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有關遺詔的事情,可以用一句話來總結:
所謂遺詔,都是活人借死人的口說話,體現的都是活人的利益。
死人說得好,活人接著說;死人沒有說,活人代他說;死人說得不好,活人修改重新說。
歷史上遺詔的真?zhèn)危驗榛钊死娴慕槿耄蠖嚯y以鑒別。也正是活人的利益的介入,先帝死后會得到什么樣的遺詔,是可以預測到的,一定符合臨終前圍繞在病榻周圍的人的利益。
遺詔的真?zhèn)喂倘恢匾匾氖窃跉v史上真正發(fā)揮了作用的遺詔。
秦末的歷史上,真正發(fā)揮作用的遺詔,是趙高等人制作的遺詔,導致了扶蘇的自殺,胡亥的即位,最終埋下了秦帝國突然崩潰的種子。
趙高和李斯等人制造的遺詔,《史記·李斯列傳》有詳細的記載。
這段記載說,胡亥、趙高、李斯經過商量后,詐稱李斯接受了始皇帝的遺詔,立胡亥為太子繼承大位,另外制作了一封賜予長子扶蘇的信。
信的主要內容如下:“朕巡游天下,禱祀名山眾神,以求延年益壽。令扶蘇與蒙恬領軍數十萬屯駐邊疆,十余年間,不能進取向前,損耗甚大,尺寸之功皆無。不僅如此,反而多次上書誹謗朕之所為,因不能回歸京城成為太子,日夜怨望不已。扶蘇身為人子不孝,賜劍自裁。蒙恬在外輔佐扶蘇,知其心思謀怨而不能匡正,為人臣不忠,賜死。屬下軍隊,交由副將王離統領。”
書信由李斯手下的親信和胡亥手下的門客共同持送上郡。從當時的形勢看,這是一步險棋。
第一,從實力上看,扶蘇和蒙恬在上郡統領著帝國北部軍三十萬精銳部隊。他們如果懷疑遺詔真?zhèn)危芙^接受的話,胡亥、趙高和李斯是沒有實力可以同扶蘇和蒙恬對抗的。
第二,從時間上看,如果扶蘇和蒙恬懷疑遺詔真?zhèn)危埱髲秃说脑挘ァ②w高和李斯將無法隱瞞始皇帝已經去世的消息的。
特別是蒙恬的弟弟蒙毅。蒙毅是始皇帝最信任的內衛(wèi)大臣。
始皇帝“親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則參乘,入則御前”。
始皇帝外出,蒙毅同車侍候,始皇帝在朝內處理政務,蒙毅在身邊侍候,從來不離始皇帝左右的心腹。
始皇帝第五次巡游天下,他一直跟隨在身邊。始皇帝在平原津染病,臨時派蒙毅去代替自己向山川之神祈禱。因此,始皇帝在沙丘突然死去時,蒙毅恰巧不在身邊,這就給趙高留下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蒙毅臨時外出祈禱,一旦完畢將回來向始皇帝復命。以距離而論,從沙丘到代郡近,從沙丘到上郡遠。
如果身在上郡的扶蘇和蒙恬對遺詔產生懷疑,請求復核的話,使者一來一去之間,蒙毅就可能祈禱完畢歸來。蒙毅一旦歸來,秦始皇已經死去的事情就無法隱瞞。
也就是說,時間每拖延一天,偽造遺詔的事情被暴露的危險就增大一點。
始皇帝突然死去,在場的只有胡亥、李斯、趙高和在始皇帝身邊服務的數名宦者。
胡亥、趙高和李斯送走送信的使者后,嚴密封鎖始皇帝已經去世的消息,將始皇帝的尸體置于通風良好的辒辌車中,由近幸宦者駕馭,定時奉上飲食,讓百官如同往常一樣請示奏事。
飲食攝取,政事處理,都由隱藏在車中的宦者秘密代行,一切完全如同始皇帝在世時一樣。
始皇帝死時,正值夏天,天氣炎熱,遺體極易腐爛發(fā)臭。以常情而論,胡亥等應當急速護送遺體從沙丘直接往西去,回到咸陽,入土埋葬,也便于安排奪權即位的后事。
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做出了一項出人意料的決定,宣稱始皇帝繼續(xù)巡游,北上視察帝國北部邊防。
這就是說,胡亥等人大夏天車載始皇帝的尸體,不遠千里,北上繞道環(huán)行。
途中,當遺體腐爛發(fā)臭時,他們命令在辒辌車上裝載百余斤干咸魚,用來擾亂尸體的臭味,避免讓人生疑。
看來,胡亥等人不僅煞費苦心隱瞞始皇帝死訊,而且不想馬上回到咸陽去,他們冒如此巨大的風險,采取這項不可思議的行動,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原來,扶蘇與蒙恬統領三十萬北部軍防衛(wèi)帝國的北疆。北部軍司令部設在上郡,李斯的舍人和胡亥的門客攜帶偽造的皇帝詔書已經前往上郡;為了配合詔書的發(fā)送,胡亥等人有意制造始皇帝繼續(xù)出巡北疆的假象。
