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一點都不騙你。那里面幾乎沒有什么純粹的壞人。那場迫害是由少數(shù)人發(fā)起的，這些人只占總數(shù)的極少數(shù)，或者你也可以說沒有誰真正該為此負(fù)責(zé)。大家都是盲目地為當(dāng)時的情緒或者信仰所左右，想都不想就跟著那一小撮造謠滋事的人亂跑。有時候，那一小撮吵吵嚷嚷的發(fā)端者是對的，有時卻是完全毫無理由的；不過對錯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總有像你這樣的大批民眾不分青紅皂白擁護他們?？梢哉f，你們種族中的絕大部分，不管是未開化的人還是文明人，總體上說都有一顆慈仁而善良的心，平心而論，他們也不愿意無端給別人造成痛苦，可是一旦有一批兇狠殘忍、毫無憐憫之心的人在場時，他們就全都畏畏縮縮、明哲保身，從來不敢光明正大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你好好想想吧!一批像這樣無壞心的生物竟然像密探一樣互相告密，去迎合那些違背他們自己良知的邪惡，助長了他們囂張的氣焰。我深知，不久以前，當(dāng)那批道貌岸然，故作虔誠的瘋子們第一次煽動起這樁愚蠢的事端時，你們一百個人中至少有九十九個在心底里頭都是強烈反對殺死這個所謂的女巫的，即使在今天我也知道，雖然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教唆和煽動，真正想置那個女人于死地的也不過二十個人之中有一人罷了?？墒?，顯然，你們心中的那種對女巫的痛恨情緒，以及天然想要他們的命的決心絲毫沒有改變。因此，在未來的某天，不可避免就會有另一批人跳出來，制造流言蜚語——即使是那些平素最為膽小怕事，卑瑣下流的人都敢跳出來，站到舞臺的中心——要不了一周時間，你們這幫渾渾噩噩、懦弱無能的人就會屁顛顛地跟著他們后面亂跑，生怕不這樣就會引火燒身，那時候，尋找巫師的活動就暫告一段落了。
“所有的君主制度，貴族特權(quán)還有那些宗教信仰得以存在的基礎(chǔ)莫不植根于你們種族的這個大缺陷——基于安全和安逸的考慮，你們對你們的同胞，甚至是自己的良心，都處于一種極不信任的狀態(tài)，在自己眼里他人就是地獄。你們的這種自我懷疑，以及對他人的極端不信任的心態(tài)將永存在你們心底，你們得時刻提防著別人，提防著自己，讓這種無所不懷疑的精神將你們壓垮。而且這種懷疑精神還會傳染，傳染給自己的同胞，傳染給自己的下一代，形成一個斬不斷的惡性循環(huán)。它們將會令你們無地自容，無限地貶低你們的人格，讓你們在少數(shù)作惡者面前匍匐在地，給他們當(dāng)牛做馬。從來沒有一個國家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打心底里贊成這條潛在的律令，可是他們都在屈辱地盲從于它的身后，無法脫身。”
我真不愿聽到撒旦竟把我們?nèi)祟惙Q之為綿羊，我說我不認(rèn)為他們是那種動物。
“不管你怎么想，他們就是綿羊，而且是羊羔，”撒旦說?！翱纯茨銈兡切?zhàn)爭——漫山遍野遍布著羔羊肉，看起來都荒謬可笑!”
“在戰(zhàn)爭中?你具體何所指?”
