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在近現代的中國歷史上一直有“東方樂園”的稱號。這里的十里洋場,風云變幻,機會與風險并存,成為冒險家施展自己的能量、實現飛黃騰達的理想場所。“流氓大亨”,是1949年解放以前,舊上海灘里的特有產物。一些善于投機的流氓頭子,利用幫會勢力,網羅門徒,成為上海灘秘密勢力的霸主,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橫行霸道,無惡不作,被惟恐躲閃不及的老百姓稱為“流氓大亨”。而在舊上海的“流氓大亨”里,排名第一的,當推黃金榮。
上海灘第一“大亨”
黃金榮的家族沒有一點顯赫的背景,他們世代居住在浙江余姚,父親黃炳泉年輕的時候是余姚衙門的捕快,后來來到上海的漕河涇種地。黃金榮6歲跟隨父親來到上海,住在南市張家弄,黃金榮就在附近的廟宇孟將堂內的私塾讀書。他從小頑皮,不喜歡讀書,頭腦卻很靈活。當時,張家弄內住有不少當過清朝武官和捕快差役的人,黃金榮從小和這些人接觸,耳聞目睹,也學習了不少江湖訣竅,對他后來在法租界捕房起家發跡,打下了伏筆。
1881年,黃金榮14歲時,父親因病去世,留下母親鄒氏和姐弟四人,只能依靠母親給人洗衣服勉強維持生活。于是,鄒氏就把黃金榮送到附近的廟宇內做些零碎事情,混口飯吃,因此周圍的人就叫他“和尚”。后來由于上海流行一種傳染病,黃金榮也被感染,雖然僥幸地活了下來,臉上卻生出麻皮,因此后來就有了“麻皮金榮”的綽號。
黃金榮在廟宇內做和尚雜活之后,僅僅勉強維持自己的溫飽,后來,他母親又托人把他送到城隍廟一家裱畫店當學徒。這家裱畫店開設在豫園路環龍橋下,名叫萃華堂裱畫店。黃金榮做了三年學徒,每月只拿月規錢四百文(四十個銅板)。滿師后,他又站了兩年柜臺,因為不肯吃苦,沒多長時間就不干了,從此在法租界和一群地痞流氓鬼混,成為一個上海灘的小混混。
最使黃金榮得意的,是他后來破獲的一件法國天主教神甫被綁架的大案。
當時,這名法國天主教神甫與法國駐滬領事、法捕房總巡等關系密切。他為了開辟傳教基地,由上海乘火車趕往天津,打算去開辦教堂,結果在山東臨城被軍閥張宗昌的部隊攔車搶劫,把他綁架到臨城鄉下看管起來,準備敲詐一筆巨款。
法國天主教神甫被綁事件發生后,轟動國內外,法國駐滬領事限令法捕房火速破案,救出人質。捕房動員所有的偵緝人四處打聽、搜索,都沒得到任何消息,只得采取高價懸賞的辦法,凡通風報信這名法國天主教神甫下落的,賞銀洋三千元,如能救出人質,賞銀洋一萬元。黃金榮得知此事,認為是升官發財的大好機會。于是千方百計尋找線索,但過了許多日子,仍然一無所獲。
這個時候,一個名叫韓榮浦的山東人,從臨城乘火車到上海來買東西,結果在上海車站附近的旅館登記住宿時,發現裝在衣服里的一百元錢不翼而飛。韓榮浦不甘心錢被偷,忽然想起有個姓隋的同鄉在法租界里當巡捕,于是就前去求助。隋巡捕聽了他的遭遇后,就替他報了失竊案,并介紹他和黃金榮見面。
黃金榮和韓榮浦閑聊,隨口向他打聽法國神甫被綁架的事件。恰巧韓榮浦當時正是吳佩孚手下的副官,消息非常靈通,而且吳佩孚的部隊和張宗昌的部隊都駐在天津附近,雙方的所作所為,彼此都有所聞,所以韓榮浦就告訴黃金榮一些法國天主教神甫被軍隊綁架的消息。聽到消息,黃金榮非常高興,立即付給韓榮浦150塊錢,要他回到臨城去詳細打聽人質藏在什么地方,一有下落趕快到上海來報信,再給他500元賞金。如果破案,更有重賞。
