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爭不過”老年人
盡管日本的“超老齡化”社會是一個人所共知的事實,但日本內閣10月4日公布的這紙白皮書,還是重新定義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白皮書指出:在本世紀初, 日本1.2億人口中,有20%的人年齡在65歲以上;年齡超過80歲的日本老人數量已經突破了一千萬大關。白皮書說,為了應對老齡化趨勢和勞動生產需求, 日本政府正準備打造一個能提供“終生勞動”的社會,其內容包括設立更多老人職業介紹所、改革養老金制度以延長日本老人雇用時間等。
這份白皮書傳達的主要信息,簡而言之就是:日本現行的養老制度已經撐不下去了。
曾幾何時,日本被譽為“養老天堂”,這不僅是因為日本老年人的普遍長壽,更是因為老年人的生活富足。日本央行2010年發布的一份報告估計,日本的個人 金融資金總和在1500兆日元左右。其中,占六成的900兆日元都掌握在60歲以上的老年人手中。更令人驚奇的是,日本央行指出,老年人積蓄的主要來源并 非他們工作時期的薪金,而是優厚的養老金。
日本的養老金由企業提供的“會社年金”、保險公司的“共濟年金”和國家提供的“國民年金”三部分構成。在拿了養老金后,不少老人還有在退休后找份工作繼續干的習慣,這就導致不少日本老人退休后收入甚至高于退休前。“退休后開始掙錢”在日本絕不是一句戲言。
但是,日本如此善待老人所付出的成本卻是沉重的。據統計,日本政府投放的社會保障資金的60%以上在養老行業。據日本厚生省公布的數據,2016年日本 公共養老金投資的虧損已經突破5兆日元。為彌補養老資金的虧空,日本政府近年來推出包括增加消費稅等系列措施,而加稅等措施卻進一步惡化了正在工作的年輕 人的生存環境。近年來,日本出現了年輕人就業率和創業率同步下降的現象,一些年輕人甚至干脆選擇啃老。
老年人的天堂,卻也是年輕人的地獄。“這是不同年齡層人群間為爭奪社會資源進行的 世代戰爭 。”日本媒體在分析這一現象時用了這樣一個殘酷的比喻。
襲擊老人案件頻發
當“老人吞噬社會財富”成為一個國家年輕人的普遍心理時,一些違背人類正常倫理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事實上,當日本內閣公布白皮書時,日本國內正為一樁連環殺人案鬧得沸沸揚揚。據日本共同社報道,從今年7月到9月,橫濱市一家老人醫院內有48位老人陸 續死亡。經調查后發現,這些老人生前用過的輸液瓶上都殘留有針孔,輸液被摻入了洗滌劑。這一簡單的手腳可以讓人迅速致死,而看起來又不像是中毒,而是死于 病痛和衰竭。這個發現讓調查者毛骨悚然,如此無差別地毒殺48名老人,只能認定是這個(或幾個)殺手對他所服務的整個老人群體懷有仇恨。
這樁殺人事件目前尚未被查個水落石出,日媒在報道該事件時普遍用詞謹慎,甚至遲遲不肯認定該事件是在報復老年群體。原因是,不久前日本剛剛爆發了一起殺人事件,對象也是老年人,公眾的神經實在經不起這樣的連續打擊了。
兩個多月前,日本神奈川縣一位年輕人趁夜持刀闖入一所養老院大肆砍殺,造成19人當場死亡,20多人重傷,該案件被定性為戰后日本最嚴重的殺人事件(至 少“橫濱醫院案”未發生之前可以這么說)。而比屠殺更恐怖的是,這名叫做植松圣的兇手在行兇后沒有逃跑,而是去向警方自首,并且煞有介事地闡述了自己的行 兇動機:“老年人、殘疾人對社會沒用,浪費社會資源。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把他們殺了。”
植松圣的這番言論不是臨時起意。作案前幾個月,此人就 曾給日本國會寄過一份報告,用數頁紙的篇幅闡述了日本目前的困境,提出解決方法是對老年人和殘疾人實行“安樂死”。這名兇手還“大義凜然”地表示,如果政 府礙于法律不便動手,他可以進行個人的“作戰”,替國家消滅這些“累贅”。
你也許覺得這只是一個瘋子的夢囈,但早在三年前,有政治家說過類似 的話——此人就是現任日本內閣金融擔當相的麻生太郎。2013年,這位日本政壇知名“大嘴”在談到日本養老資金困境時公然表示:“(老年人)應該感到心 虛,希望他們能快點死。不這樣的話,(日本經濟)問題無法解決。”
耐人尋味的是,麻生在發表了如此有悖人倫的言論后,僅是簡單道歉了事,甚至依然坐擁“最受年輕人歡迎的政客”頭銜。如此怪相,只能說相當多的日本人也許內心里贊同麻生的說法,也許他們都在盼著老年人早點死去。
現代養老制度是個騙局?