“那可不限于個別人，抑或是個把英雄人物，——來自于煽動者一方的英雄人物。從***年前開始到現(xiàn)在，這條規(guī)則屢試不爽，我隨手就可以抓上一大把這樣的例子。那一小撥造謠鬧事的家伙——別無二致地——跳出來鼓動戰(zhàn)爭。首先——民眾會小心而機警地——反對他們的意見；整個國家里的絕大部分人，那些麻木不仁、混混沌沌的庸眾會被他們的叫囂從沉沉的夢鄉(xiāng)里喚醒過來，揉揉自己的眼睛，漸漸看清周圍的局勢，想鬧明白為什么要發(fā)動戰(zhàn)事，實在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他們就只好憤慨而坦誠地說，‘戰(zhàn)爭是不正義的，發(fā)動戰(zhàn)爭是可恥的，我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非要打打殺殺的?！缓螅且恍〈樯縿诱卟桓市木痛肆T手，他們叫囂得更響了。敵對黨的一些具有良知的人就會站出來與他們爭辯、理論，他們用演講或者紙筆來抵制戰(zhàn)爭。他們的論戰(zhàn)開始還有不少的人在一旁喝彩、圍觀；可是這種狀態(tài)不會維持很久；對立的一邊會把他們趕下講臺，馬上那些反戰(zhàn)的群眾就會勢單力薄，失去公眾的支持。你知道，鼓動起戰(zhàn)爭的一方通常都是蠻橫不講理的。過不了多久，就出現(xiàn)一個怪現(xiàn)象：那批先前有膽量反戰(zhàn)的演說家們很快就被人踢下講臺，他們那些反戰(zhàn)的自由言論很快會被一群古怪的人們?nèi)浩鸲ブ?，其實，在?nèi)心深處，他們何嘗不像他們那么想——就和剛開始一樣沒覺得戰(zhàn)爭有哪點正義之處——只不過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已。你看，整個國家——包括那些曾經(jīng)反戰(zhàn)的精英分子和普通民眾——無不奔走叫囂，聲嘶力竭地為戰(zhàn)爭助威聲援。沒有哪個誠實善良的人膽敢與那些烏合之眾劃清界限，更不敢坦陳自己心里的真實想法；人們都噤若寒蟬，互相窺視，生怕讓別人抓住了把柄。接下來，那些發(fā)言人就會鉆出來大肆編造謊言，把戰(zhàn)爭的責(zé)任歸咎于那個將要被攻擊的國家，每個人聽到這些無中生有的歸罪和嫁禍都放下了懸著的心，竊喜起來，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研究和杜撰更多的謊言，而拒絕在內(nèi)心里進行自己的反?。痪瓦@樣，漸漸的他自己也開始深信，那項戰(zhàn)爭是正義的，并且在這種自我欺騙的怪圈中開始膜拜起上帝來，多謝上帝把自己投身在這群更正義的綿羊堆里?！?/p>
機會現(xiàn)在終于來了。瑪格麗特派人要他在即將臨近的審訊中替自己的叔父做辯護，這簡直令他大喜過望，他停止了酗酒，開始專心致志地投入到案子的準(zhǔn)備工作中去，事實上，他早就知道這個案子沒什么希望，可他現(xiàn)在只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他在他的辦公室里召見過我和塞比好幾次，他讓我們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和盤托出，以便能在我們閑談里挖掘出一兩處有價值的細(xì)節(jié)。不用說，他最后還是兩手空空，一無所得。
我一直在想，要是撒旦在開庭時能到場就好了。他準(zhǔn)能想出一個法子打贏這場官司的；因為，他早就告訴過我們，彼得神父這方會贏的，所以他肯定知道具體的操作辦法?？呻x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臨近了，他一直都沒有露過面。當(dāng)然，我一刻也不曾懷疑過那樁案子會贏，也相信從此以后，彼得神父將會安度自己的余生，因為撒旦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可我還是覺得，假使他能從百忙中抽空到場把來龍去脈告訴我們的話，我們就會更有底氣，更加心安的。你知道，要解救彼得神父于危難之中的話，現(xiàn)在算得上是最佳時機了，據(jù)傳言說，目前彼得神父由于不堪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恥辱之重負(fù)以及長時間的身陷囹圄已經(jīng)令他奄奄一息了，要不能及時把他拯救出來的話，眼看他就會在愁苦憂悶之中死去。
最后，開庭的日子終于到了，附近的人從四面八方匯聚一堂旁聽；他們中有不少人是從大老遠(yuǎn)趕來的陌生人。嗯，除了被告以外，每個人都來了。他因緊張而虛弱不堪，在獄中暈過去了?？墒乾敻覃愄乇M量保持著信心和希望，她希望以此來給梅得林和彼得神父打氣。那一千一百零幾個金幣也放在那兒。它們都被倒在桌子上，那些審察人員在上面東拈拈西摸摸，仔仔細(xì)細(xì)地察看起來。
那名占星術(shù)士正站在證人席上。他為了今天的審訊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袍子，戴著最體面的尖尖帽。
問：你聲稱這些錢是你的，對嗎?
問：這些錢你從哪里得來的?
答：一次我旅行回來的時候，我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這只裝著錢的袋子。
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答：兩年前。
問：你拿這些錢做了些什么事?
答：我先把這些錢帶回家，然后把它藏到我的地窖里的一處秘密的地方。我想，如果可能的話，等找到失主后把它還給他。
問：你用心去找過失主嗎?
答：我曾經(jīng)暗中仔細(xì)向一些人查訪過，可是總是無果而終。
問：然后呢?
答：我想再接著找下去收獲也不會太大，因此我想把這些錢用于建造那個連接著小修道院和女修道院的孤兒院——精神病院的側(cè)翼，使它得以盡早完工。所以我就把這些錢從那個隱蔽處拿了出來，想看看它少了沒有，然后——
問：為什么停下來?接著講。
答：很抱歉，我非得在這里停頓下來不可，因為，正當(dāng)我數(shù)完錢準(zhǔn)備將它放回原處的時候，我一抬頭就看到彼得神父藏在我的身后。
不少觀眾咕噥道，“情形有點不妙啊!”可又有不少人回答他們道：“呵!別信他，他可是個天才的撒謊家!”