韓榮浦見錢眼開,立即回到臨城,很快就發動關系,打聽到法國神甫被關押的地方。隨后,韓榮浦再次來到上海,告訴黃金榮情況。黃金榮當即給了韓榮浦500元,另交他一千元,叫韓榮浦設法買通看押法國神甫的人員,并告訴韓榮浦,等到他帶人到達關押法國神甫的地點時,再付二千元,并讓這些看守人員事后逃往外地。
韓榮浦返回臨城之后,按照計劃行事,結果一切順利。黃金榮在約定日期親自帶領幾十個便衣到達臨城。當天夜晚,他們化裝成張宗昌部隊的官兵,把人質悄無聲息地營救出來,隨后安然返回上海。
由于黃金榮不斷立功,法國東正全權大臣授予他一枚頭等金質獎章,法國巡捕房還破例提升他為警務處惟一的一個華人督察長,委派了8名安南巡捕給他當保鏢。從此以后,黃金榮平步青云,成為上海聞人。
黃金榮初到上海,僅僅是一個不入流的街頭混混,并沒有加入當時有名的黑幫幫派,后來勢力壯大以后,為了今后更好地發展,他就拜當時的青幫“大”字輩張仁奎為師,列“通”字輩。黃金榮一生涉足賭、娼、盜,大發不義橫財,只要能掙錢,他從不問行當,下三濫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他憑借勢力聲威,廣收門徒,靠販煙土、設賭場、開戲園和敲詐勒索等手段聚斂財物,此外黃金榮還和杜月笙、張嘯林組織三鑫公司,從事走私鴉片、軍火買賣等活動,聚斂財富,成為擁有巨萬家產的大富翁。黃金榮對金錢貪得無厭,他曾經不無得意地宣稱,自己的人生嗜好是“賺銀子睡女人”。他對金錢的法力充滿迷信,認為有錢能讓鬼推磨,因此,狂妄地叫囂:“天大官司,磨盤大的銀子。”在黃金榮的勢力更加強大之后,目空一切的他開始自稱為“天字輩”青幫老大,意思是比當時上海灘青幫最高輩分“大”字輩更高一尺,并建立有忠信社、榮社等幫派組織,收徒上萬人,其中就包括后來的蔣介石。
20世紀20年代初期,當時名叫蔣志清的蔣介石正在上海灘四處投機。為了賺錢,他和周駿彥等人在上海開辦證券物品交易所“恒泰號”,幻想以此實現自己的發財美夢。
初期,交易所的業務還算可以,孰料1921年上海爆發金融危機,一時交易所紛紛倒閉,股票值如廢紙。勉強支撐到1922年,“恒泰號”徹底倒閉,眾多股東拿著股票要求兌現。交易所的監察人周駿彥被逼得兩次要跳河自殺。債主們還雇用一些打手來強迫蔣介石等還錢。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經過當時上海的商界大亨虞洽卿的介紹,蔣介石來到當時正如日中天的黃金榮門下尋求“保護”。
1927 年底,黃金榮從督察長的位置退休閑居,開始將位于漕河涇鎮附近的黃家祠堂擴建為自己以后養老的家園,并于1935年建成黃家花園(即今天的桂林公園)。該園占地80多畝,中有“四教廳”,壁上懸掛黎元洪、徐世昌、曹錕、宋子文等軍政要人和社會名流所送匾額,還有蔣介石手書“文行忠信”的紀念碑。
1947年,黃金榮過80壽辰,蔣介石曾經大張旗鼓,親自來黃家花園為其祝壽。
提拔杜月笙
在黃金榮的一生里,他和杜月笙的關系最為復雜。他曾經一手提拔了杜月笙,但是后者的勢力后來卻一天一天地超越了他。他們彼此心存忌憚,但是卻為了共同的利益互相勾結和利用,在兇險的上海灘彼此依靠,一起叱咤風云。