日本的現狀,其實僅僅是全球老齡化的一個先聲和縮影。到2020年,13個國家將成為與日本類似的“超高齡”國家,即20%以上的人口超過65歲。而到 2030年,“超高齡”國家數量將升至34個。其中,中國所面臨的情況尤為嚴重:據世界衛生組織預測,到2050年,中國將成為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的國 家。日本的今天,是否將是我們的明天呢?人類的現代養老制度是否能在二十一世紀繼續走下去?
不知生,焉知死。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妨先追溯 到現代養老制度的起點。現代養老制度的締造者是著名的德國首相俾斯麥。但滿腦子普魯士軍國主義、鄙視下層民眾的俾斯麥并不是真心想讓工人老有所依,而是為 了撫平當時日漸洶涌的工人運動。在與友人的通信中,他對其親手締造的養老制度的鄙夷和悲觀都溢于言表:“必須給工人們這樣一個看似公平的制度……期待養老 金的人是最容易統治的……至于它未來如何,只有上帝知道。”
仔細分析起來,俾斯麥這位“養老制度之父”的悲觀情緒并非杞人憂天。自該制度誕生 起,經濟學家和社會學者對養老金是“史上最大龐氏騙局”的質疑之聲就不絕于耳。有人指出,現行養老制度甚至還威脅人類的未來:目前世界各國所有養老制度有 一個共同的本質,就是將養老這項原本屬于家庭內部的責任社會化——將子女原本用于贍養父母的錢,通過政府稅收或養老保險的手段收取上來,由社會統一分配贍 養老年人。也就是說,在這個模式下,所有年輕人成為了所有老年人的子女,社會在進行著一場統一的贍養活動。
這一制度的問題在于:由于子女們長大后在制度所迫下不再“獨親其親”,養育子女就成了一項為社會做貢獻的“賠錢買賣”,由此必然會導致社會整體生育率下降——人們都不再愿意花錢養孩子了,而是指望別人的孩子未來交錢給自己養老。
完善的社會養老制度很可能是少子化的重要罪魁。而現實也確實佐證了這一理論,目前世界上養老制度最完善的德國、日本,都是少子化最嚴重的國家。
社會化養老左右為難
過度的社會化養老是個看上去很美的坑,可二戰后,幾乎所有國家的政府都瘋狂地往這個坑里跳。原因無外有二,其一:所有政府都希望擴大財權,相比于其他征 稅理由,幫民眾養老是最不容易引起公憤的——畢竟誰都有老的一天。其二,正應了俾斯麥當年的論斷,“期待養老金的人是最容易統治的”。
以目前的趨勢來看,人類對于社會化養老的豪賭很可能已經停不下來了。因為在新生人口越發減少的情況下,老年人在很多國家的人口比重都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同時增長的還有他們的發言權,以及要求政府和社會兌現贍養諾言的呼聲。
還是以日本為例,在這個號稱“已經被老年人綁架”的國家里,老年人是數量最大、需求也最為單一的票倉。他們積極參與政治活動,要求政府方針向他們傾斜。 日本選民投票率最高的是65歲至69歲的選民群體,其次是60歲至64歲、70歲至74歲的選民:他們的投票率全部高過80%。與之相比,日本年輕人數量 本來就少,投票率還低,通常只在40%至60%之間。這樣的政治結構下,指望政府以損害老年人利益為前提重振經濟,你覺得現實嗎?
與日本相 比,德國曾被認為是處理人口老齡化問題的“優等生”,它的方法是通過引進外來人口填補本國勞動力空缺,以便維系昂貴的養老制度。然而,外來人口同時帶來的 文化沖突近兩年卻開始發作。德國人發現他們面臨比日本人還要尷尬的處境——到底是尊重本國老年人,把年輕的外來人口趕走?還是繼續敞開國門,坐視源源不斷 外來的年輕人把德意志變成另一個國家?
在全球老齡化的背景下,日本和德國的現狀,也許是所有國家早晚都要面臨的。而無論哪一種,似乎都是窮途。
也許,還有另外一條“出路”,那就是國家利用自己的威權,斷然推翻對民眾養老的許諾,以便從這絕境中突圍。鑒于現代國家機器的強大,這種做法也許可以進行 得十分平穩甚至隱秘。然而,無論多么“潤物細無聲”,這樣的做法終究是違背一個現代國家的執政倫理的。它讓人想到人類曾經歷過的以“棄老”為習俗的黑暗年 代。正如日本著名電影《楢山節考》中描繪的那樣:當母親年事已高,兒子必須按照村里的習俗將她背上山去獻祭給山神,他背著母親走過漫山的尸骸,最終在一塊 還算干凈的青石板上把她放下,頭也不回地走了。母親開始祈禱——她在乞求山神降下一場大雪,讓她快一點、有尊嚴地死去。
這樣的悲劇,在人類歷史上曾經是常態,但在未來,我們希望它永不要重演。
但愿人類老有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