問：那令你很不自在?
答：沒有；我那時候沒把它當(dāng)回事。因為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彼得神父這樣子，他老是不請自來地向我尋求些幫助。
一聽到自己的叔父竟被別人，尤其是被這個常被叔父斥責(zé)為江湖騙子的家伙誣陷和誹謗，瑪格麗特的臉*地變得通紅，氣得血往上涌，抑制不住想立即站出來評理，可她還是及時制止了自己那不合時宜的怒火，平靜了下來。
問：繼續(xù)。
答：后來，我又覺得把這些錢捐給孤兒——精神病院還為時過早，不如選在下一年再拿出來，說不定一年時間里還能查訪出它的主人呢。當(dāng)我最初從別人那里得知彼得神父也撿到一只裝著金幣的袋子時，我還暗地里替他高興，根本就沒想到這上頭去；當(dāng)我一兩天后到家了，才發(fā)現(xiàn)我撿到的那些金幣不翼而飛了，不過我還是沒有懷疑是彼得神父偷了我的錢，直到得知彼得神父的好運與我的損失有三處不謀而合的疑點時我才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兒。
問：哪三個巧合?
答：彼得神父是在林中小徑里撿到那筆錢的——而我是在馬路上。彼得神父的錢都是金幣，無一例外——我的也一樣。彼得神父撿到一千一百零七枚金幣——我的也恰好是這個數(shù)?！?/p>
他的這席話一下子贏得不少的聽眾。的確，他的這些話給整座房子的震動不?。幻總€人都能看出來。
然后，威爾希姆·梅得林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接著宣我們兩個小伙子上堂，我們編造了一些故事敷衍過去了。我們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話遭到了大伙的恥笑，我們自己也覺得面上無光。我們的心情相當(dāng)不好，因為從目前情形上看，梅得林要力挽狂瀾的希望簡直微乎其微，敗勢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朗了。可憐的年青人，盡管處境極其不利，可他還是在盡心盡責(zé)地想殺出一條血路，那情形實在令人難以卒睹?？紤]到占星術(shù)士平素的品行，審察官和聽眾都不敢輕信他的這席天衣無縫的證詞，可是他們也不敢貿(mào)然相信彼得神父的品行。我們當(dāng)時的感覺簡直別提有多壞了，可占星術(shù)士的辯護律師又說，他相信，他沒有什么問題要問我們的了——因為我們的謊言編造得如此巧妙，以至于他使上無論多么微弱的一點力它就會在大家面前轟然坍塌——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嗤嗤地竊笑，我們實在受不了。接著他還不肯手下留情，繼續(xù)嘲笑譏諷我們那篇漏洞百出的證詞，經(jīng)過他的解說，我們原來自鳴得意的小故事立即變得無比荒謬可笑，隨處可以看出孩子氣的愚蠢和不合邏輯來，這席話讓我們顏面丟盡，我們恨不得找條地逢鉆下去，而旁觀者則個個笑得臉上開了花，淚水都笑出來了；最后，瑪格麗特實在保持不住自己的信心了，她癱倒在地，大哭起來，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
那位律師還在那里陳述自己最后的辯護語；當(dāng)他正在看那些法庭官員時，撒旦就附在威爾希姆身上了。他化身進去與威爾希姆合二為一。接著威爾希姆身上起了變化，我們從威爾希姆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神采。
那位律師相當(dāng)嚴(yán)肅而莊嚴(yán)地陳述完了證詞。他又手指著桌上的錢說：
“錢是萬惡之源，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無論是古代的那些受誘惑者，還是它的最新俘虜——這個不知羞恥的上帝奴仆和那兩個卑鄙的少年幫兇，都被它踏于自己的鐵蹄之下。如果非要讓我說的話，我不得不承認(rèn)，所有它的被征服者都是天下最卑鄙和最讓人瞧不起的下流貨色。”
他肅然歸座。威爾希姆站起來說道：
“從控方的證詞中，我獲悉，他是兩年前在馬路上撿到這些金幣的。如果我聽錯了，誤解了你的意思，請你給我指正。”
占星術(shù)士說，他的理解完全正確。
“也就是說，從他撿到那些錢起到特定的某一天為止，那些錢一直都在他手上——也就是到去年的最后一天那些錢從來都沒有落入別人之手。如果我錯了，先生，請指正?！?/p>
占星術(shù)士又點點頭。威爾希姆向法庭官員們轉(zhuǎn)過頭去說：
“如果我能證明這些錢并非是占星術(shù)士撿到的那些錢，那么這些錢就不屬于他了?”
