藏著的東西明晰化,才得以完成。[75]
然而問題是,德里達自己會如何看待康德的這種(且為 海德格爾所發揮了的)以先驗想象力為時間本原的思想?的 確,康德的先驗想象力,已經動搖了現在、當前的支配地位。 但德里達是否僅滿足于接受這條思路并沿著它去批判傳統在 場形而上學?如果是這樣,那德里達的意義又何在?
讓我們換個角度想:誠然,康德(與海德格爾)所說的先 驗想象是一種自發的生產性的想象,而非再現的、經驗的想 象。但是這種先驗與經驗、生產與再現、自發(主動)與受動 (被動)的對立或至少是區分本身,不仍是形而上學內部的區 分或對立嗎?不仍是一個界線分明的等級秩序嗎?也許,那 “最原本的”恰恰是那既非先驗也非經驗、既非生產也非再 現、既非主動也非被動,而又恰恰把所有這些可能性都包含其 中的本源的交織、污染、綜合呢?也許恰恰是那不斷延遲自 身、涂抹自身、并就在這延遲與涂抹中方構造起自身同時復又 延遲、涂抹自身的延異和蹤跡呢?
這一點其實也正是德里達自己一貫的思想。他之既不同 于傳統在場形而上學也不同于康德、海德格爾之處,也就在 此。他并不是對傳統在場形而上學內部的各種等級秩序的簡 單顛倒、顛覆。毋寧說,他是要讓這等級秩序本身、要讓這等 級之間的界線本身被瓦解、涂抹,他要回溯到在這一切區分之 前、使它們得以可能的延異、蹤跡那里去。在這個意義上,我 們說,德里達從亞里士多德的文本中所“解構-解救”出來的 這個“harm”,雖然已經先行包含了康德的先驗想象力的思 想,但它畢竟并不就是先驗想象力,不僅不是,它所指的那回 事甚至比先驗想象力還要古老,或者說,比先驗/經驗等一系 列居于形而上學內部的現成的二元區分還要古老。它所說的 乃是一種“本源的共-存”,甚至是那種連“共-存”都不可能的 “共-”——如當我們說不同的現在不可能“共-存”時但又已 經說出來了的、因而已經可能了的那個不可能的“共-”。
7
本源的“共不可能的可能性
正是在對現在之“共存”的不可能的可能的思考與經驗 中,“hama”,以及與之相聯系的“simul-”、“C0-”等等,進一步 被經驗為時間乃至存在的本源的發生。
人們總是認為,時間之區別于空間在于:時間不是“共存 的范疇”,而是“連續的范疇”(萊布尼茨語)^換言之,時間上 的不同部分是不能共存的,而空間則可以。這一點從亞里士 多德[76]到康德[77] —直未變。所以空間上的點與點之間的關 系就不同于時間上的現在與現在之間的關系。點并不互相消 滅,現在則必須如此。
德里達對此將如何看?一方面,他承認時間的“現在”與 空間的“點”不同:“現在”與“現在”不可以“共存”。他甚至 說,一個現在不能與另一個現在共存,這并不是現在的一個述 謂,而就是現在作為在場的本質。[78]但另一方面,德里達又指 出,這種共存的不可能恰恰首先以一種可能性為前提,或者 說,現在之共存的不可能首先被經驗為可能:
人們已經指出,這種不可能性又幾乎被構建為自相 矛盾的,它總是被經驗為一種不可能的可能性。這種不 可能性為了成其為不可能性,在其本質中又隱含著這樣 一回事情:即,此現在不可能與之共存的另外一個現在, 以某種方式也是同樣的現在,[79]也是一個如此這般的現 在并與那不可能與它共存的現在共存。共存的不可能性 只有從某種共存出發、從某種非同時(non-simultand)的 同時性(出發,才能被如此這般地建立起來。 在這種非同時的同時性中,現在的他異性與同一性在某 種相同者的區分了的因素中被維持在一起。用拉丁語 說,cum或共存(co-existence)的共(co-)只在其不可能性 的基礎上才有意義,反之亦然。(兩個現在的)共存的不 可能只能顯現在一種綜合中(綜合這個詞是中性的:它 并不意味著設定、主動性、施動者),讓我們說:顯現在某 種共謀性或共牽連中,這種共謀性(complicity)或共牽連 (coimplication)把若干實際的現在(maintenants)(它們分 別被說成是過去和將來)維系(mairatemwO [8()]在一起。 多個當前現在的共-維系的不可能就是維系多個當前現 在的可能。時間就是這種不可能的可能性的名字。[81]
