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用歷史的觀點學習《傷寒論》
——兼答“仲景就不怕脫陰嗎?”一文
引用:
傷寒論第20條:太陽病,發汗,遂漏不止,其人惡風,小便難,四肢微急,難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湯主之。
這一條學生反復思索,至目前仍不明就里。
按本條之意,“太陽病,發汗”,若為桂枝證用桂枝發汗,或麻黃證用麻黃發熱,都為正治,若為正治,則不會出現一系列變證。變證之一是,汗“遂漏不止”,或為麻黃證而用桂枝發汗,以桂枝辛溫,解麻黃之證,只會見無汗而壯熱不止的變證,不會汗出不止。因此,此條當為桂枝證而用麻黃發汗,桂枝證,“發熱、汗出,脈浮緩”,此衛虛而營實之證,風邪深入肌腠而蒸汗外出。今以麻黃發汗,營衛俱虛,表陽更虛,而邪尚在,故汗出不止。汗出不止,而亡津液,津液外亡則無小便可排而見小便難,體內津液不足,則不能濡養筋脈,而四肢微急,以肌燥故難以屈伸。同時,大汗傷陽,表陽虛微而不制水,故見汗出不止。
津液虛為陰虛,汗出不止而陽虛。此陰陽俱虛之證,或者陰虛更甚于陽虛。此時仲景以辛溫之桂枝湯加附子,就不怕亡陰嗎?
在讀《傷寒論》時,我們應該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凡汗、吐、下、火攻、溫針等誤治的結果,均為亡陽而非亡陰。除上條外,還可以舉出以下幾條:
第29條: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枝,欲攻其表,此誤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煩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湯與之,以復其陽。--
第38條大青龍湯方后注:一服汗者,停后服;若復服,汗多亡陽,遂虛,惡風、煩躁、不得眠也。
第69條:發汗,若下之,病仍不解,煩躁者,茯苓四逆湯主之。
第112條:傷寒脈浮,醫以火迫劫之,亡陽,必驚狂、臥起不安者,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主之。
第211條:發汗多,若重發汗者,亡其陽,譫語,脈短者死;脈自和者不死。
還有一些類似條文,不必縷舉。另外,大家知道,少陰篇五死證也都為亡陽證。
因此,對于上引第20條,不必強解作亡陰,因為那樣顯然不符合仲景原意。
聯系到與《傷寒論》同時代或相距不遠而早于《傷寒論》成書年代的《素問》、《靈樞》、《難經》、《神農本草經》等著作,皆持崇陽抑陰觀點——這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固有觀點,那么,《傷寒論》同樣持有這種觀點就毫不足奇了。我們今天所接觸到的中醫臟腑、病機學說,基本上是形成于宋、元、明、清之際而與兩漢時代的中醫學說有一定的差距。更重要的是,這些理論是在前人對于《傷寒論》不能完整解讀的情況下形成的,因而就與《傷寒論》不能不有一間之隔。這是我們今天學習《傷寒論》時,不能不注意到的一個基本事實。特別是溫病學派的興起,對于中醫病因病機學說作出了不少補充。我們今天讀《傷寒論》的這些部分,總是覺得“不順”,不能夠進行滿意的解釋,就是這個原因。——今天的病機理論更強調誤治后的亡津傷液,這是最明顯的差別。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會用歷史的觀點研究《傷寒論》,而這一點正是古人所忽略了的。
還可以舉出幾個例子,說明歷史觀點在研究《傷寒論》中的重要意義:
依照后世的解釋,大承氣湯是燥實證,但原方用厚樸,豈不是火上加油,更燥結了嗎?
又如:后人解釋太陽中風證為有汗,而第35條明確指出:“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第38條:“太陽中風,不汗出而煩躁者,大青龍湯主之。”后人的解釋難道符合仲景原意?
