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28歲的朱安與25歲的魯迅(周樹人)在紹興結婚。朱安的家是紹興當地的富商,魯迅祖上為京官,但家道中落,仍屬書香門第。他們的結合,看似是一段美好的姻緣,但卻是朱安悲劇人生的開始。
在5年前,朱安其實已經成了魯迅未過門的媳婦,只不過那時候無名無實。那時的魯迅,是江南水師學堂的學生,不久就將赴日留學。
所以,朱安的婚姻的開始,就是先等了在日留學的魯迅5年時間。
而和魯迅結婚的那一夜,本應該洞房花燭夜的纏纏綿綿,但卻因為兩個人在學識、知識、見識等方面的差異,而未能照舊。朱安帶著紅蓋頭,靜靜地等待魯迅過來接起它來,但魯迅卻一直坐在太師椅上,不停地翻書,也不說話。
在日本的魯迅
在結婚后的第三天,魯迅再次離家,東渡日本。之所以再次去往日本,他還是想從已經強大起來的日本,取取經。而這次赴日,他已不再相信醫學可以救助國人,改行文藝創作,希望通過文學革命,改造國人麻痹的精神和思想世界。
1909年,魯迅歸國,在浙江兩級師范學堂和紹興中學堂當教員。但他從不回家過夜,家里的日子,是魯迅的母親和妻子朱安的。
不回家過夜不代表不回家。偶爾回家的魯迅,總是行色匆匆地取一些書。他也總是對母親說自己的志向,比如國民革命、文學、救國等等這些在朱安看來聽不懂的“流行語”。
而那時的魯迅,是紹興當地自帶流量的“網紅”,人們街頭巷尾議論大名鼎鼎的“周樹人”。朱安雖然不懂人們的高談闊論,但聽得見“周樹人”三個字,暗自慶幸,自己的丈夫是個大學問之人,受人敬仰!
1912年,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南京。魯迅應民國教育總長蔡元培的邀請,先是出任了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的科長,而后又被袁世凱任命為教育部僉事。這時的魯迅,已經北上成為一名“北漂”,把母親和朱安留在了紹興,而他則先暫時住在紹興會館。
2年之后,朱安深感她和魯迅并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于是便給他寫了一封信,大意是希望魯迅能考慮到周家的香火,以納妾延續。
她的建議,遭到魯迅的嚴厲呵斥。魯迅感到她還是固守封建思想的舊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和自己這樣一個正在“以文學重振國人精神”的優秀青年步調一致。
后來,朱安知道了魯迅對“納妾之事”的態度,便不再過多干涉。也是從那時起,朱安內心明白,魯迅是一個為國家命運、民族未來而殫精竭慮的人。那么對他所從事的事業最大的支持,便是不再打擾,不再給他添麻煩。
1919年,已經在北京闖出一片天地的魯迅,決定舉家遷居北京,魯迅的母親魯瑞和妻子朱安等一大家子人,告別了水鄉江南,來到北京。
從此,直到1947年,朱安在北平度過了余生的26年。
在北平的日子,朱安一直住在二弟周作人的家里(其實,這間房子是魯迅自己花錢購置的,因為周建人懷疑魯迅偷看其妻洗澡,魯迅受不了這般詆毀,憤而搬走)。在魯迅還沒有搬走之前,朱安見識到了幾年前的“紹興網紅”升級成“全國大網紅”的魅力,上門求教求學的人,絡繹不絕。
其實,剛剛來到北平的朱安,看著整日與魯迅高談闊論的大人物們,內心也抑制不住想要學習的沖動。于是,她便請二弟周建人教她習字。那時的周建人,還未與哥哥決裂,便一心勸解嫂嫂要想開點,也曾為魯迅對待朱安的“喪偶式做法”開脫。
終于,東窗事發。周建人的日本妻信子抱怨自己洗澡被魯迅窺探,這件事的發生之后,魯迅未曾辯解,他也無須辯解。而弟弟周建人,竟也遞來一封絕交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魯迅先生,我昨天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進入新的生活。以后請不要再到后邊院子里來,沒有別的話。愿你安心,自重!
作為那時文壇的扛鼎人物,又是新文化運動的旗手性人物,怎能忍受得了弟弟這般揶揄?于是,魯迅只能負氣搬走。可明媒正娶的妻子朱安怎么辦呢?在婆婆魯老太太的再三勸說下,魯迅攜朱安,一同搬進了磚塔胡同61號。
在新家,魯迅和朱安度過了相對平淡的一段日子,直到許廣平的出現。
在許廣平出現之前,魯迅患了肺病,咳嗽得厲害。朱安,終于有了可以盡妻子義務的機會,她一會為魯迅請郎中,一會兒囑咐家人寄點紹興特產鹽煮筍和茴香豆,甚至還步行幾十里路去“稻香村”,買魯迅愛吃的糕點。
朱安細心的照顧,讓魯迅的病情恢復得很快,就在他剛剛對她有所好感時,27歲的許廣平走進了魯迅的世界。
1925年,許廣平以“受教的一個小學生”的身份,給教過她兩年書的老師魯迅寫信。魯迅收到信后,當天就熱情地回信她。從此,魯迅磚塔胡同61號的家就成了許廣平經常去的地方。
許廣平是嶺南人,性格中透露著男方女孩的乖巧,深得魯迅的歡喜,而這一切,魯迅的妻子朱安都看在眼里。但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經年近40,是從紹興鄉下走進城市的裹腳女人,沒有學識,更無知識。
許廣平的出現,就意味著朱安的落敗,敗得徹徹底底。而魯迅評價朱安的一席話“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太太。這是母親送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負有贍養義務,至于愛情,我并不知”,令朱安傷透了心。
經此之后,朱安才覺得,先生之所以還留著她,完全是顧念著魯老太太。至于愛情,那是先生和許廣平之間的東西,于她而言,是奢侈的。
1926年,北平爆發“三一八慘案”。北師大學生劉和珍被政府士兵打死,北平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魯迅奮筆疾書,寫下了“民國歷史上黑暗的一頁”和“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樣的尖刀警句。
而當局政府自然是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下發了通緝令,全城逮捕魯迅,他躲進了醫院,隨后轉移到了南部中國。先是到廈門大學任教,4個月之后的1927年,轉入中山大學。當然,魯迅走的時候,帶著許廣平。只給朱安留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朱安,好生過!”