一方面鎮(zhèn)撫北部軍將士,一方面威懾在上郡的扶蘇和蒙恬,使他們相信詔書沒有任何疑問,皇帝正在前來的途中。
趙高、李斯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步險棋,在得到上郡方面確實的消息以前,他們不敢回到咸陽,他們擔心詔書被懷疑。而事情的發(fā)展,一開始也正如趙高和李斯所擔心的,詔書的真?zhèn)伪粦岩桑幻商駪岩伞?/p>
使者抵達上郡,宣讀了始皇帝的詔令。扶蘇受命,開封讀始皇帝賜書,他當即悲痛落淚,進入內舍準備自殺。
這時候,蒙恬站出來勸阻扶蘇說:
“陛下在外巡游,沒有冊立太子,派遣臣下統領三十萬大軍鎮(zhèn)守邊疆,委任公子為監(jiān)軍,這些都是關系到天下安危、國本穩(wěn)定的重大決定。眼下有使者攜書前來,要公子和在下馬上自殺,何以知道是真是假?希望公子上書請求復核,復核無誤后再遵旨自殺,也為時不晚。”
蒙恬受始皇帝信任,是多年統兵在外的大將,憑他對當前局勢的了解,對皇帝賜書的真?zhèn)斡邢喈數膽岩伞?/p>
如今皇帝高齡多病在外,突然有詔書使者來,要皇長子和大將自殺交出兵權,實在蹊蹺。蒙恬的判斷和勸告,合情合理而又明智。
然而,永遠難以理解的是,扶蘇竟然沒有因蒙恬的勸告而有所醒悟,他當即自殺了,留下了一句“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的話。
成敗決定于一念之差,對于身處高位的人來說,瞬間的選擇,往往決定了歷史的動向。
扶蘇自殺,是深刻影響歷史進程的事件。如果扶蘇不自殺,不管是再請復核,還是抗命拖延,秦帝國的命運將完全改觀,歷史將轉向另一個方向。
扶蘇自殺,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他的行動,根本不像一位政治人物在面臨重大政治危機時的正常行動。
對于扶蘇自殺的事情,后來有人說他是出于仁孝,也有人批評他過于懦弱,也有人說他的性格可能過于剛烈自負,遇事不能曲折委婉,認為他不是能夠在政治上周旋馳騁的人物。
也許在個人性格的因素之外,可能還另有不為人知的隱秘。點滴的消息,終于在一年以后透露出來。
扶蘇死后不到一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xiāng)發(fā)動起義,天下大亂,秦帝國在不到三年的時間內,崩潰滅亡了。不可思議的是,在陳勝吳廣起義時,扶蘇再一次復活了。
陳勝吳廣起義,不但導致秦帝國崩潰,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民眾暴動。
陳勝吳廣在大澤鄉(xiāng)起兵時,有句響亮的口號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千古傳誦,被史家認為是新的平民社會取代貴族社會的標志,現代史家更以這句話作為規(guī)范秦末之亂的性質為階級斗爭的有力依據。
然而,史家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實,陳勝吳廣起兵時,另有一項意義重大的標志性行動:“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就是假稱秦國公子扶蘇,楚國大將項燕還在人世,選成起義是在他們二人的領導之下發(fā)動的。
這件事在《史記·陳涉世家》是這樣記載的。
起兵時,陳涉號令眾戍卒說:“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這段紀事說明陳勝吳廣起兵時,既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也順從民望而“詐稱公子扶蘇、 項燕”,可以算是同時并舉的另一 句口號。
扶蘇是秦始皇的長子,秦帝國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在皇位爭奪中自殺。項燕是項羽的祖父,戰(zhàn)國末年楚國大將。
秦王政23年,嬴政為統一天下,派遣六十萬大軍進攻楚國。項燕統領楚國軍隊殊死抗擊秦軍,最后兵敗自殺,楚國也由此滅亡。
陳勝吳廣起義,是在楚國故地由楚國人民所發(fā)動的反秦起義,在他們的口號中同時出現秦國皇長子扶蘇和楚國大將項燕的名字, 這就難免有些奇怪了。為什么這樣說呢?有兩個理由。