再如:《傷寒論》里小便辨證很多,而后世的臟腑辨證和診斷學說病不強調這方面。如果我們不注意這種差別,就不會真正讀懂這一重要部分的內容。
這一類問題還有不少。總之,用歷史的觀點學習、研究《傷寒論》,實在是不可忽視的重要方法。上文作者提出這個疑問,正是獨立思考的表現,這正是我們學習《傷寒論》所應該具有的態度。
《傷寒論》條文排列規律研究
《傷寒論》條文排列有無其內在規律? 前人歧見紛出, 各衷其是。 此事于《傷寒論》研究,顯然有重要意義。為避免逐條分析所造成的篇幅浩繁,本文擬以《傷寒論》六經各篇從六經提綱至“病愈時辰”有關條文,作一剖析,并作出相應的結論,以期拋磚引玉之效。
1.太陽篇
第1條:“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按:本條為太陽病之脈證定義。為了便于歸納條文,本文對于各篇的脈證,分為本證、感邪證及傳變證三種類型。本條即為太陽病本證。本證為六經病的“原型”;本證在感受外邪后所形成的證,則稱之為“感邪證”;感邪證發生傳變后所形成的證,稱為“傳變證”。除上條太陽篇本證同時也具有感邪證性質外,其余各篇的本證均屬于尚未感邪的、具有相應臟腑病理變化的經病原型,
第2條:“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
風。”
第3條:“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
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
按:以上兩條分別為太陽病感邪證之分類。
第4條:“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為不傳;頗欲
吐,若躁煩,脈數急者,為傳也。”
第5條:“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
按:以上兩條為太陽病之傳變證。
第6條:“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若發汗
已,身灼熱者,名風溫。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
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若被下者,小便
不利、直視失溲;若被火者,微發黃色,劇則如驚癇,時
疭。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
按:本條辯太陽病傷寒與溫病之異。
第7條:“病有發熱惡寒者,發于陽也;無熱惡寒者,發于
陰也。發于陽,七日愈;發于陰,六日愈。以陽數七、陰數
六故也。”
案:本條論六經病發病病機的表里陰陽之辨以及病愈日期。
第8條:“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
也。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愈。”
按:本條敘太陽病之自愈證。
第9條:“太陽病欲解時,從巳至未上。”
按:本條為“病愈時辰”。各篇均有此條。
2.陽明篇
第179條:“問曰:病有太陽陽明,有正陽陽明,有少陽陽明,
何謂也?答曰:太陽陽明者,脾約是也;正陽陽明者,胃家實
是也;少陽陽明者,發汗、利小便已,胃中燥、煩、實,大便
難是也。”
按:本條為陽明病本證分類。
第180條:“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
按:本條為陽明病本證。因傳變證列于本條之后,可知本條實即未傳變之證,故為本證。在《千金翼方》所載的唐本《傷寒論》及《金匱玉函經》中,本條均列為陽眀篇首條,極是。
第181條:“問曰:何緣得陽明病?答曰:太陽病,若發
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轉屬陽
明。不更衣,內實大便難者,此名陽明也。”
按:本條為陽明本證成因。
第182條:“問曰:陽明病外證云何?答曰:身熱、汗自
出、不惡寒反惡熱也。”
按:本條為陽明本證外候。以上均屬于陽明本證,應視為一條并與太陽篇第1條相對應。
第183條:“問曰:病有得之一日,不發熱而惡寒者,
何也?答曰:雖得之一日,惡寒將自罷,即汗自出而
惡熱也。”
第184條:“問曰:惡寒何故自罷?答曰:陽明居中,