魯迅和許廣平,在廣州、在上海,成了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而寄居北平的朱安,則生活清貧,與婆婆魯老太太,相依為命。
一九二七年九月十一日,魯迅與許廣平、蔣徑三攝于廣州
自從魯迅在中山大學任教開始,便與魯迅在白云路租房同居;10月,與魯迅到上海正式同居。1929年,許廣平為魯迅生下兒子。因為出生在上海,魯迅為其子取名周海嬰,寓意“海邊出生的孩子”。
魯迅、許廣平和周海嬰
自從分隔南北之后,魯迅也會時常寄點錢過來供朱安用,但也不能滿足她和老太太的日常使用。直到1936年的初秋,北方的天漸漸微涼,朱安接到一封信,署名是許廣平,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展信后,原來自己的丈夫魯迅已于1936年10月19日去世。朱安瞬間覺得,悲從中來。從1906年與魯迅結婚,苦苦等待了30年,竟然等來的是天各一方,嗚呼哀哉!
“我這一生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朱安常常這樣想。
自從魯迅去世以后,不到1年的時間里,日本侵略者發動“七七事變”,北平也成了日軍鐵蹄之下的城市。許廣平也時常會寄一些錢給朱安,但是動蕩的社會,飛漲的物價,讓朱安的生活入不敷出,極為拮據。
而二弟周作人也會按月給朱安一些錢,但自打周作人去偽政權任職,周老太太去世之后,朱安就拒絕了二弟的月錢。她深知:撫養老人本應由兒子承擔,但自己的日常生活,不應該再接受二弟的幫助。特別是魯迅和周作人還分屬不同的陣營,又曾經鬧得那么僵,于情于理,她都不需要再接受二弟的資助。
朱安在北平的日子過得很清貧,每天吃的是小米面窩窩頭,就著自己腌制的咸菜,經常還不能保證吃得飽。作為魯迅的遺孀,她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魯迅的文稿、藏書等等,她卻像寶貝一樣守護著。
往后,社會上的一些人知道了朱安生活窘迫,紛紛通過各種渠道資助她,但她一分錢都沒有拿。據傳有一次,一個報館的人愿意給她一筆錢,但是要她拿魯迅的遺作來交換,她當即表示拒絕,并拒絕向外界提供任何魯迅的遺作。
不知道從哪里走漏了消息,當時的北京文化圈內盛傳著朱安在出售魯迅藏書的消息。很快磚塔胡同61號就人聲鼎沸,好像是魯迅在世時的那般熱鬧。來的人告訴朱安:你是舊時代的人,不懂得魯迅作品的歷史價值。魯迅先生是民族英雄,是新時代的先驅和領袖。聽說您想把魯迅先生的藏書賣掉,特地來囑咐一下您,這種事千萬不能做。因為魯迅的遺物是無價的,應該妥善保存。
晚年的朱安
過了十幾年苦日子的朱安一下子被這些言語刺痛了。魯迅丟下自己,與許廣平一起到南方定居。空留自己一人照顧婆婆,苦守這個家十幾年。今天若不是實在難以為繼,便不會出售魯迅的藏書。況且還未出售,就遭來這些自稱其學生的人的橫加指責。
朱安回懟道:“你們只是說了魯迅的遺物要好好保存,我已經好生保存了十多年。但我也是魯迅的遺物,誰來保存我呢?”那些上門的“學生們”竟然面面相覷,一時答不上來。
這當然都是氣話了,只是對那些毫不顧忌朱安個人感情的人的一腔氣話。
但對于許廣平和周海嬰,朱安是恨不起來的。在魯迅去世的當月,朱安就給許廣平寫信,歡迎他們母子一起來到北平,甚至已經把他們兩人居住的屋子都做好安排,還說如果有什么后顧之憂,她也會盡力滿足。
這里的朱安,已經從心理上認可了許廣平,也認可了周海嬰為周氏后人。她知道,自己一直忠于魯迅,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許廣平和周海嬰。
當周海嬰十五六歲的時候,他還收到朱安的來信:“你同你母親有沒有最近的相片,給我寄一張來,我是很想你們的。”
朱安希望自己死后能夠和魯迅葬在一起,但那也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1947年6月29日凌晨,朱安孤獨地去世了,身邊沒有一個人,最后和魯老太太一起,被埋葬在了西直門的保福寺處,沒有立墓碑,像一個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的人一樣。
雖然悲苦69年,但仍難掩朱安對魯迅、對許廣平、對周海嬰的愛,她是一個有大愛的人!