杜月笙(1888—1951),原名月生,發跡后改名鏞,號月笙,1888年8月22日出生于江蘇川沙(今屬上海市浦東新區)高橋南杜家宅,這一天,正好是農歷七月十五日,民間俗稱的鬼節。杜月笙的父親杜文卿,曾在茶館當過跑堂,在碼頭做過丁役,后又與人合作在楊樹浦開過一家米店,慘淡經營。母親朱氏則時常幫人漿洗衣物,補貼家用。
杜月笙剛過周歲時,由于連年天災和疫病到處流行,母親朱氏在高橋鎮無以為食,只好抱著杜月笙步行幾十里,到楊樹浦投奔丈夫。后來,朱氏和丈夫商議,進紗廠做工。
杜月笙像
1890年夏天,上海流行霍亂,朱氏卻在這情況危急的歲月里又生下了一個女兒。產后,她由于極度的衰弱而死亡。杜文卿悲痛萬分,無奈之下,他把杜月笙和女兒一同抱回楊樹浦,三人相依為命,最終無法支撐,把女兒送給了別人。
多年以后,杜月笙歷盡滄桑,成為名聞全國的上海大亨之后,曾高價懸賞、千方百計尋找這位早年送人的妹妹,結果杳無音信。
1892 年冬天,上海一帶天降大雪,氣溫陡降,杜文卿突然染病,很快離開人世。這個時候杜月笙還不到四歲。此后,杜月笙由繼母張氏撫養。張氏性格堅強,視杜月笙如己出,她起早貪黑為人洗衣服,賺幾分錢,聊以度日。不料,災難再次降臨,1895年,張氏突然神秘失蹤,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杜月笙也從此徹底成了孤兒,流落街頭,整天在茶館賭棚流走,撈到什么便吃什么。14歲的時候,杜月笙到上海十六鋪鴻元盛水果行當學徒,日夕與當地的一些流氓痞子鬼混,又因為嗜賭成性,不久便被水果行開除,轉到潘源盛水果店當店員。后來,杜月笙為了在上海灘立足,便拜青幫“通”字輩的流氓頭子陳世昌門下,按輩分排在“悟”字輩。由于陳世昌等人的關系,杜月笙獲得機會進入黃金榮公館。
當時的黃金榮在上海法租界捕房內步步高升,已經成為租界當局中惟一的華人督察長。他利用這個勢力在上海東新橋附近開了一家“聚寶”茶樓,廣收徒弟,為租界作耳目。同時,他也經營了戲院、浴室等各種財源流暢的生意。
黃金榮第一次見到杜月笙就非常欣賞,覺得這個人很有點氣派,就收容了他,從此,杜月笙成了黃金榮的隨從。黃金榮每天早晨要到“聚寶”茶樓,以喝早茶為名,處理各種官司,杜月笙總是拿著大衣、皮包,隨侍在旁。
杜月笙是個很有心計的人,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暗地里卻把上自黃金榮,下至一般聽差,每個人的生活習慣,脾氣性格,揣摩得清清楚楚,并且針對不同的人投其所好,見機行事。
當時,黃金榮的夫人是林桂生,人稱桂生姐。她雖然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但卻精明能干,是黃金榮的得力助手和高參,深得黃金榮的喜愛。杜月笙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因此也處處找機會討桂生姐歡心。
有一次,桂生姐得了一場大病,杜月笙在旁盡心照顧。病愈后,桂生姐對杜月笙另眼相看,常在黃金榮面前夸獎杜月笙。隨后,杜月笙又抓住機會干了幾件讓桂生姐和黃金榮贊賞的事情,漸漸地,他就成了桂生姐的心腹,并參與了黃金榮最機密的工作——搶奪鴉片。
當時的煙土巨商人稱“潮州幫”,他們經常利用英租界和法租界從事鴉片走私,因這是外國人管轄區,中國法律鞭長莫及。“潮州幫”煙土商利用租界大搞鴉片走私之事,雖然隱秘,但仍然為上海灘的那些地痞流氓千方百計地打聽到信息,他們便采用各種手段,巧取豪奪,半路搶劫走私的鴉片。