主土也。萬物所歸,無所復傳。始雖惡寒,二日自止,
此為陽明病也。”
第185條:“本太陽初得病時,發其汗,汗先出不徹,
因轉屬陽明也。傷寒發熱無汗,嘔不能食,而反汗出
然者,是轉屬陽明也。”
第186條:“。傷寒三日,陽明脈大”
第187條:“傷寒,脈浮而緩,手足自溫者,是為系
在太陰。太陰者,身當發黃,若小便自利者,不能發
黃,至七八日,大便硬者,為陽明病也。”
第188條:“傷寒轉系陽明者,其人濈然微汗出也。”
按:以上五條為陽明病傳變證病機,應與太陽篇第4條、第5條太陽傳變證相對應。
第189條:“陽明中風,口苦咽干,腹滿微喘,發熱惡
寒,脈浮而緊。若下之,則腹滿小便難也。”
按:此陽明感邪中風證。在《傷寒論》中,傷寒之后方有傳變之事,中風則無傳變只有感邪。由于風邪的這個特殊性質,所以除太陽篇外,其余各篇都把風邪單獨列出。本條本來應與太陽篇第2條相對應,而列于陽眀篇本證之后,今序于傳變證之后,即有單獨列出的意義。
第190條:“陽明病,若能食,名中風;不能食,名中
寒。”
第191 條:“陽明病,若中寒者,不能食,小便不利,
手足濈然汗出,此欲作固瘕,必大便初硬后溏。所以然
者,以胃中冷,水谷不別故也。”
按:以上兩條為陽明病傳變證分類。本篇陽明病病機分寒熱兩端,即由此衍生而來并且貫穿全篇。
第192條:“陽明病,初欲食,小便反不利,大便自調,
其人骨節疼,翕翕如有熱狀,奄然發狂,濈然汗出而解
者,此水不勝谷氣,與汗共并,脈緊則愈。”
按:本條為陽明自愈證,與太陽篇第8條的太陽病自愈證相對應。
第193條:“陽明病欲解時,從申至戌上。”
按:本條與各篇“病愈時辰”條對應。
3、少陽篇
第263條:“少陽之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
按:本條為少陽病本證。與太陽篇第1條、陽眀篇第179條、第180、181、182條本證條文相對應。
第264條:“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
煩者,不可吐下,吐下則悸而驚。”
第265條:“傷寒,脈弦細,頭疼發熱者,屬少陽,可發
汗,發汗則譫語。此屬胃,胃和則愈;胃不和,煩而悸。”
按:以上兩條分別為少陽感邪證之中風、傷寒分類,與太陽篇第2、3條、陽明篇第189條相對應。
第266條:“本太陽病不解,轉入少陽者,脅下滿,干
嘔不能食,往來寒熱。尚未吐下,脈沉緊者,與小柴
胡湯。”
按:本條為少陽病傳變證病機,與太陽篇第4、5條及陽明篇第183至188條相對應。
第267條:“若已吐、下、發汗、溫針,譫語,柴胡湯
證罷,此為壞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
案:本條為少陽病汗吐下禁忌,句首無“少陽病”三字,屬承前省略,應依例與上條合為一條。據《千金翼方》所引唐本《傷寒論》即為一條。
第268條:“三陽合病,脈浮大,上關上,但欲眠睡,
目合則汗。”
按:脈浮大為風邪之象,風為陽邪,化熱至速,故太陽中風傳入少陽也就迅即化熱而入陽明,從而形成三陽合病。此條與陽明篇第189條“陽明中風”相類,應視作對應條文。彼條云:“陽明中風,口苦、咽干、腹滿、微喘、發熱、惡寒”,惡寒、發熱為太陽證;口苦、咽干為少陽證;腹滿、微喘為陽明證。可知與本條對應無疑。
第269條:“傷寒六七日,無大熱,其人躁煩者,此為
陽去入陰故也。”
第270條:“傷寒三日,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其人
反能食而不嘔,此為三陰不受邪也。”
按:以上第269條為由陽證轉入陰證的傳變證。第270條為三陽證轉入三陰證的傳變證,為全書的轉折點。這兩條與第266條同樣為傳變證而性質不同,故列于其后。
第271條:“傷寒三日,少陽脈小者,欲已也。
”
按:本條為少陽“欲已”證,與太陽篇第8條、陽明篇第192條的“欲愈”證相對應。
第272條:“少陽病欲解時,從寅至辰上。”
按:此條與各篇“病愈時辰”條文相對應。
4、太陰篇
第273條:“太陰之為病,腹滿而吐,食不下,
自利益甚,時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結硬 。”
按:此條為太陰病本證,與太陽篇第1條、陽眀篇第179、180、181、182條及少陽篇第263條相對應。
第274條:“太陰中風,四肢煩疼,脈陽微陰澀
而數者,為欲愈。”