這里有兩點值得注意:首先,如上文一再強調的那樣,這 種“共——原本的綜合——是無法還原的。即使是現在的 共存的不可能也已經以這種更原本的可能的“共為前提 了。因為“不可能”本身已經是一種綜合或以一種原本的綜 合為前提了,否則我們連不可能都不可能說。正如當我們說 “方的圓”不可能時我們已經對它有原本的綜合并理解它的 意義了。其次,德里達明確地說,這種不可還原的本源的 “共-”、本源的“綜合”是中性的:首先它當然不是被動的、再 現的、經驗的,但也“不意味著設定、主動性、施動者”。就是 說,在德里達看來,這種本源的綜合、本源的共謀性并不意味 著要有一個進行綜合的“主體”,比如康德和胡塞爾所說的 “先驗自我”。在德里達看來,作為自身同一的先驗自我的主 體,反倒是這種綜合的產物。第三,就時間的本原來說,如果 說一部分人強調感知(如某種意義上的胡塞爾),而另一部分 人強調先驗想象力(某種意義上的康德和海德格爾),那么德 里達強調的則恐怕既不是感知也不是先驗想象力,毋寧是一 般的重復,或重復的一般蹤跡。這種重復的蹤跡既非先驗亦 非經驗,既非感知亦非想象,而是在這一切區分之前、使它們 得以可能的共根。這就是德里達以延異之名、以原文字之名 思考的一切。[82]
不僅如此。在德里達看來,“共-存”(co-existence)、或 “一起-存在”(1’toe-ensemble)中的那個“共“ 一起”或 “綜合”,即那個本源的延異的蹤跡,是如此的本源,以至于一 起-存在并不是存在的一個規定,而就是存在的產生本身。[83] 換言之,不是先有存在,而后才有這個“一起”、“一并”或
“共-”,毋寧說,正是這“一起-存在”才產生了存在。因此 “一起-存在”比存在更原本、更在先.·存在一開始總是“一 起-存在”。
封閉的線
從亞里士多德開始的傳統時間觀一直被稱為線性時間 觀:時間仿佛是刻畫在空間中的一條直線。德里達這篇文章 的標題也是“在場與線(跡)”。然則空間中的線如何能用來 表象時間?這種把時間空間化會造成什么后果?這些問題近 代以來尤其是柏格森有過深人研究,這里我們只能簡略討論 一下德里達的看法。
首先,究竟能不能用空間中的線來表象時間?德里達說 不能,但又能。如果人們僅僅把線看作是一條數學上的線,即 看作是點的序列,點的集合,那么這種意義上的線就不能用來 刻畫時間,因為它對于時間來說并不充分[84]:時間上的現在 并不像線上的點一樣,只是固定不變的界限。亞里士多德說: “‘現在’……是不斷變換著的。”[85]德里達解釋說:“在這個 意義上,現在不是點,因為它并不固定時間,它既不是時間的 起點、終點,也不是時間的界限。”[86]但是,德里達說,如果我 們把線不是表象為點之集合,而是表象為一條已經實際存在 的、已經實現出來的線,“一條從其終點(ta eskhata,終點、末 端、最終目的)出發而非從其部分出發思考的線”,同時,把線
上的點表象為它的潛在的、虛擬的界限,“那么在這一條件 下”,德里達說,“保留這個線的類比并不是不可能的” %]。
這意味著什么?德里達說,這就意味著,我們是從這樣一 條線的終極目的(《&?)出發來思考時間與運動:這條線是已 經完成了的,實際存在的,充分在場的,把它的跡化(tmce- 重新聚集起來,就是說抹消(effacer)在一個圓圈(cer- 也)之中了的。[88]所以這樣一條線雖然是無限延伸的,但線的 各部分卻總是已經完成了的、充分在場著的。因此一旦人們 用這樣一條線來表象時間,那么時間就立即變為單純的現在 時間、當前時間,即由在場支配的時間了。這也許就是為什么 德里達用“在場與線(跡)”作為他這篇文章標題的原因?總 之,在這樣一條時間之線中,作為絕對過去的蹤跡被抹消了。 于是,德里達說,以時間之名,人們再也不能思考其他的了,除 去在場:“人們從作為在場的存在出發思考時間”。[89]在這樣 一條時間之線上,考古學[9〇]與末世學(eshatologie)[91]或目的 論(t從ologie)首尾呼應,相互指涉,組成一個完全在場的封閉 圓圈[92]:因為本原(arche)既沒逝去,終點(目的)也已實現。 這樣,在德里達看來,這樣一種線性的時間觀,最終仍是封閉 的時間觀。它既抹消了絕對過去的蹤跡,也關閉了通往絕對 未來的開口。所謂絕對的過去,就是那從未現在、從未在場的 過去;所謂絕對的未來,就是那不可還原為在場、作為絕對他 者的未來。[M]因此,在這樣一條已經實現出來、而且是完滿實 現的時間之線上,實際上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有的只是 在場,永恒的在場,以及作為過去的在場和作為未來的在場。
至此為止,我們對德里達與海德格爾的關系的討論還僅 318
僅是迂回的、間接的,即僅是通過他們對傳統存在論(主要是 亞里士多德)的態度(拆構與解構)的不同,來討論他們的關 系。這種不同,簡單說來就是:海德格爾把從亞里士多德以來 的傳統存在論,主要看作是由流俗時間觀支配的在場形而上 學;[94]而德里達卻在傳統哲學文本中同時既看到了在場形而 上學的因素,也看到了動搖這種在場形而上學的因素,即自我 解構的因素。[95]在海德格爾的眼中,傳統形而上學是一部最 終由存在神學統治的統一的、單義的書卷;而在德里達眼中, 傳統形而上學更多的是一個充滿歧義的、模棱兩可的文本。
