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知道有《金瓶梅》這本書開始,似乎它總是與“色情”、“淫史”、“禁書”、 “小黃書”“少兒不宜”等這些字眼聯系在一起,人人“談之色變”,要讀它的話,得等到夜深人靜了,偷偷躲在被子里打著手電筒看。當時對這本書充滿好奇,甚至是向往,畢竟是叛逆的年紀,覺得讀這種禁書特別的刺激,就在網上找到了刪減版來讀,但是也畢竟心浮氣躁,文言文的文字總是不能靜下心來細讀,唰啦啦地跳著讀,西門慶的十兄弟還沒熱結,花子虛還沒怎么的,我就沒有耐心繼續讀下去了,就此擱置。
(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配圖了_(:з」∠)_)
在那之后不久,我偶然從班上一位男生手里借來了格非的《雪隱鷺鷥——金瓶梅的聲色與虛無》,就想看看別人是怎么讀這本“千古第一奇書”的。當時對格非是何人也不了解,只一心撲進書里,撲進對西門慶和潘金蓮這種“大惡人”的死“不忍稱快,不敢生悲”的特殊情緒里。
現在大二再重讀,對格非教授有了一點了解,對這本書的理解或許也會較高中時期深刻一點吧。
(往下就沒有配圖了_(:з」∠)_)
我很贊同百科詞條對《雪隱鷺鷥》這本書的描述:“深邃而活潑,抒情而厚重,《雪隱鷺鷥》以著名學者和作家的雙重功力,示范了一次不拘一格的經典解讀,它不僅貢獻了填補空白的妙趣新知,也是一部懷有醒世深意的智者之書。”在眾人還以“淫史”、“禁書”的標簽貼住《金瓶梅》時,格非教授通過閱讀大量的文獻,發現了《金瓶梅》里不一樣的世界:
這是一部“全景式、多層次描繪社會人情及現實狀況的曠世之作。”
“若將此書放到十六世紀世界小說的大背景中去考察,也實在找不到一部作品可以望其項背。”
“一直要到十九世紀中期,列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樓拜等人出現之后,西方小說才有資格與《金瓶梅》相提并論。”
格非教授對《金瓶梅》的評價之高由此可以窺見。
正如格非教授在書的開頭說的,洗脫了“情色”表面的《金瓶梅》在越來越多的讀者和批評家眼中,其思想意義和文學價值已然超越了《紅樓夢》。格非教授在此書中從經濟和法律、思想和道德、修辭例話三方面來全方位地詮釋《金瓶梅》這本奇書,獨具匠心、條分縷析將作者的機關一一拆盡,用很強的邏輯性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奇妙的《金瓶梅》里的世界,讀來真令我嘖嘖稱奇。
在第一部分的經濟與法律,教授提出了很多很有趣的問題
例如
西門慶作為本書的首要人物,上沒有父母,下沒有兄弟姐妹(有個父親西門達,不過早早去世,除了給西門慶留下兩間鋪子以外對西門慶本人和故事的情節走向沒有任何影響,等于在小說里沒有出場),后文中牽扯西門慶的親戚幾乎全是他的妻妾奴婢給他帶來的,西門慶除開那些妻妾以外在社會中沒有任何親族關系,相當于一個獨立體,這在重視血緣宗族關系的中國是很不尋常的;
又如
同時代的小說《水滸傳》等,展現出來的社會境況大多是農村與城市相互雜糅相互滲透,就連描繪達官顯貴生活的《紅樓夢》也有經典的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情節,可見當時還沒有出現排斥鄉村、視鄉村為野蠻的“城市文明觀”,但是在《金瓶梅》里,鄉村元素好像遭到了濾除,作者好像刻意避開了對鄉村的描寫,即使整篇故事不過只是一個縣城的市井生活;
再如
《金瓶梅》里有名有姓的三百多位人物,基本上從事的都是商業活動,就連官員也是暗中經商或與商人勾結做著另類交易以牟取利益,即使是尼姑,王姑子和薛姑子,都是以講經為幌子,做著賣經卷的生意,總離不開商業交易,但是中國古代完全是以小農經濟為主導,《金瓶梅》卻中無一字提及農耕之事,實在是很奇妙。
我前幾天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上述的幾個問題,一位同學在評論區的回復讓我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說:“《金瓶梅》也不是完全沒有設計農村的元素的,比如西門慶買莊子、奴仆都側面反映了農村經濟崩潰的現實。買一個奴婢不過四五兩,而西門慶一席酒宴便靡費千金,我覺得這是由于土地兼并使得大量破產農民涌入城市的一個寫照。”
“還有,小農經濟占主體是可以這樣認為的。但小農經濟是否占主導又是兩說了。僅從這個案例中,可見商業資本與農業資本的對比中,商業資本是占優勢地位。而且也要分地區來講。像明末蘇州有一個縣專門織布的情況,在這個縣里幾乎都不存在小農經濟。”