一、以身份地位而論,不管是扶蘇還是項燕,都是貴族,陳勝吳廣以他們作為起兵的號召,可以說與平民意識和農民革命的性質正好相反,與上述對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解釋也完全不合。
在當時的歷史和語言環(huán)境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意思是哀王孫,痛惜貴族被暴秦滅絕,如今已經難以找到他們的子孫后代。
二、陳勝吳廣起義的目的,是誅滅秦國,復興楚國。
項燕是統領楚軍抗秦的大將,當年就戰(zhàn)敗自殺在大澤鄉(xiāng)所在的蘄縣地區(qū),復楚的起義軍以他的名義號召楚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然而,扶蘇是秦始皇的長子,是秦帝國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反秦的起義軍將他的名字與項燕并列以為號召,如果沒有特殊的理由,就解釋不通了。
也就是說,扶蘇和項燕兩人秦楚兩國的出身,與陳勝吳廣起兵反秦復楚的目的之間,表面上看是不協調的。
凡舉事,須有名目。陳勝,雖說是出身下層貧民,但從他為舉事所策劃的大義名分來看,他不但對當時政治局勢有密切關注,而且有相當的政治頭腦。
始皇帝滅六國,統一天下,秦政長期失于苛暴。始皇帝死,百姓曾有所期待,盼望溫和路線的公子扶蘇即位,暴政得到緩和。
殊不知扶蘇不明不白自殺,胡亥即位,暴政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是變本加厲,有過之而無不及。高壓困苦之下,借助于對仁者的懷念,正是民意所在。
以扶蘇名義舉事,反暴政而不反秦政,不僅順應舉國民情,而且利于對秦政府和秦軍的動搖瓦解。
以上盡管是一種解釋,總是有些不盡如人意。
面對矛盾的史實,難免生出疑問,在被陳勝吳廣起義同時并舉、詐稱為領袖的兩位人物身后,會不會有某種隱秘聯系?
日本著名歷史學家藤田勝久教授敘述陳勝吳廣起義時,對扶蘇和項燕同時出現在起義軍口號中的矛盾史實作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藤田教授以為,扶蘇之所以在這里與項燕一道出現,或許是因為他的母系的關系。
扶蘇的母親可能是出身于楚國的王女,因為母親的關系,扶蘇與楚國就有了血緣上的關聯,扶蘇冤死于二世之手,楚人同情扶蘇,復興楚國的起義軍以扶蘇的名義為號召,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進而藤田教授以為,扶蘇與項燕之所以并舉,其間有一個聯結二者的關鍵人物,就是昌平君。
昌平君是長期活躍在秦國政權中樞的楚國公子,他可能是護送扶蘇母親——楚國的王女到秦國來的使者,后來一直留在秦國,成為秦王嬴政的親信重臣。
然而,就在嬴政派大軍進攻楚國,楚國即將滅亡的關頭,他出于愛戀祖國的情感,背叛秦國,與楚軍大將項燕一道聯手反秦,受項燕擁戴,成為最后一代楚王。
在昌平君和項燕的領導下,楚軍與王翦所統領的秦軍決戰(zhàn),結果戰(zhàn)敗,昌平君死去,項燕自殺。
藤田教授的推測,是基于戰(zhàn)國以來秦楚兩國非常密切而復雜的關系做出來的,有相當的合理性。
特別是找到昌平君這個人物,由此將扶蘇、項燕和隱藏在其背后的楚夫人連接起來,這就不僅解開了陳勝吳廣起義將扶蘇和項燕同時并舉,將他們作為號召楚國民眾的精神領袖的疑難。
同時也為破解扶蘇自殺之謎打開了一條新的通道,更為了解秦始皇的后宮,了解始皇后是誰提供了新的角度。
藤田教授推測扶蘇的母親可能是楚夫人,也就是出身于楚國王室的夫人。
他進而推測聯結楚夫人、扶蘇和項燕的關鍵人物是昌平君。
進而,關于昌平君與楚夫人之間的具體關聯,藤田教授推測說,在嫪毐之亂暴發(fā)前,嬴政迎娶楚夫人,昌平君由楚國護送楚夫人來秦,所以有后來緊急受命平叛之事。
藤田教授作這個推測的時候,對昌平君生在秦國,長期活躍在秦國政壇中樞的身世尚不清楚,所以用楚公子出使秦國的假設,來解釋他突然出現在嫪毐之亂中這件異常的事情。
這種解釋有一個難以克服的弱點,一位臨時出使秦國的楚國使者,怎么會突然受命統領秦軍平定秦國政權中樞的叛亂,秦國的大臣將軍們到哪里去了?