但現在,我們必須停止對傳統存在論的探討了。因為我 們必須要直接進人德里達對海德格爾的解構,或者說,對其存 在本原觀的解構。
注釋:
[1 ] Heidegger: &;71??/76//,8.26;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譯 本),第31頁。
同上書,第4〇頁;第47頁。
同上書,第26頁;第31頁。
[4 ]同上書,第421、《2頁注釋;第475、488頁注釋。
同上書,第326頁;第372頁。
同上書,第4〇8頁;第始1頁。
同上書,第329頁;第3乃頁。
同上書,第329頁;第376頁。
同上書,第422頁;第476頁。
同上書,第329頁;第375頁。
在海德格爾看來,這種本源的時間為何會蛻變成這種流俗的時
間領會,它在生存論上的源頭、根子恰恰在于作為“牽掛的Da- sein的存在本身”。不過對于這一點,我們此處無法展開,可參 見《存在與時間》第81節。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19bl及以下,見Heidegger:1fe'? uW s.42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譯本),第475頁。張竹明 先生將這一句譯為“時間正是這個——關于前后的運動的數”, 見亞里士多德:《物理學》,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 125 頁。
Heidegger: SeinlWZeit,S.42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 譯本),第475—476頁。
同上書,第432頁注釋1,·第488頁注釋1。
比如hama等,關于這個概念,我們下文將展開討論。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p.31 —38。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17b30;張竹明譯,第121頁。
同上書,2丨7匕32-2丨838;第121頁。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p.430
dtam是Stre(是)的現在分詞,相當于英語的being或德語的 seiend。這幾個詞與古希臘詞to on —樣,都同時具有“(存)在 著”和“(存)在者”這雙重意思。在這兩重含義之間即有一種海 德格爾所說的存在論差異(見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導論》,熊 偉、王慶節譯,商務印書館,19%年,第31頁)。這里視語境 將它分別譯為“(存)在著”或“(存)在者”,將ftantW譯為“在著 狀態”。
[21 ]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51 —58。
這也正是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反復揭示的。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20al以下,張竹明譯,第126頁。
同上書,219a27_30,第 125 頁。
同上書,220a20—22,第 127 頁。
同上書,220al0,第 132 頁;223a5,第 135 頁。
[27 ] Jacques Derrida: Afar^es tie Za ,p.43。必須指出:德里達
用“部分”這個詞是在他改寫后的時間難題的語境中使用,而非 在亞里士多德本來的時間難題的語境中使用,不注意這一點將 會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當然這也可以視作是德里達的“不 嚴謹”。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c,ppA3 —44。
N&m是“無、不存在”之義,ant是toe(是、存在)的現在分詞 (dant)的詞尾。德里達將此詞改寫為nd-antiM是為了突出它 與Stre(是、存在)的現在分詞(dtant)之間的聯系,表明“無、不存 在” SP “非現在存在”。
[30 ][31][32] Jacques Derrida: Marges Za p/iifosop/iie,p.44。
[33] Ibid,p,59.
