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在傳統文化中有何含義?史湘云為何佩戴男孩飾品?金麒麟對寶玉的婚姻有特殊含義嗎?
《紅樓夢》里的“金玉良緣”,人所眾知。金是薛寶釵的金鎖,玉是賈寶玉的寶玉,良緣是指寶玉與寶釵的婚姻。但后來,有研究者發現,《紅樓夢》中的“金”,不止寶釵的“金鎖”,還有一金,即史湘云的金麒麟。
且第三十一回回目為“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有人據此推測,賈寶玉最后是跟史湘云結為夫妻。紅學大師周汝昌就是“寶湘論”的代表性人物。
究竟“金玉良緣”的金是指誰,大家洋洋灑灑論文能疊屋子高。我們這里就不去推測了。我們感興趣的是,作者為何讓史湘云為帶個金麒麟。
是吧?女孩子家,帶個金鎖、金葫蘆、金鑲玉啥的,選擇很多。而麒麟,一般代指男孩。為何史湘云要帶個男孩子的項飾?
麒麟,我們并不陌生。《三國演義》中的姜維,號“麒麟兒”。《水滸》中梁山好漢盧俊義,綽號“河北玉麒麟”。就連前段時間熱播的電視劇《瑯琊榜》,男一號梅長蘇,人稱“麒麟才子”。
這些稱號因何而來?
我國傳統文化中,麒麟是排名靠前的瑞獸。其形象集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就于一體。而在現實中,并不存在這種動物。就像盤踞于中國人腦海中的龍,現實中并不存在一樣。
一種現實中沒有的動物,在文化含義中卻活靈活現:
1、麒麟性善。儒家賦予它很多優秀品質。如:其性溫善,含仁懷義,不覆生蟲,不折生草,頭上有角,角上有肉,設武備而不用。就是說,擁有核武器卻從不使用。
明成化 青花麒麟紋盤 圖片來自“故宮博物院“官方網站
2、麒麟象征才俊之士。據說孔子是遇麟而生。《詩經》中,則以'麟之趾'來贊美周文王和他的家族。漢代,漢武帝在未央宮建造了一座麒麟閣,把功臣的畫像掛在閣上,以此來表示嘉獎和向天下昭示其愛才之心。唐代武則天時,以麒麟作紋飾繡于袍服,名曰'麒麟袍',專門賞賜給三品以上的武將穿用。清代時,皇帝穿龍袍。一品武官則穿“麒麟袍”。你看,麒麟地位一級級上升。
3、麒麟長壽。神話傳說中,麒麟能活兩千年。
但其實,民間喜歡麒麟,最主要的原因是“麒麟送子”。我國的傳統觀念里,最厲害的說法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最大的不孝就是不能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所以普遍希望早生貴子,子孫滿堂,認為多子多福。
既然孔子這樣的圣賢之人是麒麟帶來的,那么,人們相信麒麟既可以送子,又可以佑子。所以,“麒麟送子”的主題,或見于圖畫,或見于祝語,或見于詩文,或見于佩飾,表現形式多樣而活潑。意在祈求、祝愿早生貴子,子孫賢德。
清 “麒麟送子”圖繡片 攝自“浙江省博物館“
常見的《麒麟送子》圖案,有童子抱笙、童子持蓮、童子騎麟、童子佩戴長命鎖等等。如果是版畫,往往配有吉語“天上麒麟兒,地下狀元郎”。
而最直接表現“麒麟佑子”的,是將一枚麒麟掛件佩戴在身上。長輩或親友,在孩子生日或逢年過節時,送一只麒麟給未成年的兒童佩戴。如果是嬰幼兒,則送“麒麟鎖”。統統都有祈福和安佑的用意,祝愿該孩兒長大了文攻武備有出息。
麒麟的質地有金、銀、銅、玉、水晶、瑪瑙、綠松石等等。
看到這里,你要說了,說來說去,麒麟代表的都是男性。而史湘云,《紅樓夢》中純正女兒一個,為何要佩戴一個金麒麟?
