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三年,清朝舉辦了這個新王朝定鼎中原后的第一場科舉考試。這場考試中,馮溥成為了進士,之后他的官位一路高升,一直坐到了正一品。當時滿人對漢人還有所忌諱,漢人能坐到這個職位確實不易,而馮溥在朝中為官并不是靠阿諛奉承而混得高位者,易宗虁的《新世說》中有這樣的記載:
“清初各部尚書、侍郎,滿漢各一人,漢尚侍多仰滿人鼻息,不敢有異議。馮孔博為吏部侍郎,時議各省遣大臣二人廉察督撫一案。滿侍郎太必兔與公議相左,盛氣相凌,奮拳欲擊公。公徐曰:‘會議也,獨不容吾發言耶?且可否自有上裁,豈爾我所敢專主?’時曹屬環跪公前,使稍貶捐(貶捐:當為‘貶損’之誤)從滿議。公堅持不可。疏入,帝亦卒韙公言?!?/span>
“康熙十八年(1679),(溥)為會試正考官,適詔試博學鴻儒,溥所薦法若真,曹溶、施閏章、沈珩、葉舒崇、曹禾、陳玉王基、米漢雯等,各授侍讀編修。”
由此可見,馮溥的性格極其耿直,他敢跟地位崇高的滿人大臣進行爭辯。
就歷史作用來說,馮溥的藏書可能對文獻史貢獻并不大,而他在歷史上更多的作用是推舉了一大批重要人才,這些人才使得清初文壇大放異彩,《臨朐縣志》上有這樣一段記載:“而毛奇齡、朱彝尊、陳維崧,一時皆出其門下?!?/span>
余外,康熙詩壇的領袖王士禛也曾自稱是馮溥的門下士。馮溥曾出版了自己的詩集,名叫《佳山堂集》,而給此集寫序之人竟達22位,可見其在清初文壇的重要地位?!都焉教眉返男蜓灾杏羞@樣一句話:“天下之士,歸之如魚龍之趨大壑”,馮溥曾兩任會試考官,因為這個原因也將很多名士羅至在自己門下。
以上是馮溥在文壇上的貢獻,其實在治理國家方面他也有很多的作為,比如他對邊疆戰士的家屬安排問題、在刑法的制定問題,他都有相關的見術,這使得康熙皇帝對他很是看重。馮溥64歲時向皇帝提出退休,康熙帝不批準,理由是:“卿六十四歲未衰也,俟七十乃休耳”。等到了70歲,皇帝還是沒有批準他的退休要求,又讓他干了4年,才將其放回了老家。
馮溥回家之后,就在原衡王府東側東華門一帶買了塊地,在此建了個養老之所,起名叫“偶園”,在偶園內建起了自己的藏書樓,名叫“佳山堂”。當時的佳山堂院內所建的假山極其有名氣,按照園林專家陳從周先生的介紹,佳山堂院內的假山是請當時名氣最大的疊山高手張南垣所為。因為這座假山的設計草圖今天保存在浙江省圖書館內,我到山東尋訪藏書樓時,按照查得的地址,來到了偶園。
至青州訪馮溥佳山堂。馮溥是清初藏書家,其偶園中有佳山堂藏書樓。來到偶園所在的偶園街,現在為一條商業街,正在大規?;ǎ瑝m土飛揚,似乎要修成仿古街的樣子。偶園在偶園街的街尾,一路走過去的時候,看見街并不長,卻既有回族中學,又有基督教堂,中間則為各種小店。偶園門口并不顯眼,堆滿建材,亦在基建,若非有心尋找,幾乎會過而不見。門票10元,購票時請問佳山堂在園中何處,其曰:“你一進去就看到了,園子不大,最多給你逛20分鐘就走完了。”果然,偶園不大,四四方方一個園子,原有的建筑應該大部分已毀,僅剩下不多的幾個建筑,其中就有佳山堂。
佳山堂為偶園中單獨的一間山頂式建筑,前面有近年所砌之小圍欄,上懸有匾“佳山堂”,堂前立有偶園著名的假山,幾位老人家在佳山堂旁邊的小亭子里比歲數,每個人說到自己年齡時都很自豪。佳山堂應該是老建筑經過修復,磚體是老的,但門窗等木結構和屋瓦都經過更換。門窗關著,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堆了一些小的假山石頭,顯示它暫時是在當做倉庫使用。佳山堂前后皆有門,當年應該可以穿堂而過,我怎么看,都覺得它不太像藏書樓,而像是主人接待客人的一個場所。資料亦稱當年偶園極大,現存建筑并不多,僅一山一堂一閣,也許當年藏書另有其所,卻被毀去,如今只好將藏書之名安在這私存的建筑上吧。
拍完佳山堂,在園里看了看,老建筑尚有松風閣,園中老建筑雖不多,但風景的確很美,金黃色的銀杏葉子飄蕩在各種玲瓏剔透的假山周圍,意趣不言而明,若不是還有行程在等著我,真想在這里坐上2個時辰。偶園中還有文毅堂和司空公青州刺史臨淮王像碑,當地人稱“大齊碑”,為國家一級文物。