按:本條為太陰感邪中風證并含“欲愈”意義,與太陽篇第2、3條、陽明篇第189條、少陽篇第264、268條相對應并與各篇“欲愈、自愈”條文相對應。
第275條:“太陰病欲解時,從亥至丑上。”
按:本條與各篇“病愈時辰”條文對應。
5、少陰篇
第281條:“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
按:本條為少陰本證,與太陽篇第1條、陽眀篇第179、180、181、182條、少陽篇第263條及太陰篇第273條相對應。
第282條:“少陰病,欲吐不吐,心煩,但欲寐,
五六日自利而渴者,屬少陰也。虛故引水自救;
若小便色白者,少陰病形悉具。小便白者,以下焦
虛有寒,不能制水,故令色白也。”
第283條:“病人脈陰陽俱緊,反汗出者,亡陽也。
此屬少陰,法當咽痛而復吐利。”
按:以上兩條為少陰病虛寒病機。第283條未冠 以“少陰病”三字,當依文例與上條合為一條。
第284條:“少陰病,咳而下利、譫語者,被火氣劫
故也。小便必難,以強責少陰汗也。”
按:本條為少陰病陰虛證病機。以上三條為少陰本證之分類,連同第281條,均屬本證,與太陽篇第1條、陽明篇第179、180、181、182條、少陽篇第263條及太陰篇第273條相對應。
第285條:“少陰病,脈細沉數,病為在里,不可發
汗。”
第286條:“少陰病,脈微,不可發汗,亡陽故也;
陽已虛,尺脈弱澀者,復不可下之。”
按:以上兩條為少陰病汗下禁忌。
第287條:“少陰病,脈緊,至七八日,自下利,脈
暴微,手足反溫,脈緊反去者,為欲解也。雖煩,
下利必自愈。”
第288條:“少陰病,下利,若利自止,惡寒而踡臥,
手足溫者,可治。”
第289條:“少陰病,惡寒而踡 ,時自煩,欲去衣
被者可治。”
按:以上三條,分別為“自愈”、“可治”病機,與太陽篇第8條、陽明篇第192條、少陽篇第271條及太陰篇274條相對應。
第290條:“少陰中風,脈陽微陰浮者,為欲愈。”
按:本條為少陰感邪中風證,與太陽篇第2條、陽眀篇第189條、少陽篇第264、268條及太陰篇第274條相對應,同時又具有“欲愈”意義。
第291條:“少陰病欲解時,從子至寅上。”
按:本條與各篇“病愈時辰”條對應。
6、厥陰篇
第326條:“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
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 ,下之利不止。”
按:本條為厥陰本證,與太陽篇第1條、陽眀篇第179、180、181、182條、少陽篇第263條、太陰篇第273條及少陰篇第281條相對應。
第327條:“厥陰中風,脈微浮為欲愈,不浮為未
愈。”
按:本條為厥陰中風證,與前引各篇中風條文對應,亦與諸篇“欲愈”條文對應。
第328條:“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
按:本條與各篇“病愈時辰”條對應。
7、歸納分析
若將以上各篇從“提綱”至“病愈時辰”各條文歸納,則可分為以下六項內容:
1、本證;
2、本證或感邪證分類;
3、傳變證病機;
4、中風證;
5、自愈、可愈、可治證;
6、病愈時辰。
各篇此部分條文中,有內容缺如者,如太陰篇只有第(1)、(4)、(6)、項;厥陰篇只有第(1)、(4)、(5)、(6)項。亦有未可入此六項者,如少陰篇汗、下禁忌二條;太陽篇溫病一條;風寒證鑒別一條,共三條未可入此六項內容。但凡具有以上六項內容者,原書均寫入各篇首條至“病愈時辰”部分,此即具有布局規律意義。
8、結論
由以上歸納,可得出如下結論:
8·1 本文雖僅歸納分析一部分條文,然《傷寒論》條文排列自有一定規律,顯然可見。
8·2 由以上所歸納之六項內容,可知此部分條文作為一個整體看,實具有各篇導言或序言性質,故其各項具體內容之展開,敘于其后。
8·3 由其排列布局規律,可知各篇之本證與傳變證分別論述,自可見“六經提綱”非可視為各篇脈證綱領。少陽提綱何以不涉及寒熱往來、胸協苦滿、干嘔諸證?陽明提綱何以不涉及胃寒證?厥陰提綱何以不涉及厥熱勝復及攻下證?太陰篇何以有攻下法及少陰提綱與三急下證之關系如何理解?凡此種種,均可由本證與傳變證分敘而知其故。
8·4 除太陽篇太陽病分類已包括中風條文外,其余各篇均有中風一條單獨列出。蓋風為陽邪,化熱至速,與傷寒傳變異,故單獨列出。由此可知風寒二邪各有其傳變規律,非可混為一談。
給經方求真先生的一封回信
按:最近收到一封短信,發信人是傷寒論壇的經方中先生,他在中國中醫藥論壇的網名是“經方求真”,下面是我給他的回復:
孫先生你好!