當時的鴉片商和煙土行多半開設在英租界,“大八股黨”和煙土商們并沒有把法租界的黃金榮放在眼里。因為在他們看來,法租界總共只占地一千多畝,地小人少,力量微不足道,只要事先打個招呼,就不會有事了。于是,“大八股黨”的頭領,這個時候已當了英租界巡捕房頭目的沈杏山,就派人向黃金榮傳話。
誰知黃金榮和杜月笙一聽完來人的話,就沉下臉來,一口回絕。沈杏山惱羞成怒,利用軍警的力量,對煙土實行武裝接運,斷了黃金榮和杜月笙的一條財路。黃金榮怒氣沖天又無可奈何。杜月笙卻老謀深算,向黃金榮和桂生姐提出搶劫鴉片的主意,并得到兩人的贊同。
杜月笙說做就做,立即招兵買馬,網羅亡命之徒,很快就建立起一支搶劫鴉片的隊伍,后來被人稱為“小八股黨”。第一次搶劫鴉片得手,就弄到一船煙土,等于搶到幾十萬銀洋,通過這次“搶土”,他們也看出“大八股黨”在護送煙土過程中的種種漏洞。從此,伴隨著一次次布置周密的搶劫鴉片事件的發生,大量財富流進了黃金榮和杜月笙的腰包。1925年7月,黃金榮和杜月笙又聯合另外一個流氓頭子張嘯林,在租界與軍閥當局庇護下,成立了主要做鴉片生意的三鑫公司。不久,英國在上海的租界開始禁止鴉片生意,而三鑫公司乘機壟斷法租界鴉片生意,因此大發橫財。杜月笙擔任三鑫公司的主要負責人,同年,擔任法租界商會總聯合會主席兼納稅華人會監察,勢力日大,地位逐漸與黃金榮、張嘯林并列。他們三個人成為上海灘上顯赫一時的“流氓大亨”。
■ 1931年6月,杜月笙家祠建成,六千人的儀仗隊在上海主要馬路游行。
在上海三大“流氓大亨”中,有“黃金榮貪財,張嘯林善打,杜月笙會做人”的說法。和黃金榮、張嘯林相比,杜月笙更善于協調黑白兩道各派勢力之間的關系。他通過販賣鴉片、開設賭場等活動,大肆聚斂錢財,又用這些不義之財,籠絡社會上各種人物,從政治要人、文人墨客到幫會骨干,無所不有。由于杜月笙在上海善待當時已經下臺的北洋軍閥黎元洪,黎元洪的秘書長特地撰寫一副對聯贈予他:“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杜月笙對這副對聯愛如拱璧,專門請名家雕刻為黑底金字,懸在他家客廳的兩楹。杜月笙因此被其黨羽吹捧為“當代春申君”。杜月笙還附庸風雅,廣結名流,大學者章太炎、名士楊度、名律師秦聯奎都是他的座上客。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和上海“八·一三”事變相繼爆發。上海人民與全國人民一樣,投入到英勇悲壯的抗日斗爭中。在全國人民抗日要求推動下,杜月笙參加了上海各界抗敵后援會,任主席團成員兼籌募委員會主任。他參與勞軍活動,籌集大量毛巾、香煙、罐頭食品,送到抗敵后援會。他還通過自己的關系,弄到一些軍中急需的通訊器材、裝甲保險車送給抗日將領。上海淪陷后,杜月笙拒絕日本人的拉攏,于1937年11月遷居香港。在香港,他利用幫會的關系,繼續活動。他擔任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賑濟委員會常務委員和上海黨政統一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從事情報、策劃暗殺漢奸等活動。1940年他組織人民行動委員會,這是在國民黨支持下的中國各幫會的聯合機構,杜月笙為主要負責人,由此實際上成為中國幫會之總龍頭。