確實,明末清初是資本主義的萌芽時期,而且作為南北商品水運要塞的臨清(故事發生地)的話,商業資本勝過農業資本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也算是解答了一部分的疑惑吧。
回到正題,除了這些問題,教授還給我們講了從書中的細枝末節可以窺見的明代的一些政策,比如鈔關和鹽引等,讓我們得以從下至上地了解當時的經濟狀況,很給我一種讀《唐朝穿越指南》(強推!)的趣味感。
第二卷思想與道德,格非教授并沒有直接從《金瓶梅》本身出發,而是“意味深長地與讀者回溯了晚明時期陽明學派對程朱理學的反動”,寫了一個人們身處其中急欲重估價值的社會,一個舊的價值混沌不清的社會而由此產生了《金瓶梅》里人物“獨特”的價值觀。
也許《金瓶梅》被禁,不僅是因為它有太多露骨的性描寫,更重要的是“因為書中沒有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忠奸分明、善惡有報……”書中的價值觀無疑是扭曲的,金錢崇拜,揮霍縱欲,西門慶“來到世界的目的只有兩個:其一是不顧一切的積攢金錢,其二是利用這些金錢所得,取得良好的社會地位并縱情聲色。”“這恰好是明代中后期社會的普遍特征。”
在《金瓶梅》中的第五十七回,西門慶反駁吳月娘說教,為自己縱情聲色沉迷金錢開脫的一段話說得極其露骨極其離經叛道,“咱聞那佛祖西天,也止不過要黃金鋪地……咱只消這家私,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的富貴。”同樣是那位同學對這段話的解讀讓我佩服之至:“第五十七回那段話,的確有趣。但好玩的是,封建道德貌似也就這樣做加減法。就連閻王簿子上不也是善惡有報嗎?而西門慶有錢有權,富人才能做好事,窮人沒錢去修路鋪橋舍粥。富人既然攢了陰功,那么當然有福報。西門慶不過將福報從來世透支到今生罷了。道德提供了突破自己的模式,做好事-有陰功-可以做壞事,而能做壞事死后還不受懲罰的也成了富人的特權。”
(同樣對這段話,崇眉評:“逼真市井口角,妙!”張行評只兩字:“該死。”張的“該死”,我的同學(還是上面的那位)是這樣解讀的:“該死”的意思是,這家伙說的話真他媽難聽,但他說的乍一聽還真他媽對。”)好無奈哦,但是還是很想笑。
但是書中的西門慶、潘金蓮等也不全是惡人,格非教授在第三卷修辭例話中從用詞、場景、事件這些方面給我們深剖了這許多人物,讓我看到了西門慶的“真”和潘金蓮的“苦”等,打破了人物非黑即白的傳統,終至于讓我產生了跟他的同感,對這些“惡人”的死“不敢生悲、不忍稱快。”
發現零零碎碎的說了這么多,都快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寫《雪隱鷺鷥》還是在寫《金瓶梅》了,二者或許就是這樣的密不可分吧。
據說《金瓶梅》的開篇是這樣一段文字:“著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若有人識得此意,方許他讀《金瓶梅》也。奉勸世人,勿為西門慶之后車!”格非教授所著的《雪隱鷺鷥》已漸至于“菩薩”了,教授“以其作為一個學者的理性的深刻的思辨力,又以一個作家的直覺的犀利的穿透力從政治史、經濟史、法律史、思想史、文學史的角度對原著展開了立體式探究和剖析”,此外教授還以西方的情色小說與《金瓶梅》做了對比,可謂是很開闊讀者眼界了。
“雪隱鷺鷥,愚人見鷺,聰人見雪,智者見白。”聲色犬馬過后或許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虛無。脫下情色外衣的《金瓶梅》其價值還是很值得深挖的,只希望我們如果讀原著的話不要淪為“禽獸也”。
作者說這本書的書名來自原《金瓶梅》里的一首詩:
“三光有影誰能待,萬事無根只自生。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聞。”
雪隱鷺鷥,柳藏鸚鵡,《金瓶梅》這部奇書包含了太多的奇妙之處,我們也不應該固執地戴著有色眼鏡來看待它,《雪隱鷺鷥》飛始見。很喜歡格非教授的這本書,要表達的時候會語無倫次的那種喜歡,恰如此文。
最后,分享一首滌蕩心靈的歌!
據說《金瓶梅》全書都有一只“佛眼”,看著眾生沉迷欲海。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現在文章后面可以留言啦!我也開通了原創保護!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