“當(dāng)然不屬于他；不過那就有點蹊蹺了。如果有相關(guān)的證人，你自然應(yīng)當(dāng)給予足夠的重視，那是你的責(zé)任，請把他帶——”，他在此停頓下來，開始與其他的法官商量。同時，控方律師情緒激動地站起來抗議，他反對在即將結(jié)案之際重新帶個新證人進庭。
法官們認(rèn)為控方律師的抗議是正當(dāng)?shù)?，因此他們宣告了抗議有效。
“可那不是新證人，”威爾希姆說，“它們已經(jīng)在堂上被檢驗過了，我指的是那些金幣?！?/p>
“金幣?金幣能說明什么問題?”
“它們能說明它們并不屬占星術(shù)士所有。它們能說明在去年十二月的時候它們還沒有被鑄造出來。從它們的制造日期就可以說明這點。”
果真如此!當(dāng)那位控方律師還有法官們抓起金幣，翻來翻去檢查時，他們驚呼道。這時整個法庭里頓時響起陣陣激動的唏噓聲，他們被威爾希姆的明察秋毫的聰慧折服了，這是一個多么干凈利落、不容辯駁的證據(jù)呀!最后，法官讓大家保持肅靜，他們宣布了檢驗結(jié)果：
“除了四枚金幣外，其它的一千一百零三枚通通都是今年才制造的。法庭對被告深表誠摯的歉意，我們深深地痛悔，他，一個清白無辜的人，遭受了這么多的不幸和誤會，也經(jīng)受了他不應(yīng)得的屈辱，白白地在監(jiān)獄里遭受了這么久的折磨，并無辜上庭受審?，F(xiàn)在本案宣告了結(jié)?！?/p>
他現(xiàn)在心情又郁悶了下來；并不顯得特別的沉郁，可是與撒旦附在他身上的那會子相比他的目光驀地黯淡了許多。可是他那機智風(fēng)趣的談吐很快就回到了身邊，因為瑪格麗特向他走過來，不停地贊揚他，對他感激不盡，她那一汪秋水都快離不開他了，從她那傾慕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在為他深感驕傲。占星術(shù)士一路抱怨著，詛咒著落荒而逃，所羅門·以撒收起桌上的錢全部帶走了。因為這些錢現(xiàn)在永遠(yuǎn)屬于彼得神父的了。
撒旦也跑得沒影了。我猜他現(xiàn)在心情很好，想急著到監(jiān)獄里去告訴那個囚犯這些好消息了；我的猜測果然沒錯?，敻覃愄睾臀覀兤渌娜粟s緊往監(jiān)獄那里趕去，我們個個欣喜若狂，喜不自禁。
噢，撒旦已經(jīng)做了這些好事情：他在這位可憐的囚徒前現(xiàn)身，歡喜地呼喊，“審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將永遠(yuǎn)不能洗雪你作為一名竊賊的恥辱——這是法庭的最終判決。”
這一驚讓那可憐的老人頓時精神失常了。當(dāng)我們到達那里的時候，也就是撒旦到此地十分鐘之后，我們看到彼得神父正昂首挺胸，邁著莊嚴(yán)的步伐在監(jiān)獄里大閱兵，他不時向這個那個下達命令，甚至那些獄卒和警察也不時接到他的旨令，他管他們叫做大內(nèi)總管，皇室管家，這個王子那個太子，艦隊司令，陸軍元帥以及諸如此類的大官銜，那樣兒快活得像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鳥。他認(rèn)為他是一位國王。
瑪格麗特?fù)涞剿麘牙锿纯奁饋怼嶋H上，在場的每個人看到他的慘相都無比辛酸，難過。他認(rèn)出了瑪格麗特，他搞不懂她為什么哭。他輕拍她的肩膀?qū)λf：
“別這樣；要時刻記住，當(dāng)著這么多臣民，作為克婁公主，哭哭啼啼是有失體統(tǒng)的事。給我說你哪里不順心——很快就會得到改進；沒有什么事是國王不能做到的?！比缓?，他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看到老烏爾蘇拉正用圍裙角抹眼圈。他深感困惑不解，他問，“你又怎么啦?”
居然她抽泣著向她解釋說，她是因為看到他的樣兒感覺到無比傷心而已——“原來如此。”他在那里自顧自地沉思了好一陣子，然后咕噥道，似乎像是自言自語： “一個古怪的老東西，多瓦格公爵夫人——心地很好，可是由于鼻音太重，我從來就搞不懂她到底想要講些什么東西。她自己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彼难酃饷榈搅送栂Ｄ贰！坝《韧踝?，”他說，“我猜我的克婁公主心中正為你犯愁呢，不過她的淚很快就會干了；我再也不干預(yù)你們倆的好事；她將與你同享皇權(quán)；你們兩個人中，你將繼承我的王位?，F(xiàn)在，我的小姑娘，你開心了吧?你現(xiàn)在可以露露笑臉了吧——難道還不稱心嗎?”