在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成為上海叱咤風云的人物之后,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特別是杜月笙,運用高超的手段廣交天下名流,織成了一張盤根錯節、無所不在的龐大勢力網,被人們稱為上海灘的“厚黑教主”,其勢力發展到巔峰時期,甚至已經超越了一手提拔他的黃金榮。而恰在此時,圍繞著當時走紅的坤伶露春蘭的爭斗,引起了一場風波。
偏巧這天露春蘭一不留神,將一段戲文唱走了板。盧筱嘉在臺下正沒有好氣,就陰陽怪氣地喝了聲倒彩。黃金榮正坐在正廳包廂里看戲,一聲倒彩傳來,氣得他暴跳如雷,馬上派人過去給了盧筱嘉兩個大嘴巴。盧筱嘉見打手人多勢眾,自己只有兩個保鏢,就悻悻地走了。
過了幾天,黃金榮吃罷晚飯,又帶了四個貼身保鏢耀武揚威地踏進了包廂。就在這時,盧筱嘉帶領十幾個便衣悄悄溜進了正廳包廂,用手槍頂著黃金榮的光腦袋,隨后架了他就走。
后來,還是杜月笙和張嘯林出面,打通了盧府內部關系,花了三百萬款子,總算把黃金榮贖了回來。
黃金榮一手捧紅露春蘭之后,就想據為己有。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老婆林桂生不會輕易答應,因她當年為自己發跡立下過汗馬功勞。他知道林桂生非常信任杜月笙,于是就讓他去游說。不料林桂生回答得非常干脆,要娶露春蘭可以,除非自己出門。讓杜月笙、張嘯林等人沒有想到的是,黃金榮真的提出了離婚。他給了林桂生一大筆生活費作為補償后,就迫使她搬出了黃公館。露春蘭名正言順地成了黃太太。黃金榮驅趕林桂生出門之后,杜月笙對黃金榮內心里非常不滿,也對林桂生的遭遇感到不平。不過黃金榮的新婚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不到三年,露春蘭就堅決地提出和黃金榮離婚,據傳是與德孚洋行的買辦薛恒產生戀情。隨后,兩人在法國律師魏安素事務所協議離婚。
一個買辦敢奪在上海呼風喚雨的黃金榮之愛,很多人都推測是杜月笙在臺后支撐。而在經歷了這場風波之后,黃金榮和杜月笙在內心里也都彼此忌憚,不過,為了共同的利益,他們在表面上仍然相好如故。
大亨末日
抗日戰爭勝利以后,杜月笙于1945年9月初返回上海,收拾舊部,重整旗鼓。這時,由于租界已被收回,國民黨勢力可以公開活動,幫會的作用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1946年12月,上海參議會選舉議長,杜月笙經過多方活動,雖然以最高票當選議長,但因國民黨不那么支持他,他當選后馬上辭職。
上海解放前夕,杜月笙去了香港。據說,在1949年4月,離開上海前的杜月笙曾經來到黃金榮家辭行,并勸黃金榮也去香港,但是被黃金榮拒絕了。
流落異鄉的杜月笙心情憂郁,朋友甚少,幾乎整日呆在家里喝茶聽收音機看看報紙,不久,就患了嚴重神經衰弱、心臟病。1951年7月,杜月笙中風偏癱,他拒絕進醫院治療,對家人說:“苦難流離,備受刺激,生不如死。再說中風后遺癥難愈,不要讓我過手足不能動的活死人日子了。”8月7日,杜月笙口述了遺囑,將所有財產,包括不動產、債券、現金分配給各房夫人及子女,訓勉兒女努力守成創業。8月10日以后,杜月笙進入昏睡狀態,水米不進,彌留期間,他曾對家人交代:“把我的尸骨帶回上海,葬在浦東高橋老家。”1951年8月16日,杜月笙在香港撒手西去。