馮溥的曾孫馮時基曾寫過一篇《偶園紀略》,他從進門寫起,把偶園的各處景色都進行了詳細的描寫,而今我來尋訪之時,因為有那篇文章的印象在,所以,看到了今日偶園的情形,這種反差多少讓我略有失望。但細想之下,這確確實實是偶園舊址所在,而當年這里也曾有著佳山堂這座著名的藏書樓。
馮溥喜歡藏書,也是有其歷史淵源。馮溥是明代著名文獻家馮惟訥的玄孫,而馮惟訥所整理的《古詩紀》和《風雅廣逸》都是有名的著作,尤其《古詩紀》甚至被他的時人視之為能夠跟《昭明文選》所媲美者。這部書也被收進了《四庫全書》中,《四庫總目提要》中評價該書說:“其上薄古初,下迄六代,有韻之作,無不兼收。溯詩家之淵源者,不能外是書而別求。”
不知馮溥是否遺傳了馮惟訥喜歡文獻的基因,但他同樣也喜歡搜集歷史文獻,《山東藏書家傳略》一書中說馮溥在京為官之余:“溥生平無嗜好,唯喜讀書,政務之暇,手一編不輟。雅好為詩,退食之馀,端居一室,靜坐吟弄以自適?!瘪T溥在京的訪書地點主要是在報國寺,看來,在300年前,報國寺已經是著名的書市,聽說近期將要擺在地上的書攤清理掉,如此想來,真是可惜。馮溥曾寫過八首《報國寺市》,所談都是他訪書的經歷和心情,其中第四首為:“書畫多名筆,閑尋認宋唐。攜歸三兩冊,客至杯酒長。”可見,他訪書的心態很是悠閑。
關于他的藏書觀,馮溥寫過一首詩,名字就叫《買書》,我把這首詩引用如下:“微(輟)俸購遺書,書內有圖記。珍重示子孫,貧乏無輕棄。孰知骨未寒,紛紛委市肆。嗟哉此翁愚,校仇(讎)忘年歲。夢寐驅蠹魚,燥濕煩啟閉。妄意手澤存,足以末厥囗(世)。天地有劫遷,運會多隆替。如何披(搜)故紙,遂令精神系。閱罷一嘆息,翻笑皆疣贅。購者與售者,理應同一致。智者不藏書,況為子孫計。取其聊遮眼,寧能論價值。散失(佚)與收藏,無為作凝滯。束卷聽鳥鳴,莞爾適吾意?!?/span>
這首詩中,括號內的字是我所加上者,因為我從不同的版本讀出來不同的字句,故而列在后面,讓讀者自鑒。此詩說明了馮溥的曠達藏書觀,其實這是用書而非藏書的觀念,然而在歷史上或是在后世文獻家中,都將其視為藏書家,《藏書家通典》一書中就收錄了馮溥藏書事跡,其中有這樣一段評價:“酷嗜圖籍,家有名山佳處曰偶園、萬柳堂。藏書樓有‘佳山堂’,藏書中善本頗多。曾編撰《佳山堂書目》1卷,著錄古籍900余種,其中除了四部分類之外,另分有韻書、佛書、醫書、道書、雜記、家刻等。乾隆間,山東藏書家李文藻曾訪其藏書處,得到數種精槧,并借錄過不少藏書。清道光間藏書家劉喜海曾在道光二年、三年(1822~1823)兩訪益都,登‘佳山堂’,游相國故園,已成廢井頹園。”
關于馮溥,在歷史上也有各種各樣的有趣傳說,比如青州臨朐地區就有一個伙巷街的故事,這個故事說馮溥在京為官時,他的老家中人因為蓋院墻,跟鄰居發生了地盤上的爭執,馮家人決定請朝中為官的馮溥來收拾這個鄰居,馮溥接到家人的救援信后,就給家里寫了一首詩,這首詩是抄錄明代張英的作品:“千里寄書為打墻,讓他三桿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span>
關于這首詩,在歷史上安到了不同幾位名人身上,比如解縉等,在字句上也有不同的寫法,而意思大體相像。馮溥抄這首詩告訴家人,為了院墻的寬窄,爭來爭去沒有什么意義,長城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大的墻,那又有什么用呢,建墻的秦始皇早沒了影兒。據說家人收到這封信后很受啟發,于是就主動地將墻基后退了三桿,對面那一家一看是這種情形,自然也就沒了氣,于是同樣地后退了三桿,兩家一退,使得圍墻外形成了一條小巷,這條巷被當地人稱為“義和巷”,而這義和巷就是現在青州城內的伙巷街。如此說來,馮溥是個達觀之人,他同樣把自己的達觀也用在了藏書上,想到這一層,他對藏書的達觀態度也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