這可是我看到過的最為凄慘的一幕。瑪格麗特，烏爾蘇拉沿途一直哭個不停。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迎頭碰到了撒旦，我譴責(zé)他竟用那樣的彌天大謊來欺騙我。可他一點也不臉紅，反而一臉無邪、泰然自若地說：
“噢，你錯了，我的話千真萬確。我說過他的余生將在怡然自得中度過，我保證他會的，因為他一直都會以國王自詡，這種自我滿足的心態(tài)一直能持續(xù)到他死的那刻為止。你看他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幸福日子。在他臆想的王國里，他完全是自由和快樂的。”
“可是你應(yīng)該注意手段，撒旦，你總不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吧!難道你不是用剝奪他的理智的卑劣手段達到這個效果的嗎?”
撒旦是不易被人激怒的，可是他現(xiàn)在被我的話激得怒不可遏。
“你簡直是條蠢驢!”他說，“你難道愚蠢到這種地步，難道從來也沒有覺察到心智健全與幸福是一對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嗎?沒有一個神志健全的人會快樂地活著，因為對他而言，生活是無比真實的，無比殘酷的，容不下任何浪漫情懷的，如果他頭腦清醒，整個世界的恐怖和陰暗就會一起撲過來把它吞噬的。只有瘋子才會獲得純粹的快樂，一點都不會被現(xiàn)實的陰森所局限。那些能把自己想象成上帝和國王的人們才會獲得永恒的快樂，他們比上帝和國王本人還要幸福，因為真正的上帝和真正的國王都有無數(shù)的憂心事。因此，我敢說他的余身一定會比正常人要快活得多。當(dāng)然，在任何時候，人們的心智也不可能完全正常，可是在此我指的是一個極端的情況，即完全喪失理智的情況。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他身上取走了一種華麗而毫無價值的東西，那種東西就是被你們?nèi)祟惤凶鲂闹堑臇|西。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那沉悶而煩惱的生活換成了富于幻想和激情的生活；你已經(jīng)見到它的效果了——可是你還在呵責(zé)我!我說我會令他的余生永遠(yuǎn)快樂的，我已經(jīng)履行了我的諾言。我已經(jīng)用了惟一一種對你們種族有效的手段來使他快活——可你還在怨天尤人!”他發(fā)出一聲泄氣的嘆息，說道：“我現(xiàn)在有點感覺到，你們種族實在是種難以取悅的怪物?！?/p>
就如你看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對人類表達自己的好意，一想到要幫某個人的忙，他不是置他于死地便是迫使他瘋瘋癲癲，除了這兩種法子就再沒別的招術(shù)了。我知道自己無法讓他按人類的思維方式來理解這一切，因此，我盡可能地站在他的角度上去理解他的苦心，于是我誠懇地向他道了歉；可暗地里，我一點兒也不贊同他的觀點——在當(dāng)時我的態(tài)度就是如此。
“講到這個種族!”他說，“你們總是為了那些自己不具有的美德而吹噓，總是把自己的幾盎司銅屑夸口說成數(shù)噸金沙。你們種族中有點幽默感的人為數(shù)不多；有一小部分人擁有這種情感。而恰恰是這部分人，才能看清那些隱藏在成千上萬的低級動物和微不足道的小動物們身上的喜劇性——那就是無處不在的矛盾與不和諧，這是它們身上的主要特征；它們是那么怪誕，荒謬，甚至?xí)腥诵υ??？墒?，這批人精自詡精明的眼光，還不足以看透自身的喜劇性和局限性。是否有一天，你們種族的后人能看到那幫先人們的滑稽之處，然后毫不猶豫嘲笑他們——用譏笑來讓他們灰飛煙滅，片甲不留?對你們這個貧乏的種族而言，有一種真正有效的武器你們還從來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那就是嘲笑。權(quán)力，財富，說服，哀求，迫害——它們的效果都只是過眼煙云——或許能在一時一刻起點作用——一代一代的，讓對方削弱了自己氣焰；可是只有譏笑才能讓對方頃刻間毀于一旦，使之永世不得超生。在嘲笑這種武器所到之處，一切的污垢和不平蕩然無存。你們總是忙忙碌碌地用刀槍、棍棒，甚或其它更有威力的武器打打殺殺，那不過只能消滅對方的身軀而已，你永遠(yuǎn)無法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可悲之處?？沙靶s截然不同，它會把對方的傲氣和兇殘消解于無形之中。你們想到過要用這個武器嗎?沒有；你們只把它扔在雜物堆里生銹。作為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種族，我請問你們曾經(jīng)使用過它來一試身手嗎?從來沒有；因為你們?nèi)狈@種覺悟和勇氣。”
我們目前正在外面旅行，我們在印度的某個小城落下腳跟，站在街邊看一個雜耍人在一群當(dāng)?shù)鼐用衩媲巴姘褢?。那套把戲很不錯，很精彩，可我知道撒旦一定有興致上去與他分個高下，于是我請求他上去給我們大伙露一手絕活。他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包著白布頭巾，身披長袍的當(dāng)?shù)厝耍€體貼入微及時賦予了我印度語的聽說能力。
那名雜耍人拿出一粒種子，把它埋在一個小花盆的泥土里，然后再在上面蓋一張布巾；一分鐘之后，那塊布開始自己往上升；十分鐘之內(nèi)它升高了一英尺；然后他把布巾揭開，一棵小樹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上面有著鮮綠的樹葉和熟透的果實。我們摘下果子嘗了嘗，味道相當(dāng)不錯?？扇龅﹩査溃?/p>
“你為什么要在上面蓋塊布呢?你難道不能讓那棵樹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生長?”