與杜月笙不同的是,黃金榮選擇了留在大陸。 1949年,上海解放以前,黃金榮的夫人李志清席卷了黃金榮的金銀珠寶離開上海往香港,后又到了臺灣。這時,有人勸黃金榮也到香港去。1949年4月,人民解放軍準備渡江解放上海前夕,蔣介石特別召見杜月笙,讓其帶信給黃金榮,囑咐他“抓緊時機”到香港或臺灣去,“以免遭種種不測”。
但是,82歲的黃金榮最終決定留了下來。他對人說:“我已經是快進棺材的人了,我一生在上海,尸骨不想拋在外鄉,死在外地。”實際上,此刻的黃金榮,在上海還有難以割舍的東西。黃金榮一生,利用自己特殊的社會背景,腳踏黑白兩道,苦心經營上海“大世界”游樂場十幾年,使其成為名噪一時的滬上名勝。1948年春夏之交,他以巨資與沙遜洋行簽訂了“大世界”10年的租地合同。他擔心,自己離開上海,一生心血經營的“大世界”將會成為無主財產,即使由養子繼承,也極可能被共產黨沒收。
上海解放初期,黃金榮蟄居在家,深居簡出,不問外事,也過了一段安逸日子。黃金榮每日享受三樣東西:吸大煙、搓麻將、下澡堂。解放后,政府雖有明令禁止抽大煙,但是黃金榮早已經在家中藏了大量上好的大煙土,據說足夠他后半生吸食。
當時黃家上上下下20多口人,都住在龍門路均培里一號。這是黃金榮發跡后造的一幢三層洋房,有幾十個房間。黃的居室在二樓東端,附近房屋大多由他的門徒租住,可以互通聲氣,方便走動。除夏天避暑去漕河涇黃家花園住一段時間,黃金榮一直居住于此。上海市人民政府這時還允許黃金榮照常經營他的產業,如大世界、黃金大戲院、榮金大戲院等,每月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1951年初,鎮壓反革命運動開始后,黃金榮的日子開始難過起來,市民甚至自發涌到黃宅門口,要求他接受批斗。一封封控訴信、檢舉信,如雪片般飛進市政府和公安機關,懇請政府為民報仇雪恨。在嚴峻的形勢面前,連黃金榮的一些門徒也起而揭發,要求靠攏共產黨,與黃金榮劃清界線。
1951年5月20日,迫不得已的黃金榮在上海的《新聞報》、《文匯報》刊出了《黃金榮自白書》,他在“自白書”中,自稱“自首改過”、“將功贖罪”、“請求政府和人民饒恕”,并表示要“擁護人民政府和共產黨”,“洗清個人歷史上的污點,重新做人”。上海灘第一大亨的“懺悔”,在當時轟動一時。隨后,黃金榮響應政府的改造號召,開始掃大街,由于此刻的黃金榮已經是風蝕殘年的老人,這項象征性的“改造” 措施并沒有持續下去。
■ 1951年,黃金榮在其興建的大世界游樂場門前打掃街面,象征接受“改造”。
1953年,上海市政府按照“大世界”的復雜形勢,決定對黃金榮的殘余勢力再行打擊,將“五虎將”、“四大金剛”等殘渣余孽一網打盡,使“大世界”的舊貌徹底換了新顏。黃金榮病倒了。一天,他將養子黃源濤喊到家中,口傳了遺囑,最后感嘆道:“我的一生,都風掃落葉去了,唯有留下這個‘大世界’。不過,斷氣瞑目后,‘大世界’不可能再屬于我的了。”幾天之后,這個曾在上海灘顯赫一時、叱咤風云的黑幫老大,一個從小癟三起家跨越黑白兩道的“流氓大亨”,便突然高燒不止,在昏迷了幾天以后,閉上了眼睛,時年8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