作者內心,非常憐愛這個史湘云。何以見得?就從這個金麒麟上可見一斑。
起碼有這幾層意思吧:
1、保佑史湘云平安長大。史湘云的父母去世很早。“襁褓之間父母違”,還在嬰兒時父母就雙雙去世了。她的父母,年紀輕輕就去世,如果是因病而逝,那么希望史湘云能身體強健。如果是因意外而亡,則希望這樣的厄運不要降臨到史湘云身上。
2、史湘云才華橫溢又心地純良。很多人讀《紅樓夢》,最喜歡的女性不是林黛玉,也不是薛寶釵,而是史湘云。因為史大姑娘心大,氣度大,同情心大。心直口快,不拘小節,吃得起苦,對環境不畏不懼。
3、強調史湘云的男孩性格。史湘云開朗豪爽,愛淘氣,愛穿男裝,大說大笑,風流倜儻。一經金麒麟點題,讓她一下子從眾多紅樓少女中脫穎而出。作者似乎在暗處指指點點:這個是不一樣的。
關于史湘云愛穿男裝,書里有多處寫到。比如:
第三十一回,寶釵對王夫人說:“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還更愛穿別人的衣裳。可記得舊年三四月里,他在這里住著,把寶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額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寶兄弟,就是多兩個墜子。他站在那椅子后邊,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寶玉,你過來,仔細那上頭掛的燈穗子招下灰來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過去。后來大家撐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說‘倒扮上男人好看了’。”
第四十九回,下雪天,大家齊聚稻香村商議賞雪作詩之事。眾姊妹都在那邊,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一時史湘云來了:穿著賈母與他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云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也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達子來。”湘云不但不惱,反而進一步。她笑道:“你們瞧瞧我里頭打扮的。”一面說,一面脫了褂子。只見他里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褃小袖掩衿銀鼠短襖,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褶子,腰里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絳,腳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顯的蜂腰猿背,鶴勢螂形。眾人都笑道:“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而更讓讀者津津樂道的還是第六十二回那場“憨湘云醉臥芍藥裀”:
清 費丹旭十二金釵圖冊(湘云醉臥芍藥圃) 圖片來自“故宮博物院”官方網站
那天寶玉生日,大家熱鬧喝酒,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玩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見了湘云……等找到時,“果見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這個場景,在整部《紅樓夢》中是排得上前五名的經典場景,幾百年來為多少人所喜歡贊嘆。一個“憨”字,寫出作者多少歡喜之情。試想,愛穿男裝的、醉臥芍藥裀的少女,佩戴什么最合適?
當然是金麒麟!
清代麒麟紋桃形銀盒子 作者自藏
附: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湘云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劃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劃起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劃拳,叮叮當當只聽得腕上的鐲子響。一時湘云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尤氏贏了鴛鴦,三個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的話,共總湊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笑說:“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嘮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鐘,我替你說。”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
落霞與孤騖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腸,這是鴻雁來賓。說的大家笑了,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穰,說酒底道:
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話,都帶一個“壽”字的,不能多贅。
大家輪流亂劃了一陣,這上面湘云又和寶琴對了手,李紈和岫煙對了點子。李紈便覆了一個“瓢”字,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二人會意,各飲一口。湘云的拳卻輸了,請酒面酒底。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的當。”湘云便說道:
奔騰而砰湃,江間波浪兼天涌,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聽他說酒底。湘云吃了酒,揀了一塊鴨肉呷口,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揀了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只顧吃,到底快說了。”湘云便用箸子舉著說道: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眾人越發笑起來,引的晴雯、小螺、鶯兒等一干人都走過來說:“云姑娘會開心兒,拿著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給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掛誤著打盜竊的官司。”眾人不理論,寶玉卻明白,忙低了頭。彩云有心病,不覺的紅了臉。寶釵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寶玉的,就忘了趣著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頓行令劃拳岔開了。
底下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自己所佩通靈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釵’字就是了。”眾人道:“怎么解?”寶玉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釵’字,舊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湘云說道:“這用時事卻使不得,兩個人都該罰。”香菱忙道:“不止時事,這也有出處。”湘云道:“‘寶玉’二字并無出處,不過是春聯上或有之,詩書紀載并無,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五言律,現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怎么你倒忘了?后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釵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眾人笑說:“這可問住了,快罰一杯。”湘云無語,只得飲了。大家又該對點的對點,劃拳的劃拳。這些人因賈母王夫人不在家,沒了管束,便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頑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見了湘云,只當他外頭自便就來,誰知越等越沒了影響,使人各處去找,那里找得著。
……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姑娘們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后頭一塊青板石凳上睡著了。”眾人聽說,都笑道:“快別吵嚷。”說著,都走來看時,果見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挽扶。湘云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眾人笑推他,說道:“快醒醒兒吃飯去,這潮凳上還睡出病來呢。”湘云慢啟秋波,見了眾人,低頭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來納涼避靜的,不覺的因多罰了兩杯酒,嬌嫋不勝,便睡著了,心中反覺自愧。連忙起身紥掙著同人來至紅香圃中,用過水,又吃了兩盞釅茶。探春忙命將醒酒石拿來給他銜在口內,一時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湯,方才覺得好了些。
(文章授權于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在本平臺發布。文章來自《吉光片羽:《紅樓夢》中的珠玉之美》,作者:許麗虹、梁慧,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