“不行，”雜耍人說，“沒人能做到這點。”
“你還只算得上一個學(xué)徒，還根本沒有登堂入室。請給我一粒種子，讓我給你示范示范?！彼弥N子說，“我用這粒種子種成一棵什么樹好呢?”
“哦，不，那純粹是小兒科；任何一個新手都能辦到。我用它種出一棵橘子樹，你們以為如何?” “哦，當(dāng)然!”那位雜耍人笑起來說道。 “你們愿不愿意我讓這棵樹上長滿各色水果，而不僅僅只長橘子?” “假設(shè)上帝許可的話，我們肯定沒意見!”圍觀的人群捧腹大笑。 撒旦把那粒種子扔到地上，抓了一把土撒在上面，說：“長吧!” 一粒豆芽兒一樣的小嫩枝從地上冒了出來，開始見光就長，它長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五分鐘之內(nèi)它就長成了一種高聳入云的大樹，我們所有的觀眾都在它的樹蔭之下了。然后觀眾嘖嘖稱奇，他們趕緊抬頭往上一望，看到一幅怪異而悅目的畫面。因為樹枝上垂著各種各樣，五光十色的果子——橘子，葡萄，香蕉，李子，櫻桃，杏子等等。人們拿來了竹籃，開始采摘果子。人們統(tǒng)統(tǒng)圍過來，親吻撒旦的手，贊揚他，稱他為魔術(shù)王子。一時間，這件奇事成為街頭巷尾的頭條新聞，大家如潮水般涌向這里，希望有幸親眼目睹這一奇跡——當(dāng)然他們也都不忘提籃子挎籮筐?？赡强脴湮∪宦柫?，對人們一視同仁，人們摘得有多快它就長得有多快；數(shù)以百計的籃子里裝滿了果子，可它上面的數(shù)目絲毫不減。最后一個身穿白麻布，頭戴遮陽帽的外國人到了這兒，他生氣地厲聲吆喝道： “滾開!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你們這群野狗；這棵樹在我的土地上，它的每個果實都是我的財產(chǎn)?！?/p> 那幫當(dāng)?shù)孛癖姺畔伦约旱幕@子，謙卑地匍匐在地。撒旦也按照當(dāng)?shù)亓?xí)慣，把他的手指抵在前額上跪倒在地，說： “先生，請給他們大家一個小時讓他們盡情地樂一陣子——就這一次，以后不敢了。從此以后你可以禁止他們；而且他們走后，這里還會留下更多的果子給你，那些果子足夠讓你們整個國家的人吃上一年了?！?/p> 他的這個無理請求令那位外國人非常生氣，“你是誰，你這個強盜、游民，讓我來告訴你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不該做!”他用竹鞭狠狠向撒旦抽過去，惹了大禍之后，他還愚蠢地踢了撒旦一腳。 頃刻那些果實在枝上腐爛了，樹葉也枯萎凋零了。那個外國佬驚訝而心疼地瞪著那些光**的枝條。撒旦說： “你好好料理這棵樹吧!因為它的健康與否與你的健康程度是息息相關(guān)的。它從此以后就不會再結(jié)果子了，不過如果你能善待它的話，它就會活得長久一些。請你記住每晚上隔一個小時就給它澆一次水——而且要自己親自動手；如果你讓別人代勞，或者你想在白天給它澆水，都會徒勞無益的。如果你哪一天晚上沒有遵照我的話，這棵樹就會死，你就會跟它一起死。從此以后，你就別想回自己國家了——因為以一個白天的時間不夠你跑個來回；你也最好放棄你的生意還有任何娛樂項目，因為這些都要求你晚上出門——你可禁不起冒這個險；你也不能夠出租或者干脆把這塊地賣掉——那可是極為不明智的做法。” 那個外國佬非常倨傲，不肯向撒旦說一句討?zhàn)埖脑?，不過據(jù)我觀察他當(dāng)時有向撒旦告饒的意思。當(dāng)他站在那里對撒旦怒目而視的時候，我們就化成一股輕煙消失了，很快就到了錫蘭。 “我的一切善意都是為了他的妻子，她可從來沒有冒犯過我。她目前正從她們的祖國——葡萄牙——往他那兒趕。她是個善良的人兒，只可惜她也是個短命的，她目前正朝思暮想著見自己的丈夫呢。因此我就留了他一條命。她現(xiàn)在正指望靠這次旅行說服他下一年能與她一起返鄉(xiāng)。好在在她還沒有獲悉丈夫不能離開那里之前就會去世?！?/p> “他沒有把具體情況告訴她?” “他?他可不敢把那個秘密告訴任何人；他一直在擔(dān)心這件事會被別人知道，連在睡夢中時都常常夢到他的那些葡萄牙仆人們知道了他的事，或者正在向他人傳播這件事?！?/p> “難道那里的當(dāng)?shù)厝司箾]有一個人聽懂了你跟他所說的話?” “沒人聽得懂，可他還是白天黑夜地?fù)?dān)心別人會從哪里偷聽到。