他如何能夠指揮得動秦國的軍隊?這種不合常情常理的事情,怕是難得到合理的說明。
所以,我們要重新尋找關于昌平君與楚夫人的具體關聯。
首先,秦王嬴政什么時候迎娶王后結婚,史書上沒有記載。不過可以援引秦國王室的成例來作推測。
以秦惠王為例,十九歲即位,二十二歲行冠禮成人親政,二十三歲迎娶魏夫人立為王后成大婚。
秦惠王先行冠禮,再迎娶王后行婚禮,應當是秦王室的制度,或者是成例。
秦王政九年,嬴政二十二歲,行冠禮,正是沿用這個王室成例。那么嬴政迎娶王后成大婚,當在嬴政二十三歲時,也就是秦王政十年。嫪毐之亂發(fā)生在秦王政九年,當時昌平君已經在秦國,應當與護送楚夫人到秦國無關。
以秦國成例而言,秦王的婚姻多由太后決定。太后如何為自己的兒子選定王后。一般而言,太后為子王選定的王后,往往是自己出生國的娘家。
秦武王的母親惠文后是魏國夫人,她為武王迎娶的是魏夫人。秦昭王的母親宣太后是楚國夫人,她為秦昭王迎娶的夫人是楚夫人。孝文王(安國君)的母親是唐八子,出身不明。
不過安國君之所以能夠成為王太子,是出于以祖母宣太后為首的楚系外戚集團的意愿,宣太后為他選定的正妻華陽夫人,也是楚夫人。
嬴政即位時,太后一共有三位,養(yǎng)祖母華陽太后、親祖母夏太后和生母帝太后,未來嬴政的婚姻,當取決于她們三人。
秦王政七年,嬴政二十歲時,夏太后過世。秦王政九年,嬴政二十二歲,帝太后因為與嫪毐的不正當關系,被驅逐出京,遷徙到雍城,從此喪失了對秦國政局和嬴政的影響力。
到了秦王政十年,嬴政二十三歲,依照秦國的定制將要行大婚選定王后。這時候,唯一能夠左右這件事情的人就是健在的華陽太后了。華陽太后是楚國人,她為孫子嬴政選定的王后,應當就是楚系的夫人。
至于這位楚夫人究竟是誰,由于史料過于欠缺,只能推測她是一位出身于楚國王族的女子。她是華陽夫人所看中的孫媳婦,不但與華陽夫人關系密切,當然也與昌平君關系密切,她們都是同一親族關系網里的人物。
如果事情確是這樣的話,秦始皇的正夫人是楚夫人,長子扶蘇可能是楚夫人的兒子,身上流著一半楚國王族的血液,他與楚系外戚集團關系密切。
由楚系外戚這條線索,昌平君與扶蘇和項燕,就可以連接起來了;陳勝吳廣起義,假稱扶蘇和項燕為領導人的事情,也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聯想到昌平君在秦王政時代的起落沉浮乃至最后反秦為楚的歷程,以及勢必引起的秦國宮廷楚系外戚勢力的衰落,那么秦始皇生前的多種未解事項,比如歷史上為什么沒有始皇后,秦始皇為什么遲遲不立扶蘇為太子,扶蘇為什么自殺等疑問,都可以由此得到破解的入口了。
非獨立行為能力者請勿入內。本文純屬一個毫無遠見和真才實學的小小房地產行業(yè)HR從業(yè)者的愚昧見解,僅供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