我是傷寒論壇的經方中,向您請教一個問題:您是如何看黃煌先生的學術觀點的呢?
打擾您了。
經方求真先生:
你好!
談起黃煌先生的方證對應說法,有必要追溯一下近代中醫的發展走向。
自從鴉片戰爭以來,在西學東漸風氣影響之下,中國的傳統文化逐漸處于守勢。中國傳統的專制主義、封建宗法制度以及依附于它們的文化傳統,得到了五四運動的強有力沖擊,建立在陰陽五行學說基礎上的、自古以來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中醫文化,自然也遭到了當時已經接受 新文化的知識界的質疑或批評。中醫的衰落無疑是近代全球化歷史潮流中的一個必然的結果。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自上一個世紀二十年代以來,一部分雖然受到新文化影響但又企圖挽救、改造舊有的中醫學的有識之士,發起了向當時的國民政府爭取中醫合法地位的請愿運動,后來又展開了興辦中醫學校、編寫中醫學新教材、研究中醫與西方科學結合可能性等活動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這些活動為日后新中國中醫事業的發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但是,與此同時,也應該看到,這樣的中醫保留運動,實際上有以下幾個重要問題,并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
首先,是中醫與西醫的關系。
當時并沒有認識到中醫在認識論、方法論方面所具有的獨有的、有別與一般科學的認知原則的重要意義,而是用努力發掘中醫的“科學性”來證明中醫應該存在的理由。對于中醫學中不符合這些原則的部分,或者束之高閣,或者重新改造,以適應新形勢的需要。對于中醫教育則參照西醫教育的基本方法進行設置并且這種思路一直延續到至今,近幾十年來一直在推進標準化教材、考試與學術判斷標準,實質上極大的妨害了中醫傳統理論與實踐的傳承發展。
其次,中醫課堂的教育方法問題沒有得到解決。
由于中醫具有個體化診治操作的特點,因此,大課堂教學方法使學生們無法直觀地學習到中醫診治的具體過程,尤其是四診幾乎完全無法通過課堂教學來領悟。另一方面,中醫院校的學生,自進校門之日直至畢業為止,由于課程與見習、實習的西化,他們實際上并沒有直接參與真正中醫方式的診斷過程從而獲得感性認識的機會。這是中醫教學始終不能解決的兩個問題,也是其畢業生畢業之后, 在若干年之內都不能具有臨床實踐能力的根本原因。
以上這兩點原因,即沒有根據中醫理論與實踐的特殊性制定相應的教學大綱與沒有解決中醫課堂教學的教學效果問題,是造成新中國成立以后,中醫臨床水準逐步走向衰落的主要因素。
由于中醫教育在培養臨床能力方面的的成功率過低,于是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畢業生臨床能力一代不如一代。一個常見的情況是,一個勤于讀書的畢業生,在就業以后一二十年以后,在臨床治愈率方面卻不能有明顯的提高,從而陷入于悔不當初的苦惱之中。對于中醫究竟能不能治病的質疑,已經是中醫界普遍的現象,張功耀等人反對中醫的言論,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自從進入中醫學院以來,就沒有見到過真正的能夠熟練的進行辨證施治的好中醫的緣故。