[34 ] Ibid,p.59.德里達在這里說:情欲(1’ 6?s)也是從在場出發被思 考的”。
Jacques Derrida: tie to P/iifosop/iie,p.62。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22bl7以下;張竹明譯,第丨34頁。
在黑格爾那里,pareusia轉變成自我-在場,最高存在轉變成一 個思考自身、在知識中把自身聚集到自身身邊的主體。德里達 說,這樣一種轉變并沒有中斷亞里士多德主義的基本傳統。作 為絕對主體的概念自身思考自身、為了自身、在自身旁邊,沒有 外部,它在自我-在場中聚集它自身的時間及其差異并抹消它 們。這可以用亞里士多德的語言表達,即noSsis no6se5s:對思想 的思想,純粹行動,第一推動者,主人,它自身思考自身,不屈服 于任何客觀性、外在性,在循環和自身返回的無限運動中保持不 動。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ta Philosophie,p.59—61。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曾專門分析了 Dasein如何逃避有 終的、作為綻出整體而到時的本源而本真的時間性,而追求以 永恒的、無始無終的現在為樣式的流俗時間。見《存在與時 間》第二篇第六章“時間性以及作為流俗時間概念源頭的時間 內狀態”。
Jacques Derrida :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 p.56 〇
Ibid, p.54.
[41 ] Ibid,p.54,康德引文見鄧曉芒先生翻譯的《純粹理性批判》(A32, B49)(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6頁)。需指出的是,德里達這 里所引的康德的話并不是直接出自“時間概念的先驗闡明”這一 節,而是出自緊接著的一節,即“ §6.從這些概念得出的結論”。
康德:《純粹理性批判》A33, B49,鄧曉芒譯,楊祖陶校,第36頁。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p.54.
德里達指出,康德的“時間概念的先驗闡明”也是如是開始的。 見 Jacques Derrida: Marges cte Za P/w7osop/iie,p.54;康德:《純粹理 性批判》B48,鄧曉芒譯,楊祖陶校,第35頁。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19al;張竹明譯,第124頁。
同上書,219bl;第1乃頁。
C, est en percevant le mouvement que nous percevons le temps,或譯 為“我們通過感覺到運動而感覺到時間”。Jacques Derrida: Maries de /〇 PfcilosopAie, p.54。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19a4。C1 est d’ensemble que nous avons sensation du mouvement et du temps,或譯為“我們一■并擁有對運 動和時間的感覺”。見 Jacques Derrida: Mar發es cfe Za P/ii/osop/iie, p.54。
[明]亞里士多德:《物理學》;張竹明譯,第124頁。
[50]同上書,219a4-9;第124頁。引文中的“一并”在中譯本中都是
“同時”。
[51 ] [ 52 ] Jacques Derrida: A/arges Za ,第 55 頁。
康德:《純粹理性批判》A33,B49 -50;鄧曉芒譯,楊祖陶校,第 36頁。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24al7;張竹明譯,第138頁。
同上書,223al7;第 135 頁。
同上書,223a22;第 136 頁。
同上書,223a22 - 27;第 136 頁。
同上書,p.56。
以上見同上書,第56頁。
康德:《純粹理性批判》,Ai38,B177,鄧曉芒譯,楊祖陶校,第 139 頁。
同上書 A140,B179,第 140 頁。
同上書 A141.B181,第 141 頁。
同上書A32,B47,第35頁。
同上書A142,B丨81,第141頁。
“我們……把我們的內心在以某種方式受到刺激時感受表象的 這種接受性叫作感性……”,康德:《純粹理性批判》A51,B75,鄧 曉芒譯,楊祖陶校,第52頁。
可參見楊祖陶、鄧曉芒:《康德〈純粹理性批判〉指要》,湖南教育 出版社,1996年,第177—178頁。
當然在內時間意識中,對于原印象與想象二者究竟誰更本源的 問題也是可以爭論的。可參見第一部分。
康德:《純粹理性批判》,A118;鄧曉芒譯,楊祖陶校,第126頁。
Jacques Derrida: A/arges fa PMoso/)/^,p.56 注釋 18,見 Heidegger: Aimt urarf dis cfer A/etapAysiA, Band3 , Vittorio Kloster-
mann,1991,§32,s.173—174。
[71][72] Jacques Derrida: Marges Za P/iiZosopAie,8.64。
在《論文字學》中,德里達也談到這種作為空間和時間共同本原 的原本的綜合,不過在那里德里達是以“接縫”(brisure)之名思 考的。見雅克·德里達:《論文字學》,汪堂家譯,上海譯文出版 社,丨999年,第93頁以后。還需指出,德里達的這個思想與后期 海德格爾之“陚格”(Fuge,或譯“接縫”)的思想淵源甚深,這里 無法展開。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p.65B
Ibid, pp.56—57.