這個恐懼無窮無盡地折磨著他，因為他一向是一個極為苛刻的主人。在睡夢里，他都怕他的仆人們會去把那棵樹砍倒。這樣的日子真是難熬——不過為了避免他晚上的時光難以打發(fā)，我都替他安頓好了?！?/p> 看到他竟為自己給那位外國人設(shè)下了如此的一條毒計而沾沾自喜，我實在很傷心，不過這種感覺已經(jīng)不像先前那么尖銳了。 “他相信你給他講的那些話嗎，撒旦?” “他本想不理會的，可是我們倆的突然消失令他不敢不信。還有那棵樹，因為那棵樹長的地方以前并沒有樹——這也會令他不得不三思而后行。那些怪誕奇異的、神秘離奇的各色水果——還有突然的枯萎——都會迫使他相信。這些都會使他思量了再思量，推想了以后再推想，這件事是肯定的，他肯定會給那棵樹澆水。與此同時，到晚上他將會想出一條應(yīng)對的策略——為他自己。” “什么策略?” “他將會帶一個牧師前來驅(qū)魔。你看看你們種類有多荒謬——現(xiàn)在你不再對我這種說法表示懷疑了吧!” “他會把真相告訴那個牧師嗎?” “不會。他會編造一席話告訴牧師說，這棵樹是從孟買孟買：印度的一個大城市。來的一名魔法師變出來的，所以他希望那名牧師能將魔法師的魔法驅(qū)除出去，以致那棵樹可以變得更加茂盛，并且重新開始結(jié)果子。不用說，那個牧師的咒語根本不管用。然后，那個葡萄牙人就不得不放棄這個計劃，準(zhǔn)備好灑水的噴壺?！?/p> “可是那個牧師想把那棵樹燒掉。我知道，他是絕不會允許它在那里存在下去的。” “不錯，要是在歐洲的任何地方，那個牧師都會把那個葡萄牙人活活燒死?？捎《让褡迨莻€開化的民族，這種暴行不會發(fā)生。那個人將會把牧師趕走，小心地照管他的生命之樹?！?/p> 我沉思了一會兒，然后說，“撒旦，我想，你已經(jīng)令他的人生苦不堪言了?！?/p> “相對于其它的懲罰而言，這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我們又像以往一樣，歡快得像小蜜蜂一樣一縱一落地在滿世界里漫游，撒旦又帶我看了許多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景象，大部分景觀令我對我們種族的脆弱和卑瑣有了更深切的體會。他隔幾天就會讓我看看人類的劣根性——不過他不是出于惡意——這點我可以肯定——這些不過是他取樂和消遣的道具而已，就跟一個動物學(xué)家從他收集的螞蟻身上獲取樂趣和興致一樣。 “你真的準(zhǔn)備就此就走，不再回來看我了嗎?” “是的，”他說?！拔覀円呀?jīng)在一起呆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段美好的時光是令人難以忘懷的?！覀儍扇嗽谝黄鸲加X得開心；可是，我不得不現(xiàn)在就與你道別，從此以后，恐怕我們不會再有相見的時候了?！?/p> “這是這個世界，撒旦，在另一個世界呢?在來生我們會重逢，對嗎?” 然后，他極其鎮(zhèn)定而又莊重地說出一句古怪的話，“沒有另一個世界?！?/p> 從他那里，我感到一種微妙的影響施加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伴隨著這個微妙力量的是一種黯而不明、若有若無的祝福和希望傳達給我，通過它我有一種隱約的感覺，他說的那席令人難以置信的話可能是真實的情況——甚至一定是真相。 “你難道從來就沒有對所謂的另一個世界產(chǎn)生過懷疑，泰奧多爾?” “沒有。我怎么可以懷疑它?假設(shè)那竟是真的——” “是真實的，一點沒騙你。” 我心里郁積著一大堆的謝意想要爆發(fā)出來，可是在那引而未發(fā)之際我遲疑了一下，想了想說道，“可是——可是——我們不是一塊兒看到過我們未來的生活嗎——它真真切切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所以——” “那不過是幻象——它從來不是實有之物?！?/p> 因為胸中懷著的巨大希望窒息著我，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耙粋€幻象?——一個幻——” “生命本身不過只是一個幻象，一場噩夢而已。” 這實在太令人震撼了。我的上帝!