改革開放以來,在眾多的中醫學子們為了評職稱晉級而忙于制造陳陳相因而且千人一面式的論文寫作的時候,一部分工作在臨床一線的、希望在臨床實踐方面有所作為的同志們,面對臨床能力的日益下降局面,在幾個方向進行了不懈的探索:一個方向是學習日本漢方醫的治療方法。以胡希恕先生為先導,以黃煌先生為殿軍,一個以方證對應為號召的潮流,在中醫界蔚然成風。另一個方向是玄學,是從中醫固有的籠罩著神秘色彩的玄學求救。他們以為目前中醫臨床能力的不足,是因為解放以后不再提倡學習五運六氣、河洛象數等古代玄學的緣故。目前在幾乎所有的中醫論壇,玄學內容已經占據了很大一部分陣地,成為中醫論壇的一個新亮點。第三個值得注意的動向,是以李可老中醫為號召的、發起于民間中醫的“火神熱”。火神熱的興起,是在中醫療效日益低下的背景下,企圖在一兩味中藥里面找到一種具有普遍療效藥物或特效方劑的努力。由于他們對于中醫主流學術界長期以來存在的某些偏頗傾向與國家主管部門對于中醫政策的某些失誤的猛烈攻擊,而得到中醫學人的普遍響應,又由于某些中醫論壇與海外中醫人士倪海廈先生等人的大力推波助瀾,雖然由于火神派的基本方法與中醫傳統理論違背,因而長期以來不被主流學術界所認可,但近幾年來也已成主流學術界不能不回避的話題。
關于火神派,目前已經有多位學者對于其理論與實踐做出了評論,茲不贅述。
玄學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方面,也同時是中醫文化的組成部分之一。我們沒有必要因為它的反科學色彩而堅決否定其在中醫學術中存在的意義。事實上,中醫的很多概念與“玄”都難以嚴格區分開來,中醫學也叫做“岐黃術”,而“岐黃”本來就是道家的別名,就可以說明這一點,這是歷史形成的既成事實。科學只是一種認識事物的方法,并不能作為評判一切事物的客觀標準,這一點在西方科學界也已經是一種共識了,——我們不應給科學賦予任何政治含義,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同時也應該指出,盡管中醫與玄學關系密切,但玄學并不等于醫學。中國古代醫學史的實踐證明,任何玄學的方法都無法代替臨床辯證論治的具體操作,那種乞靈于某一神秘的方術來進行臨床實踐的思想,不是對于中醫發展史的無知,便是故意的欺騙。
至于方證對應,其方法之簡便快捷,可以為初學者之一助,即使對于具有一定中醫學基礎的臨床醫生,就其簡化診斷治療的過程而言,無疑是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的方法。但其最大的不足,則是把本來豐富多彩的辨證論治內容一概省略,把作為中醫基礎知識的《傷寒論》縮減為一節課就可以講完的便捷竅門,結果是:中醫學作為一種理論體系將名存實亡,并且大大降低了實際療效,——目前日本漢方醫學的治療方法只是西醫的輔助手段,便說明了這一點。如果說,目前還有很多方證對應的追隨者,那實際上是因為,真正能夠進行熟練的辨證施治的好中醫太少了,因而他們無緣親睹辨證論治是怎么一回事的緣故。
無論是火神、玄學還是方證對應說法,他們的共同點都是對于中醫傳統意義上的辨證論治的否定,而事實上中醫界對于辨證論治存在意義的質疑,已經是一種普遍現象,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一定是我們的中醫管理、教育政策在哪一個環節出了什么問題,才使得人們對于辨證論治喪失了信心,才使得人們四處求索,甚至把目光投向了國外?這一現象,難道不值得中醫界包括國務院衛生部的中醫主管人士深思反省!
應該明白,辨證論治是一把鑰匙可以打開所有疾病鎖的萬能鑰匙,是中醫學有別于西醫治療方法的根本特征。脫離了辨證論治的中醫,只不過是一大堆供人隨時查詢的單方驗方選集,也就不成其為醫學理論了。——而辨證論治的取消之日,也就是中醫作為一種理論體系的消亡之時,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一切“神方”、“秘方”都是固定不變的死方,只有辨證論治,才是中醫診治疾病的永不枯竭的活水源頭。因此,學習中醫首先就要學會辨證論治。出神入化的熟練運用辨證施治的方法,應該是一切有志于中醫事業的中醫學者永不停止的追求目標。明白了這一點,自然就會知道我們在目前中醫發展的紛紛擾擾的喧囂叫賣聲中,如何取舍與如何學習中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