見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18all—30;張竹明譯,第121— 122 頁。
“時間只有一維:不同的時間不是同時的,而是前后相繼的(正如 不同空間不是前后相繼的,而是同時的一樣)”,康德:《純粹理 性批判》A31,B47;鄧曉芒譯,楊祖陶校,第34頁;“用一條延伸 至無限的線來表象時間序列,在其中,雜多構成了一個只具有一 維的系列,我們從這條線的屬性推想到時間的一切屬性,只除了 一個屬性,即這條線的各部分是同時存在的,而時間的各部分卻 總是前后相繼的。”康德:《純粹理性批判》A33, B50;鄧曉芒譯, 楊祖陶校,第36—37頁。
“現在,當前行為中的在場,被構造為與另一個現在、即與另一 個——作為自身的——相同者相共存的不可能性。現在是(以現 在陳述式的方式)與自身共存的不可能性:與自身,即,與另一個 自身,另一個現在,另一個相同者,一個雙倍”。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hilosophie,p.62—63。
亞里士多德已經注意到不同現在之間的同一性。他說:“所有同 時的時間是同一個(因為‘現在’的本質是同一個),但是放在一 定的關系中看,它又不是同一的。……這個‘現在’在一種意義 上是同一的,在另一種意義上是不同一的:作為不斷繼續著的 ‘現在’,是不同的(它之所以為‘現在’正是這個意思);作為本 質它又是同一的”。見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i9bU—15,張竹 明譯,第125—126頁。
[80 ]注意:法文的“現在”(maintenant)與“維系”(maintenir)的現在分 詞(maimenant)的詞形相同。德里達這里顯然是在暗示“現在” 與“維系、維持”之間的相通。
[81 ] Jacques Derrida: Afarges rfe /a
見本書第一、第二部分。
“ 1 * etre-ensemble nJ est pas une determination de 1J ^tre? mais
sa production meme M , Jacques Derrida : Marges de la Philosophic, p.64。
Ibid,第 68 頁。
亞里士多德:《物理學》220al5;張竹明譯,127頁。JacquesDerri-
da: 辦 /a
[86 ][ 87 ][ 88 ][ 89 ] Jacques Derrida: A/arges 辦 /a ,p.69。
[90 ] archWogie,根據字面意思,在這里理解作本原學也許更好。
注意這個詞與前文的ta esldvata(目的、終點)之間的字源關系。
Jacques Derrida: Marges de la Pkilosophie,p,690
此處可參見德里達“延異”一文論勒維納斯、弗洛伊德與胡塞 爾時間觀上的區別。Jacques Derrida: Marges 辦 /a /Vii/osop/iie,
p.21—22。
當然這其中有例外,那就是康德:“曾經向時間性(即所謂本源的
時間——引者)這一度探索了一程的第一人與惟一一人,或者 說,曾經讓自己被現象本身所迫而走到這條道路上的第一人與 惟一一人,是康德”,Heidegger: s.23;海德格爾:《存
在與時間》(修訂譯本),第27頁。但即使是康德,在海德格爾看
來,最終對此也不得不“望而卻步”(同上書第23;第28頁),仍
然“是在亞里士多德制訂出來的結構中打轉的”,Heidegger: Se/n
Z& S.26;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譯本),第31頁。
比如他說,每一個形而上學的文本都在它自身中既帶有所謂“流 俗的”時間概念,也帶有為了批判這種概念而從形而上學系統中 借用來的資源。見 Jacques Derrida: Marges 辦 /a p.70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