這個想法曾經(jīng)千百次地閃現(xiàn)在我沉思默想之中。 “沒有什么東西是實存之物；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場空幻的夢境。上帝——人——所謂的世界——太陽，月亮，還有荒原般的星空——一場夢，一場南柯夢；它們都是虛幻的。沒有任何東西存在，因此也就不可能憑借什么來把任何東西拯救出這片混混沌沌的虛妄——你當(dāng)然也不會被拯救! “我!” “連你也不是你自己——你沒有形體，沒有血肉，沒有筋骨，你不過是一個意念。我自己當(dāng)然也不存在；我也不過只是一場輕靈的夢——你的夢，你自己想象力的造物。終有一刻，你就會意識到這點，那時你就會自動地將我從你的幻象中驅(qū)除出去，我就會遁形于虛幻之中，那里才是我的家鄉(xiāng)和歸屬……” “我現(xiàn)在正在毀滅——我在死亡——我正在奔赴死地。一會兒以后，你就會一個人流落在這個無邊無際的虛空中，徘徊在無窮無盡的寂寞之中，沒有我——你昔日的朋友和伙伴前來開解你的郁悶，我永遠(yuǎn)不會再來——可是你的天性中有著生生不息、不可摧毀的創(chuàng)造欲望，因此你還會留存著一個思想——一個惟一實存的思想?？墒俏?，你可憐的仆人，已經(jīng)盡到了我的職責(zé)，向你揭示了人世的真相，讓你進入更為廣闊的自由天地。以后你還會有一個接一個的夢，它們會更好!” “多奇怪!你竟沒有在前幾年對此產(chǎn)生疑慮——幾個世紀(jì)，幾個時代，甚或是永世之前!——因為從那時起你就越過了亙古的時空存在著。好奇怪，你竟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宇宙和其間的萬事萬物不過都是一場場的迷夢，幻覺和假相!真怪，你看他們都是一群赤裸裸、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活像一場噩夢：上帝本來可以造一個好孩子，那跟他造一個壞孩子一樣輕而易舉，可他偏喜歡造壞的；他也本可以令每個人都活得開心幸福的，可是沒有一個人在他的手下能奢望安寧和幸福；他本可以做點什么來彌補他們所受的苦難，可他毫不猶豫地?zé)o比吝嗇地削減了這項開支；他讓他的天使們不用勞作就享受著永恒的極樂，可要求他的其他孩子整日勞作尚不能果腹；他賜予他的天使們以無病無痛的生活，可他詛咒他的其他孩子永世不得安生，讓他們的肉體和精神在愁苦和疾病中永受折磨；他嘴上說著正義，手里行著邪惡——嘴里說著寬恕心里想著報復(fù)——他一邊說著金科玉律，要赦免人們無窮多次，可是一邊又想著將他們送到地獄的硫磺火里永受折磨；他所說的道德只針對別人，不針對自己；他不許別人犯罪，而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殺人越貨；他自己沒經(jīng)過任何人的邀請就制造了人類，可又把他們所有的罪行推給他們自己，善行則歸在自己名下；最令人發(fā)指的是那些愚不可及的神圣信仰，他竟發(fā)明了這些可憐的，卑俗的奴隸來對他頂禮膜拜!” “你終于覺悟到了，假使天堂存在的話，這些不合理的現(xiàn)象絕不可能存在，除非是在噩夢中。你現(xiàn)在看出其間的荒誕和喪心病狂來了吧，即使他們表現(xiàn)得那么直白和幼稚，依然有絕大部分想象的蠢笨造物不能夠覺察到其間的狡計——一句話，他們都是一場噩夢，是你自己造就了這個夢。在他們身上時刻都帶著夢的印跡。你本可以早些意識到他們的真相的。 “一點不錯，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沒有上帝，沒有宇宙，沒有人類，也沒有塵世的其它生命，沒有天堂也不存在地獄。那都是一場飄忽的夢——一場荒誕陰森、愚不可及的噩夢。除了你存在外，沒有任何東西是實存之物?？赡悴贿^是一個捉摸不定的意念——一個漂泊的精靈，一個沒有結(jié)果的游魂，一個無所依托的幽靈，孤苦伶仃地游蕩在這永恒的虛無之中!” 他消失了，留下我在那里驚駭不已；因為，我深深地意識到，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1910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